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地方簡直糟透了。”西格爾揉揉僵硬的膝蓋,掀起兜帽打量目前的臘肉鎮。
“荒原上有的是比這更糟糕的地方,你只是沒見識過而已。”林科朝地上吐了一口黑色的唾沫,順便把牙齒縫裡的菸葉渣子一起清理掉。“你以爲每個地方都像頑石村那樣舒適嗎?那可是我十五年的心血。臘肉鎮,這裡只不過是個交易中心,除了維持買賣秩序之外,卡卡纔不會費心思整理這裡。”
從魔寵渡鴉的眼睛中,西格爾俯瞰過這座城市,當時他只覺得這裡雜亂、腐敗、污穢,遠遠地就給人一種不舒服的感覺。城鎮將污泥的黑色、獸人的黃綠色、血跡的紫色和嘔吐物的灰白色全都混雜在一起,組合成這個毫無美感的地方。現在以親身接近,這座城市的氣味和噪音一股腦包圍上來,西格爾只覺得頭暈目眩,只想遠遠逃離這個地方。
可是他還有事情要做,來這裡也是他自己的選擇,總不能還沒進大門就掉頭回去。他再檢查了一遍身上的裝束,確保每一處可能裸露出來的皮膚都用衣服蓋住:手套、護腕、圍巾、披風、兜帽,最重要的還有一張面具。西格爾使用製造璽戒時同樣的手段,利用銀幣、銅幣、錫和鉛製造了一張兇惡的面具,來遮掩自己人類的面容。
除此之外,他還佩戴上了原來巫祭的項鍊、腰帶和戒指,還頂着一個獸牙頭箍。只要沒有人掀他的面具,應該不會發現他的真實身份。
在日淚荒原,輕易不敢有獸人向巫祭動手,他們害怕巫祭的法力,害怕被詛咒,更害怕受傷之後沒有人治療。所以林科帶着西格爾大搖大擺走進了臘肉鎮,門前的獸人崗哨根本不敢收錢,還巴巴的跑過來,跪在地上親吻西格爾的戒指。
西格爾好不容易纔忍住拔刀自衛的衝動,才讓獸人的嘴巴親吻了自己的手指。他說了幾個祝福的詞語,擺擺手讓衛兵離開。獸人乖乖聽令,興高采烈的去搜查其他排隊進城的人。
獸人不事生產,他們基本上只靠掠奪而活。其實他們也有農田、果樹,也飼養了牲畜,開鑿了礦山。但是幹這些活的沒有一個獸人,全都是奴隸,大量的奴隸。奴隸來自戰爭,所以獸人征戰不止;也來自於販賣,所以大海上會有那麼多獸人販奴船。奴隸也會生出奴隸,世世代代爲獸人辛苦的工作。不管是新大陸還是舊大陸,獸人的地盤上就是這樣的場景,整個社會就建立在奴隸的生命上。
從一出生開始,根據新生兒四肢的健康程度和獸人血統特徵的多寡,奴隸們就被分配了工作。獸人在他們額頭上紋身,草是農夫、骨頭是馴養員、斧頭是樵夫、鐵鎬是曠工、三角形是雜工和苦役,圓環是妓女。半獸人身上暫時不會紋圖案,如果他們能打仗,就可以用軍功和戰利品贖買自己,擺脫奴隸身份。
街頭一片混亂,到處都是吵嚷、罵架和打架的獸人。看熱鬧的發出歇斯底里的大笑,用泥巴投擲正在泥裡翻滾的兩個獸人。幾個獸人小孩兒哈哈大笑,用他們的語言和夥伴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說什麼。幾個無辜的奴隸被捲入鬥毆場,幾秒鐘之後就被打得頭破血流。
這不是介入的時候,只能一件事一件事來辦,現在還沒有足夠的力量將探聽情報和拯救奴隸一起做好。西格爾現在只能選擇閉上眼睛,爲奴隸們祈禱,然後繼續走自己的路。如果能夠讓獸人吃個大虧,也許這裡的奴隸纔有可能擺脫目前的困境。城牆山脈以南的人不知道這裡的奴隸制度嗎?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出於種種考慮——尤其是對獸人軍隊的戰鬥力考慮,才一直沒法推翻這種制度。
西格爾一邊觀察着周圍的情況,一邊跟着林科向鎮子中心走。他努力不去關注那些吊在絞架上的奴隸屍體,而是去記憶整座鎮子的佈局和功用。但是那些屍體實在引人注目,他們大多是因爲逃跑行動的失敗而被抓住,連同家人一起被剝皮,染後吊在顯眼的地方以警示其他奴隸。有的時候很長時間都沒有逃跑者,獸人也會隨機的抓出一家奴隸,剝皮之後吊起來。所以只要是剝皮軍閥哇嘎的地盤,絞架上的無皮屍體就不會缺乏。西格爾細細感受了一下,不知道是何原因,這裡似乎沒有偵測魔法的結界,意味着可以使用魔法的手段。
“到了,這裡就是交易區,咱們先住在這裡。”林科突然指着一片空地,說道。
“這裡?”西格爾只看到一排排算得上露天的大通鋪,勉強離開了泥巴和污水的困擾,上面還鋪着填充了稻草的雙層草蓆。獸人把一些木杆子插在牀邊,然後支撐起佈滿補丁的帆布頂棚。這裡沒有牆,自然也就沒有門窗,每個住宿者緊挨着另一個,毫無隱私的概念。西格爾還看到幾個獸人正在光天化日之下交媾,其他獸人習以爲常,還會品頭論足。
這裡也沒有廚房和餐廳,大家只能吃自己帶來的食物,或者讓奴隸生火做飯。唯一出售的東西是酒。有麥酒等糧食酒,也有紅酒等果子酒,還有用土豆和蘑菇釀造的土酒和混雜了鮮血釀製的“蜜酒”,它們共同的特點就是摻水摻得厲害,可以清晰地分辨出裡面是井水還是雪水,但是仍舊銷路很好,獸人爭相恐後的購買,用來澆灌各自乾渴的喉嚨。林科也不去喝這些東西,他說這酒“低劣得厲害”,毫無品味。他會與西格爾分享雲杉茶,還會擠上幾滴蜂蜜,他管這叫“最後的享受”。
法師打量着這裡,總覺得這裡有些不對。整個臘肉鎮沒有比這裡更加人多眼雜的地方了。現在足足有二十多獸人聚集,他們的奴隸是自身兩倍的數量。別說施法了,掀開面具吃飯都做不到。西格爾用審慎的目光打量林科,可從表情上什麼也觀察不出。
“沒有一個僻靜的角落,可以清靜一下的?”
“只有膽小鬼才會去無人的邊緣。”矮胖的村長誠懇地說道:“所謂清靜的地方會不斷有人來佔便宜,反而更加煩擾。你跟着我,我知道哪裡最好。”
他們徑直來到中央,這裡空着一小片地方。許多獸人對這裡虎視眈眈,但是卻不敢太靠近。只有將軍級別的獸人才敢使用這塊最好的牀鋪,其他人則必須做好面對刀劍的準備。如果夠強悍,自然也能爭得一席之地,甚至獲得某些將軍的青睞,一步晉升爲千夫長也不無可能。當西格爾來到這裡的時候,他隱約還能看到泥地裡未乾的血跡,污泥裡還有牙齒和內臟的碎片。
“作爲巫祭,你的地位比千夫長要高,一些將軍也不如你,所以你可以呆在這裡。如果有人敢來鬧事,別客氣,直接殺!”林科惡狠狠的說:“獸人其實什麼都不懂,只明白殺是什麼意思!所以,殺!”
“殺”字讓西格爾心情矛盾,一方面心存疑慮,另一方面卻也熱血沸騰。戰爭中,他這個年輕人一直壓抑着殺意,尤其是一路上看到悲慘的奴隸,更是對邪惡的獸人激起了殺戮之心。他從血魔法師的法術書上讀到了不少新的法術,儘管其中有一些殘忍而恐怖,但是西格爾覺得用在獸人奴隸主身上未嘗不可。所以他內心中的熱血青年躍躍欲試,就差高喊一聲:“誰不服?!”可屬於法師的理性思考的一面卻總是在提醒他,多看、多聽、多想。可即使這樣,充滿殺氣的目光仍舊從面具之後射出,在周圍獸人的身上掃來掃去。獸人對於這種氣氛非常敏感,下意識的躲遠了一些。
“然後咱們做什麼,等嗎?”西格爾壓低聲音問道。
“除非你想去奴隸市場換東西。”林科把屁股挪上牀鋪,揶揄到:“這裡有時候會有漂亮的妹子出售,我一直想要一個,畢竟看半獸人實在是對眼睛不好——儘管黑燈瞎火的時候都一樣。不過,你有錢嗎?”
西格爾點點頭。“寶石、魔法卷軸以及龍牙、龍骨,相信這都是可以賣上好價錢的東西。”法師心想,但是他也不知道拿出這些東西會不會帶來風險。
“那咱們現在也不能去。”林科搖搖頭,說道:“咱們在這個位置上至少要呆上半天,直到沒有挑戰者爲止。你相信我,過一會兒就有不開眼的傢伙上來。你想要情報,好的,你必須先有名氣,不然沒人會和你交易。”
“那好,我拭目以待。”這句話既是指周圍的獸人,也是對林科所說。
西格爾盤腿坐好,閉上眼睛開始冥想。渡鴉魔寵停在他的肩頭,負責偵察周圍的情況,也防止有人偷襲。這樣的態度令獸人摸不到頭腦,他們本能害怕巫祭,但是不上去打一架也不符合規矩。幾個獸人在心裡咒罵道,怎麼會有巫祭來到臘肉鎮這個地方,還佔了將軍的位置?這以前沒遇到過,該怎麼處理?臘肉鎮從來沒有管理細則,所以只有卡卡才能決定應該怎麼做。眼看着時間漸漸流逝,已經有人按捺不住了。
幾個獸人開了盤口,用麥酒誘惑“矛男”阿庫斯上前挑戰。“那只是個巫祭,但也要遵守這裡的規矩。你放心,只要隔着拳套,不被他的血濺上,你就不會有事。記的第一拳一定要命中他的嘴巴,這樣他就不能出言詛咒了。”
渡鴉看着布洛克喝掉了兩杯麥酒,喝得又快又急,就和飲酒者的心跳一樣。矛男肌肉發達,長着寬大的下巴和巨大的酒糟鼻子,手裡提着一把長刀。他不是用長矛的,那麼他“矛男”外號的來歷可想而知。西格爾睜開眼睛,只觀察了一眼,就估算出了矛男的臂長以及武器的威脅範圍。長刀只是幌子,根本不適合近身纏鬥。真正的威脅只能來自於他的鐵拳套,看上去似乎是某件全身甲的一部分。
是戰利品還是拾荒撿來的,西格爾並不清楚,也不想知道。矛男一步步朝他走來,而西格爾手指摩挲着掛在他腰間的一塊血紅色石頭,已經開始默默施展法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