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格爾原本不想讓珍妮特冒險,但是又擔心她會偷偷跟來,所以只能結伴進入洞穴。法師的魔杖一直點亮光芒,走在前面;珍妮特拿着龍牙匕首,腳步輕輕地走在後面。靠外的洞穴已經被偵察過好多遍,這不過是一座簡單的、矮人風格的石頭大廳,粗狂、結實而威嚴。空氣中滿是潮溼的冷氣,混雜着泥土、腐葉和垃圾的味道,僅比外面的營地稍好一些。
不過在魔法的幫助下,兩個人看到的是另一番景象:地上有一層黑色的石板,上面全是深奧難懂的矮人符文,歷經歲月的消磨也毫髮無傷,正在魔法視野中微微發光。在兩根圓錐形的柱子之間,隱藏着一扇裝飾着龍頭的金屬大門,門上的圓環鏽蝕不堪,但是大門本身卻避免了時光的侵蝕。西格爾走上前去,伸手拉動門環。伴隨着輕輕地顫抖,龍頭髮出低沉的嗚嗚聲,一道足以通行的縫隙從兩扇門間顯露出來。
深邃漆黑的通道隱藏在大門的後面,一股乾熱的風從裡面吹出來,拂過西格爾的臉龐,讓他產生瞬間的錯覺,以爲又回到了夏天。他把魔杖先伸進去,提高了唸咒的聲音。光芒變得更亮,照得更遠,但是仍舊不能觸及通道的盡頭。
兩具屍體安安靜靜躺在通道的石頭牆邊,他們的臉色發青,從眼睛、鼻子、耳朵流下來的血痕早已乾涸,但仍舊清晰可見,再加上他們向後扭曲的手指和張開的空洞嘴巴,西格爾可以判斷這些人死於削骨瘟,一種通過傷口接觸傳播的瘟疫。
他從揹包掏出繩子,捆在兩具屍體腳上,小心翼翼的不去直接接觸。之後他把繩子另一端扔出去,並寫了一張紙條來說明情況。在進入大門之後,西格爾發現他們兩個被此地的符文法陣影響,也稱爲隱形並消聲的存在,就像是處於另一個世界一樣。外面的人既看不到金屬大門,現在也看不到、聽不到西格爾和珍妮特,但是他們能夠發現這根繩子,找到這張紙條。只要拉動繩子,這兩具屍體就會被拽出去,根據紙條上的指示在外面進行妥善處理。
“爲什麼不讓他們順着繩子進來?”珍妮特抓着西格爾的胳膊,問道:“人多力量大。”
“並不是只有門口才有欺騙感官的法術,通道里面也有。他們進來之後和瞎子沒什麼分別,咱們照顧不了,平添無用的麻煩。”
兩個人結伴向前走,仔細觀察周圍的環境。這個通道呈半圓形,三米多高,即使跳起來也夠不到頂。地上一塵不染,所以西格爾也沒法追蹤腳印。通道兩側牆壁上裝飾着很多又長又粗的骨頭,兩個人走近一瞧,猜測那些都是龍骨。
“就像寒鴉部落的那條紅龍骨架一樣。”珍妮特說道:“這裡的只不過小了一些。”
“最好不要亂動。”西格爾拉着珍妮特的手。“我還記得《賈坤遊記》裡面的記載,每當遇到牆壁上有頭骨,就一定要敲一下雙眼之間,否則會有毒針和斬刀攻擊。”
兩個人小心翼翼往前走,一人關注一側的牆壁。他們走了足有兩百米,終於在通道中發現了一大堆屍體。他們都是被腰斬和肢解的,有七個僱傭騎士和一個晨曦護衛。他們的屍體已經乾硬,即便內臟都灑在地上也沒有發出一點惡臭。西格爾猜測這可能和此地奇怪的乾熱有關,也可能是符文法術的某種特殊效果。
在這堆屍體旁邊的牆上,有一個完整的獸人頭顱鑲嵌在一堆龍骨中央,它的額頭部分顯得異常光滑平整。西格爾走過去,用魔杖輕輕敲打。只聽的牆壁裡一陣咔咔咔的聲音,然後就是有節奏的咚、咚聲。
“先走過去,咚咚聲結束後,這裡的機關會復原,只有再敲頭骨才能通過。”西格爾拉住珍妮特的手,快走兩步,離開危險區域後才說道:“剛纔是7名僱傭騎士,加上門口的兩個,和失蹤的傭兵數量只差一人了。晨曦衛士死了一人,但是殿下應該通過了這裡,繼續向前走了。”
“西格爾,要回去的時候怎麼辦?還會有這個機關嗎?”珍妮特問道。
“是的,要注意敲打頭骨。”西格爾說:“咚咚聲表示可以通過,是安全的。那是心跳的聲音,代表生命;如果聽到嗚嗚的聲音,那是呼吸的聲音,讓你快跑;如果聽到吼吼的聲音,那是龍的聲音,快點趴下避開龍息。記得這些,跟緊我。”
兩個人緩步向前,藉助魔法的光亮深入洞穴。通道越來越窄,由原本可以八個人並排變成只能兩人同行。這裡就像外面的峽谷,巨大的入口和收緊的內部,一個陷阱。西格爾有些擔心。他站住腳步,再一次回想《賈坤遊記》那本書裡的記錄:前面應該是龍之喉,只有真龍之血和真王之血才能通過。
他們一直向前走,觀看着兩旁層出不窮的骸骨,在裡面找到各種怪物的頭骨,敲打,然後越過陷阱。旅程顯得單調而乏味,這通道似乎永遠到不了盡頭。西格爾舉着魔杖,光芒只能照到身前和身後十多米的距離,在此之外都是黑暗。在這種壓抑的環境下,兩個年輕的冒險者也不想說話,他們只是緊緊的拉着手,藉助彼此的存在來保持堅強。
在這裡,計算距離和時間都是困難的,所以他們不知道走了多久。當肚子餓的時候,兩個人就停下來,拿出乾糧吃上幾口。空曠幽深的通道中,咀嚼麥餅的聲音成了迴響,兩個人相視一笑,感覺輕鬆了許多。
“矮人何以殺瞭如此多的龍?”珍妮特撫摸着牆上的骸骨,然後問西格爾。
“不清楚。”西格爾搖搖頭,皺着眉頭回答道:“歷史的記載中從未提過戰爭的規模和殺死龍的數量,這的確非常奇怪。雖然各種龍之間並無統屬關係,大部分龍又都是獨居生物,但是如果被殺死這麼大數量,龍早就聯合起來發動復仇之戰了。矮人王國是很強盛,但是和巨龍相比還差得遠——這到底是爲什麼呢?”
西格爾突然停下腳步,珍妮特也被他一把拉住,手都拽的生疼。她看着西格爾一臉驚恐和緊張的表情,夜裡也突然忐忑起來,忙問道:“怎麼了?發生什麼了?”
“咱們走了多遠?”西格爾放輕聲音,順着額頭流下一滴汗水,他又重新問了一遍:“咱們走了多遠?”
“不知道,不過應該挺遠的了。”
“早就應該出法陣的影響範圍了。”西格爾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周圍:“你確定看到的這些都還是真的?”
兩個人相視一眼,都抽出了武器,背靠背站好。“現在該怎麼辦?你還能施展法術破除幻覺嗎?”珍妮特問道。
“不行,我沒有足夠的材料再次施展那個法術。如果不想退出的話,也只能硬着頭皮向前走。來,把繩子綁在咱們腰上。”西格爾說道。
他們走的更慢了。西格爾甩開長鞭——這是他身上最長的武器——不斷抽打前進方向的地面和牆壁,用兇狠的重擊來探路。通道里迴盪着“啪啪”的響聲,不斷震盪,最後都變成了一陣陣轟鳴。
好在通道並不是無限延伸的,他們很快就看到了盡頭。一道圓形金屬大門在光亮中逐漸顯出身影,上面裝飾着被斧子劈碎的龍頭圖案。一顆足有拳頭大小的紅寶石裝飾在圖案一角的天空中,象徵太陽的位置。那斧頭就是從太陽上扔下來,殺死了巨龍的。
在圖案的下半部分,從龍破碎的顱骨中流淌出白銀製作的血液,匯聚於圓門下面的鑰匙孔處。那是一個掌形的小托盤,旁邊用摩拉矮人語寫着:“貢獻者之龍血,統治者之真血”。
“矮人是一個非常注重血統的社會,他們的力量隱藏在血脈之中,一代一代傳承下來。‘生來爲鐵匠’這種諺語就是爲矮人準備的。所以矮人相信真王一族一定是血脈傳承的一族。”西格爾說道。
“那這個門怎麼進去?”珍妮特問道:“哪來的矮人王族之血?賈坤的遊記裡提到過嗎?”
“提到過,他發明了一個血脈秘鑰術來通過這個大門,但是我有更好的方法。”西格爾從揹包裡掏出一個小瓶,大約一指多長,裡面盛放着暗紅色的半凝固體。“這是那隻紅龍的血,我採集了好幾瓶,心想留着做施法材料也好。這裡既然可以用貢獻者之龍血,那正好試一試。”
珍妮特卻拉住了他。小貓身爲間諜,經常需要進入一些隱秘並受到保護的區域行動,她更加小心謹慎。儘管這段經歷不能給西格爾說,但是珍妮特用其他的辦法勸誡他:“你說能發明法術的法師是不是很強?”
“當然沒錯啦,賈坤自然很強。”西格爾回答道。
“他會沒有龍血?”
西格爾楞了一下,他把龍血瓶子收了回來,因爲他明白了珍妮特的意思。在面對這些神秘的機關時,再怎麼小心也不爲過。像賈坤那樣能夠發明專屬法術的法師,應該有多種手段打通一扇大門:熔岩、冰封、傳送、轉化。可他還是老老實實回去發明用來欺騙機關的血脈秘鑰術。
“我來使用賈坤的法術,但這樣也有風險,我的魔法造詣肯定不如他,法術效果可能會大受影響。”西格爾在地上擺上杯子,將珍珠粉末、貓草根和自己的鮮血混放進去,點燃茉莉薰香,用魔杖攪拌材料並念動咒語。這咒語複雜而冗長,好在西格爾的記憶力很好,每一個片段都印在腦海中。過了大約十五分鐘,咒語才唸完。杯子中的材料轉變成了一些銀白色的無味液體。
“咱們兩個都來一點,我覺的分量足夠了。”這種藥劑喝下去,就像用銼刀刮喉嚨的感覺,兩個人都痛苦的蜷縮身子。過了一小會兒,藥劑開始生效,兩個人首先的感覺就是對方身上的體味完全消失了,嘴裡呼出的口氣也不再有味道。又過了一會兒,西格爾已經完全感受不到珍妮特魔裔血統的特徵。
“好吧,我猜測這都是法術生效的結果。讓咱們來試試吧。”西格爾把手掌按到金屬圓門下面的托盤上,一陣刺痛從指尖傳來。然後過了好一會兒,大門紋絲不動,一點也沒有要打開的意思。
“法術沒有用處嗎?”珍妮特靠近大門,輕輕一推。看上去異常沉重的金屬圓門像水波一樣抖動着,珍妮特的手直接穿了過去。
“這到底是幻術還是正確的通過方式?”西格爾也不明白。他正要走上前去打量這個大門,就看到珍妮特整驚恐的看着他們來時的方向。
在光照可達的邊緣,在黑暗和光明的交界之處,兩人感覺有道陰影升起。西格爾加強魔杖的明亮成都,然後盡力看去,果然有一道影子正在不斷增長。很快,一個高大的身影站了起來,與通道同高,低頭俯視他們兩個。黑暗的身體將光芒吸入,周圍的景象都扭曲起來。西格爾感到摸着魔杖的手指開始刺痛,就像被寒冷凍傷一樣。他的耳邊迴盪着惡毒的嘶嘶聲,就像是垂死之人最後貪戀的呼吸。光是注視這個影子就令兩人雙眼流淚,頭疼欲裂。接着,那黑影開始緩緩的前進。
珍妮特緊緊貼着西格爾,兩個人冰冷的身軀都在劇烈的顫抖。他們經歷過龍威,那是一種危險的恐懼感覺,而這黑影不同。在黑影之中只有純粹的死亡氣息。死亡可以被賦予很多頭銜,神聖的、偉大的、卑微的、被人遺忘的。但是西格爾從那黑影身上只有一種感覺——不可阻止的死亡。
血肉之軀必有一死。
“我們打不過它。”西格爾拿出龍血瓶,在托盤上敲得粉碎,被刺破手掌也渾然不覺。他抓着珍妮特的手臂,大聲喊道:“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