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個上午遣散,發放散家費,府里人含着淚,拿着屬於自己銀兩,陸續走出府去,另謀生計。
後,每個人身邊只留下兩個貼身丫環,一個婆子,便再沒有其他人留下。
寧氏站起身來,看着偌大空蕩蕩府第,輕輕地嘆息一聲,眼裡充滿惆悵。二姨娘拿着帕子抹眼睛,三姨娘早就忍不住哭出聲來。
家道中落,原來古今一個樣。陳寶珠默然,她前世也曾生活富足,家裡擁有幾個公司。但一場金融風暴,就把一個家颳得七零八落,破產,被收購,那段不堪日子裡充斥她腦海中字眼,又一個個蹦了出來。
破產,看來即便是像陳父這樣三品高官也避免不了。朝堂上風雲變幻,一道彈劾,就罷去了陳父三品侍郎。然後是抄家,幸好帶頭是陳父一箇舊部下,這才手下容情,做做樣子就過去了,但是這些已經無法掩飾陳府敗落。
本來她還以爲,會因大哥解元稱號,讓陳府多多少少受到一些恩澤。沒想到,這算不上官職頭銜根本就撲滅不了朝堂上,幾名大臣舌戰燃起熊熊大火。
朝堂分成兩個派系,分別爲二皇子派與四皇子派,這兩個派系經常各出其招,弄得朝堂一片混亂。就好比這一次,聽說是四皇子派先挑起,說是這些年來史事不舉,西北出現貪官污吏,矛頭直指吏部侍郎陳父等人用人不察,以致於吏風不治。
其實這件事情與陳父半毛錢關係都沒有,吏事不舉,貪官污吏,古今皆有之。誰能說哪個朝代沒有一小撮貪官?如果沒有貪官話,那必定是國家不興旺,貧困委頓,沒有什麼可貪。
那些人過份是,竟然是信口雌黃,說是陳父之人用人不察,一定是收了賄賂,請旨抄家。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明擺着就是藉機清除異己,因爲陳父等人是二皇子派系……
但偏偏皇帝就信了,一個旨意下來,該抄家抄家,貶官貶官,發配發配,數十個官員就二皇子與四皇子儲位之爭中成了炮灰。
陳寶珠心中一陣唏噓,懊悔自己怎麼古今一個樣,貪圖安逸享樂,怎麼就沒有想過好好存上幾個錢呢。有錢手,也不至於像現這般窘迫……
她也曾問過寧氏,好歹變賣府第,田莊還有些銀子,怎麼就不讓父親辭官呢?憑着變賣家產銀子,過上普通人家生活,那是綽綽有餘。爲什麼父親還要到那苦寒地方去呢?
寧氏一聽此言,馬上變了臉色,慌忙來捂她嘴。後來,她才明白,原來貶官是不可以辭官,被貶官後辭職很容易被人理解爲對處罰命令發出者不滿,而古代,會被視爲對朝廷,對皇帝旨意違抗。那等待他們只有殺頭了。
沒想到古時代制度竟如此殘酷,陳寶珠吐吐舌頭,不敢再說了。
而接收卻是肯定。畢竟像陳雪妍姐妹幾個年紀尚小,當然不可能隨父到那個邊遠苦寒地方去,所以,陳父一定會託其兄弟幫忙照應。那麼一來,自己豈不成了寄人鄰下了嗎?
不,不可以。陳寶珠攥緊了拳頭,輕輕地搖搖頭。
寄人鄰下,凡事都要看別人臉色,哪裡有自家瀟灑活?!
而且,如今陳父時運不濟,被貶邊遠洪州,而陳父幾位兄弟卻官運亨通,青雲直上,兩廂對比,心中滋味可想而知。
這個時候到陳父那些兄弟府上去話,處境恐怕比寄人鄰下加難堪……
回到自己院子裡,陳寶珠便讓翠微把藏起來幾十兩銀子取了出來,擺桌子上,看定身邊兩名丫頭道:“翠微,綠意,府上處境你們也清楚。方纔夫人已經把府上丫頭婆子雜役們都遣散了,剩下就到各個房裡丫頭了。我們主僕一場,我也沒有積攢下太多銀子,你們各自二十兩銀子,各自去尋個好人家吧。”
翠微綠意一聽,當即跪了下來。綠意先說道:“小姐,其實我與翠微已經商量好了,畢竟我們也跟了小姐這麼些年,與小姐夫人感情非同一般。再加上我們自小被賣,家裡人已經不知天涯哪個角落。如果小姐執意要攆我們走話,我們就真連個容身之所也沒有了。”
翠微抽抽鼻子,也點頭附和。
陳寶珠怔怔地望着面前跪着兩個忠僕,她知道自己這兩個貼身婢女一定是怕自己傷心難過,才刻意這樣說。其實,對於做奴婢來說,渴望就是能夠拿到賣身契,重獲自由。自由生活是多麼美好啊,可是這兩位忠僕爲了自己,竟然說……
陳寶珠覺得自己並不是一個輕易動感情人,但是眼角還是溫潤了。她伸手將二人扶起,嘆喟道:“你們兩個做什麼呢,好端端怎麼跪下了?再說,如今可是個機會,待以後我反悔了,可就不給賣身契你們了……”
翠微很說道:“奴婢們本來就不打算要那張什麼賣身契,小姐替我們收着那好,還省得掉了呢。”
陳寶珠不由被翠微這種奇怪話語給逗笑了,搖搖頭道:“天下怎麼就有你們這麼傻丫頭呢?”
綠意看看她:“小姐纔多大,怎麼說話像個小大人似?”
陳寶珠一怔,才明白自己動情之時居然忘記了自己身份。是啊,自己不過是一個十歲孩子,即便如何打擊,也不可能如此老成地說出這樣話來。
於是,她眨眨眼睛,道:“我些成爲大人不好嗎?那樣話我就可以替父親,還有母親分擔一些憂愁了。”
“小姐!”綠意動容地看着自家小姐。她年紀稍大,已經懂事許多,對於這種貶官遭受變故,宛如雲端掉落塵埃,並非每個人都能承受得了。比如說二姨娘與三姨娘所出那兩個,還不哭得跟淚人兒似?
自家小姐居然沒有哭,還想着要替老爺與夫人分擔一些責任。這就是嫡出小姐與庶出所不同之處啊。
由於府裡過半丫頭婆子已經被遣散,昔日熱鬧非凡府第一下子冷清起來。陳寶珠想起寧氏上午時候失魂落魄樣子,心中隱約有些擔心,便帶着綠意到上房去看看。
到了上房,未入院子,就聽到屋子裡傳來一陣細碎說話聲。細聽之下,原來是陳父與寧氏裡面。
陳寶珠想,陳父一夜宿醉,今天臨近中午時候才醒過來了,寧氏一定是怕他心中鬱結,所以一旁勸慰。
由於府裡丫頭多半被遣散,上房留下來丫頭也不過一兩個,看到陳寶珠過來,正要打招呼。陳寶珠把手指放脣邊,做了一個噤聲動作,然後揮揮手,兩個丫頭便很識趣地退了下去。
寧氏正給陳父梳頭,盤了頭髮,插了一根碧玉簪。陳父微微嘆口氣,握住寧氏手:“苦了你了。”
寧氏盈盈望着陳父,有這句話,再多苦也值了。
“以後,別喝那麼多酒了。”寧氏柔聲說道,拿過一件靛藍軟綢交領衣衫,給陳父披上。
陳父適時地捉住寧氏手,微微一笑:“你以爲爲夫真借酒消愁?那你可錯了,爲夫是高興才喝。”
寧氏微微訝然,忘了手還被握着,嗔怪道:“高興?家裡都成這個樣子了,你還高興?”
陳父搖搖頭,站起身來,踱到窗邊:“我昨夜與幾位舊部下喝酒,倒聽得一個消息。說是近來多事之秋,朝堂動盪,爲了穩定大局,皇上突然提出要給那些曾經爲皇室做出傑出貢獻先輩們論功行賞。”
“那與我們何干?”寧氏想着自己府上風雨飄搖,而別人卻平步青雲,不由心中憂慮又增一分。
“夫人,事情有轉機了。”陳父聲音突然高了一些,透着喜悅,“夫人可曾忘了,我祖父曾追隨先帝,浴血沙場……”
寧氏眼睛猛然增大:“此事可是真?”
如果這事屬實話,對於風雨中將傾覆陳府來說,無異於雪中送炭。
陳父呵呵一笑,又恢復了往日神采:“夫人,我聽那些舊部說,他們受命負責此事。經過確認,名單裡確有祖父名字,擢升寧伯侯封號。”
寧氏雙手不由顫抖起來,看着陳父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陳父爲嫡長子,按侯爵之位可以世襲規定,也就是說,只要此事能成,陳父就是寧伯侯,就不用遠赴邊遠洪州上任,大可以住京城,享受着侯爵待遇。
這對於陳府來說,真是天大喜訊啊。
寧氏看着陳父,忽然一低頭,淚珠就落了下來。
陳父也是一臉欣喜加期待,伸手攬過寧氏:“夫人,這是好事,你哭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