全面的戰爭已經存在於西格爾的頭腦之中,他的眼睛雖然還沒看到,但已經嗅到了它的氣味,就從面前那張燙金字的信箋裡面。
“這是什麼,傳說中最貴重和不可摧毀的紙張,在紙漿中添加特製配方的精金,然後用大地的力量壓制出來的紙?”西格爾並沒有在信使面前打開這封信,而是饒有興致的慢慢觀察着。“我記得在摩拉之巔,這種紙的價格是五千金幣一張,還不算特別配置的專用墨水。只有大法師級別的法術才配得上這種紙,所以千萬別告訴我,裡面只是普通的問候。”
站在西格爾對面的矮人彬彬有禮,微笑着擺了擺手。他和西格爾在很久之前就認識了,那個時侯西格爾還被關在馬車後面的鐵籠中。傑拉德·布礦包說道:“西格爾領主大人,這是一份請柬,希望您能夠出席將在聖船:不沉石舟舉行的會議。我們矮人的國王向全世界所有智慧種族和強大組織的領袖發出了請柬,共商要事。”
西格爾點點頭,自己的嗅覺果然沒錯。信件裡面的措辭誠懇、禮貌,對法師聯合會在新大陸上的重要性予以充分的肯定。“裡面隻字沒提海姆領,這是給聯合會的信件,不是我的。”
傑拉德有些尷尬,他又從懷裡拿出另一封信:上好的羊皮紙和燙金的裝潢,用摻雜了藍龍血液的墨水書寫。
“啊哈,這是給海姆領伯爵,大陸上唯一的法師領主,西格爾·烏賊的。”西格爾將兩封信平擺在面前,然後再次朝矮人傑拉德伸了伸手,並說道:“應該還有一封信,那封信纔是決定一切的重要信件。”
矮人點了點頭,解下揹包,從裡面拿出一根用細繩捆住的卷軸。這卷軸只是用了普通的葉漿紙,在任何一個雜貨店都能買到的普通墨水。只不過寫信的人是艾琳特,所以這封信比另外兩封更重要些。
西格爾細細讀完了這封信,便不再猶豫,直接對矮人說道:“聯合會會參加這次會議,具體由哪位法師需要安全理事會決定。不論選出誰,我作爲海姆領的領主也會參加的。”
“矮人萬分榮幸迎接您的到來,會議將在十個月後舉行,我會留在海姆領,爲您帶路。”
“說道不沉石舟,矮人將它放在什麼地方了?”
“就在兩個大陸的海洋中央。計劃是在七個月後停靠溪木鎮,然後便向舊大陸航行。舊大陸的與會者將乘其他船隻登上不沉石舟。”
“七個月後溪木鎮,我明白了,像那麼大的東西我不會錯過的。”西格爾說道:“我得到的最新消息,摩拉之巔的精金大門完全打開,已經可以讓除了矮人之外的其他人進出了,這是不是真的?”
“是的,我想您的消息是正確的。”傑拉德猶豫了一下,然後說道:“閣下,還有一個消息我想您應該知道。摩拉之巔現在已經改變了管理組織,三大登巔家族不再享有特權。寶石家族在海姆領建設中通過矮人議會提供的金幣和建設材料,他們正要追回。而且,他們已經發現了城牆山脈之下貫穿東西的通道。”
西格爾擡起頭來,用訝異的眼光看着矮人傑拉德,問道:“你爲什麼告訴我這些?這是你們矮人的內部事務,你告訴我難道不是一種叛國行爲嗎?”
矮人的鬍子抖了抖,他擡起眼來直視西格爾,目光中透着堅定的信念。“因爲這是正確的。雖然舊的管理者們犯下了錯誤,曲解了守護神的意思而導致損失,但他們正在想辦法補救,矮人的族羣也能延續。但是新的管理者沒有經驗,只有衝動的頭腦和自大的認知。這對矮人來說毫無益處。”
“但他們仍舊是矮人選出來的領導者。”西格爾擺了擺手,說道:“傑拉德,坐吧,喝點東西。我們早就認識了,你照顧過我,公正的對待過我,我一直記在心裡。但是,我不是一個矮人,我爲什麼要關心矮人的領導者將矮人引向何方?”
“這我沒法回答你,西格爾領主大人。”傑拉德縮在椅子中,耷拉着肩膀,用鬍子擦擦眼睛,那裡有些溼氣。“我在前線,西格爾大人。當我的夥伴死去的時候,我會歌唱戰曲爲他們送別;我會拿起戰斧和盾牌,爲他們壯行;我會在敵人的血肉屍體上讚美英勇無畏的犧牲。但我無法在戰鬥開始之前這樣做,不能在愚蠢的指揮官的命令下看着兄弟們去失敗——失敗比死亡更可怕、更恥辱。我過去什麼都不想,除了武技、勝利以及更多的勝利。但死亡讓人思考,當我所在乎的東西一件一件在我身邊粉碎的時候,我不得不停下來想……”
“想的多了就痛苦了,是吧?”西格爾點點頭,語氣平緩的對他說:“傑拉德,我也有同感。當我剛開始踏上冒險生涯的時候,我哪裡會想這麼多東西。自己的性命?得與失?利益的權衡?我會爲了一個素不相識的、幾乎死翹翹的人去挑戰兩個食人妖。沒有後援、沒有退路、沒有成熟的武藝,只有自我膨脹的信心和沸騰的熱血。運氣站在我這邊,所以我現在能活着思考。”
西格爾令僕從魔像端來兩角杯盾河麥酒,自己拿着一杯,然後端着另外一杯走到傑拉德面前,親手遞給他。“喝吧,傑拉德,乾杯——像朋友那樣——然後聽我說。”
“在從食人妖手中僥倖活命之後,我變得理智了嗎?沒有。當我聽說北方獸人的軍隊正要南下,侵略文明的世界時,我以爲我能拯救世界,成爲故事中的英雄。爲什麼不呢?我當時在魔法上的天賦已經顯露出來,我的劍術可以輕易擊敗同齡人,而兩者結合讓我不可阻擋。我踏上了一條未知的路程,我沒有思考應該怎麼做,只知道我要去做,就去做了。”
西格爾想到了珍妮特:“我遇到了好事,”他說,“我也遇到了壞事。我勝利,我也失敗,赤身裸體被丟進了城牆山脈的地下暗河。歷經各種奇遇,我以爲自己已經成爲了故事書中那種勝利歸來的英雄主角,卻最終發現自己不過是預言法師命運指示術下的提線木偶。我並不是說做提線木偶就是一種失敗,沒有那樣的意思。即使成爲大法師,擁有毀滅和創造的力量,我仍然是一個提線木偶:被責任、同情、信任、愛和想要被認同和讚美的心提扯着。”
“我知道怎樣擺脫這些線,我只需要一個念頭就能讓這些限制我的東西化爲歷史的塵埃,解放出最強大最純粹的法師來。但我不想那樣做,因爲那樣做的話我連後悔都不會有,我的記憶、我的歷史都失去了回味的價值。世間的一切對我來說從一本津津有味的好書,變成單純的字母表,阿爾法就是歐米伽(開始就是結束),Z就是zero。”
“你說你現在學會了思考,你想通過我來幫助摩拉之巔的矮人。你恐怕一路上準備了很多理由來說服我,這些我能想到,我只需要一個念頭就能遍歷你的思路。但現在我只有一個要求:坐在你的位子上,好好聽我說!”
西格爾按住傑拉德的肩膀,將他按在椅子中,然後站起身來。他的雙目精光閃爍:“我是個法師,我是個人,我不是總能原諒與寬恕的神。”他後退一步,身高突然間變得十分驚人——至少矮人有這樣的感覺——黑色的影子觸手在西格爾背後的牆壁上揮舞。傑拉德揉揉眼睛,發現這只是錯覺。
“矮人惹來的麻煩,爲什麼要我幫忙,難道就因爲我離得最近嗎?你覺得自己的同胞可憐,可我的憤怒有誰來管?”西格爾捏緊拳頭,火焰從他的指縫中噴射出來,帶着毀滅的高溫。“我明白道理,知道什麼叫做脣亡齒寒,知道現在需要面對現實、迎擊未來,知道只有團結一致才能最終勝利——可這並不能撫平我的憤怒!你們矮人要挖礦,挖就好了,整整一個城牆山脈是你們的,可你們偏要去挖出一個晶壁系來,還想着去征服那個世界。現在發現失敗了,連矮人守護神的聖者都搭了進去,然後開始求援了?事情就這麼簡單?要我說,我管你們去死啊!”
“你知道對我最有利的做法是什麼嗎?”西格爾手扶着劍柄,將星之塵抽出來又放回去,來來回回,發出唰唰的響聲。“我記住了城牆山脈礦藏的地點,我有強大的元素法陣和傳送陣,我應該趁矮人無暇他顧的時候,挖掘我所需要的礦石,打造我的兵器和軍隊,用你們矮人的生命當做血肉圍牆。當地精反擊,終於耗光矮人全部精華的時候,我先是毀掉摩拉之巔,讓世界屋脊掩埋晶壁通道,然後再從其他他們沒發現的地方進攻。將矮人作爲敢死隊和先鋒官是對我最有利的計劃。”
“爲了節省戰爭的成本,我將利用海姆領的魔法陣,通過你們矮人的屍體製造骷髏與殭屍士兵,讓亡靈的天災和地精的軍團對抗。不論地精們掌握了怎樣的魔法和技術,我都有信心將其破解。”
“真正的英雄只有活下來的勝利者纔會歌頌,矮人作爲戰爭的發起者、殉難者,將在歷史上留下萬年唾罵的名聲。不自量力、惹是生非、自我毀滅就是史書上你們的註腳!當精靈違背了當年的種族盟約、發起戰爭的時候,矮人袖手旁觀,也去執行自己的大計劃。好,我現在也有計劃要進行,我也可以關閉邊境。”
“不僅僅是海姆領的邊境,我也要封鎖從北方前往摩拉之巔的通道。沒有一個活物,沒有一粒糧食能從我眼皮底下到達摩拉之巔。禁行符文法陣?呸!我能用元素潮汐將整個城牆山脈淹沒!我要用閃電、火焰和酸毒的空氣封閉地面與天空,用狂暴的元素隔絕空間,連傳送都到不了摩拉之巔的山腳下,連聖者都不能毫髮無傷地接近矮人的國度。”
“我會用世間最華麗的魔法,打造你們矮人的棺木!”西格爾盯着傑拉德,說道:“矮人,告訴我,有什麼可以阻止我這樣做?”
傑拉德沉默了一會兒,他看着西格爾的眼神,對峙着、思考着,然後從他的鬍鬚下面飄來一句話:“你是個好人,這是唯一能阻止你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