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鎮子被一層鉛色的霧氣籠罩,無數張臉從其中浮現出來,張大嘴巴哀嚎,但是去沒有一絲聲音傳出。西格爾看到了屬於人類的臉、半獸人的臉還有更多的獸人的臉,他們都經受着同樣的痛苦,被困在霧氣中不得解脫。
所有的臉都在潰爛,從青春到衰老到最終腐朽。當面孔變化成骷髏的時候,它就會退入霧氣之中,給下一張臉讓出地方。雲層不斷翻滾,面孔來來去去。他們全都在表達一種情緒:永不結束的痛苦。雲霧被怨氣和痛苦填充,顏色不斷變深,體積不斷擴大。在以太視覺內,不僅僅是鎮子,方圓二十多裡地的範圍都被雲霧蓋在下面。而通過以太視覺,這個法術也被提前觸發,怨氣找到了宣泄通道,開始影響法師。
西格爾從未見過如此可怕的景象,被震撼得說不出話來。他被一陣痛苦所席捲,一張張霧氣面孔就像印在他的腦海中,連哀嚎的聲音都開始清晰可聞。咆哮着、怒吼着:如果所有生命都是在等待死亡的折磨,那生命的意義何在?西格爾心知不好,努力從靈魂中尋找力量,挖掘並試圖回憶生命中快樂的一面,好驅散怨靈帶來的不安。可是他的身體在發抖,思緒混亂的跳躍,很難集中精力去回憶美好。西格爾又轉向魔法,想從中獲取支撐。咒語跳入他的腦海,但是在他來得及捕捉這些文字之前,咒語又全部消失了。他無依無靠,心緒被這裡的法術影響,如同落入風暴之海的水手,在浪濤和狂風中掙扎不休,但終將耗盡體力,被死亡吞噬。
他想脫離以太視覺的狀態,但是發現自己無力控制,甚至連閉上眼皮都做不到。一絲絲霧氣從他的雙目之中鑽入,強行維持着以太視覺的運行。西格爾頭疼欲裂,眼球漲大,幾乎快要從眼眶中跳出來。如果他有老師指導的話,就會知道以太視覺的危險性和強行退出的方法。可西格爾就像很多不知天高地厚的新手一樣,貿然使用還不完全掌握的技巧,而恰好又觸動了危險的法術結界。
慌亂中,他抓住了胸前的二十面骰子,希望抵抗魔法的力量能救他。但自從數字一的那一面黯淡下去之後,抵抗魔法的效果再也沒有出現過。西格爾急促的呼吸,感覺自己快要溺斃一樣,從他的眼睛和耳朵中開始流出鮮血,生命之火正在逐漸熄滅。
被怨靈控制了精神之後,他甚至沒法呼救,連發出痛苦的呀呀聲都不可能。旁邊的獸人看着面具巫祭正在不斷顫抖,以爲他在溝通神靈,全都安靜地退開,讓出一大片空地。西格爾知道自己必須想辦法自救。
以太視覺的狀態必須結束,否則遲早會被怨靈的力量吸乾,但是血肉是不能阻擋以太視覺的,所以用手捂眼毫無意義。西格爾只剩下一隻左手勉強能夠活動,他也只剩下一種選擇——把自己戳瞎。
這是一個艱難且無奈的選擇。西格爾左手鬆開了骰子,如同得了顫病的老人一樣,抖抖索索將手指伸向自己的雙眼。他感覺離開了骰子之後,胳膊越來越僵硬,馬上就要和身體其他部位一樣失去控制,他唯有努力集中精神,把手臂擡起來,再擡高一點。這是一種恐怖而痛苦的經歷,需要極大的勇氣才能承受。手指在視線中越變越大,就快就能接觸到睫毛。
骰子的第三面亮了起來,然後以太視覺停止了。西格爾的視野中再也沒有什麼怨靈霧氣,天空重新變得明亮晴朗,他大口大口喘着氣,感覺充滿獸人臭味的空氣也可以變得美好。
又是骰子救命?西格爾用手指撫上數字三,很快就知道了這一面的作用:以太視覺。骰子將西格爾的以太視覺技巧封存起來,變成根據他的心意生效和關閉。只要接受過專門技巧訓練的法師都會這個能力,可偏偏西格爾不會——現在他“終於”可以通過骰子做到了。西格爾一直不明白骰子的原理,他成爲法師之後也嘗試解析上面的咒文。但是在數字二“隱藏物品”的作用下,任何法術都沒法瞄準骰子,包括西格爾的解析咒文。它雖有實體,但只在西格爾的視野中存在,其他人看不到也摸不着,因而法術無法作用。
佔用了一面數字三,獲得一個西格爾本就能夠通過學習掌握的能力,讓他心情稍微消沉了一下。不過在想到自己撿回一條命的時候,他又釋然了。他聽說過許多故事,講的大多是那些自學成才的法師,如何如何變成大法師。可西格爾發現,除了不可思議的好運氣之外,那些人根本沒有可以學習的地方。西格爾只是嘗試了一下以太視覺就差點喪命,那些在無人指導下召喚生物的,在無人保護下試驗元素魔法的,甚至自己嘗試控制死靈的,都死了。累累屍骨堆積起來,足夠把“自學成才”的那屈指可數幾個法師完全淹沒。
野路子的法師基本靠運氣活着,而學院法師的教育成本又太高,所以導致法師的數量很難提高。處於頂尖的法師固然強大,但在神廟牧師和領主軍隊面前,法師也算不上強勢。成爲強大的法師是一條艱難的道路,稍有不慎就會丟失性命。與劍士不同,戰場對法師來說並不是唯一危險的地方,有很多法師卻在練習咒語的時候一命呼嗚,可有誰曾聽過劍士劈砍木樁的時候喪命呢?西格爾緊緊握住骰子,心裡默默的感謝它。
感謝之外,西格爾卻要開始思考對策了。在他看到頭頂雲霧的那一瞬間,他就想到了諾克斯共同會的“巫士”——本質上就是法師,但不知道爲什麼他們會有巫士的自稱。在龍獅崖,天空中懸浮的骷髏頭雖然規模小,產生的效果也不同,但是魔法的波動幾乎一樣,定然是同一法術的不同變種。既然諾克斯共同會在這裡摻了一腳,那麼西格爾便準備離開。想到在龍獅崖,共同會巫士都會對自己的僱傭兵施展邪惡的控制法術,還把他們的屍體做成巫靈傀儡,這種手段讓西格爾不寒而慄。不管那些巫士要對獸人做什麼,西格爾都不想受池魚之禍。
可此時林科並不在身邊,他和阿庫斯正在鎮子裡四處閒逛,從奴隸商人和士兵那裡打聽消息。據說卡卡的隊伍距離鎮子只有半天的路程了,天黑的時候剝皮將軍就會在他的營帳招待獸人領導者。從那個時候開始,頭頂的怨靈法術隨時都會發動。
西格爾站起身來,準備去尋找林科,不能把他留在這裡。臘肉鎮就那麼大,除去假巫祭盤踞的房子,找一個矮胖的半獸人村長能有多難呢?西格爾負責地面,觀察那些棚子下面的酒水店和雜貨攤;渡鴉巴隆則飛上天,從空中尋找兩人的線索。西格爾從鎮子的南頭走到北頭,渡鴉也來來回回飛了三遍,卻都一無所獲。他只有回到住宿區,在座位上留了一張紙條,上面用矮人字母寫着:“到哼克那裡找我。”(獸人語的書寫部分使用矮人字母)
在做完這些之後,西格爾決定立刻離開這裡。他將布袋藏在披風下面,裡面裝着製作法器的各種材料。他將乾糧、酒囊和鋪蓋等東西留在原地,做出還會回來的假象。然後西格爾找了個無人注意的角落,將面具和巫祭所用的東西都摘下來,一邊回憶着珍妮特曾經給他化的半獸人妝,草草的做了一張假臉,在下嘴脣和牙牀間塞上假牙齒,然後再用兜帽遮住大半臉龐。“希望這樣就不會引人注目了。”西格爾心想。
“你這樣是沒法離開鎮子的。”一個聲音突兀地在西格爾身前響起。法師擡頭一看,面前有一團朦朧的灰色影子,看不清面容,但是能分辨得出他修長的四肢。“不用害怕,年輕的法師,我沒有惡意。”
西格爾的一隻手掐着護盾法術的手勢,另一隻手抓着二十面骰子。通過手指的接觸,他發現骰子的數字2和3都微微發熱,似乎正在生效。以太視覺和不可見的隱形,兩種有些矛盾的功能居然同時作用,這一點西格爾從未想過。不過他現在看不到頭頂的怨靈雲霧,那也就代表以太視覺的作用發生了偏轉?神秘的骰子總是帶給他驚喜。
“你是誰?”西格爾問道:“你有什麼目的?”
“身份可以作僞,目的可被掩飾,唯有身下的腳印纔是真實。”那聲音縹緲悠遠,而且難辨雌雄。“在無數可能的未來中,你此時此刻到達此地,於是便具有了命運的眷顧。跟我們來,年輕的法師,你選擇的道路不通,但我們會指引你正確的道路。”
西格爾覺得還是謹慎爲好,所以他回答道:“謝謝,我自己也可以走。”
“當然。我們相信你的能力,也尊重你的選擇,但請你不要拒絕我們的好意。”那個聲音說道:“我們從生到死,從有到無,然後又經歷了滅世的火焰和創世的閃電,直到大地重新塑形,海洋重新注滿,直到遇到合適的雙眼,我們才能顯形。我們爲遺世之魂,不爲現世所容,只有藉助命運的眷顧纔有一線機會。讓我們幫助你吧,法師,就像你給無形綠龍艾諾瑞一個機會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