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影子的慘敗讓斯貝古一直鬱悶至今,她一個人待在地下園林的毒蟲室之一,這是屬於她一個人的地方,連king也不怎麼進來,只是偶爾有殺手借兩隻西域毒蛛用用。再毒的東西也有感情吧,那些已經絕種的蜘蛛在她周圍爬來爬去,可就是不碰她一下,長長的金色頭髮順着肩膀垂下來,這樣坐着的她,也同樣美得不可思議,因爲那眼光裡,有不常閃現的溫柔,俗稱回憶。
她回想着生命裡的第一道曙光,從小到大,一切都是孤獨冰冷的,直到第一個朋友的出現,讓她覺得自己不再是一個人,然而,在那場痛徹心扉的烈火焚燒了她的美夢之後,所有的勇敢,所有的努力都變成刺刀,一下扎進心裡,然後,一切都改變了,或許也可以說,一切都不會改變了。
金絲雀是地下城堡裡唯一閃光的生命,不知道爲什麼,它的毛色始終那樣燦爛純淨,它從微開的門外飛進來,斯貝古伸出手讓它降落,它的翅膀一張一翕,金燦燦的擺動將時間帶回了二十多年前……
“斯貝古,你怎麼了?”這是年輕時候的柯永慕,還沒有成爲阿景母親的柯永慕,她與同爲特工組殺手的柯星伍還是新婚燕爾。
“我追不上去,沒有力氣,我練不了飛腿。”少年時期的斯貝古並沒有現在的自信,那時的她,無比崇敬着長相好、頭腦好、武功高又深受器重的柯永慕。
永慕笑了笑,牽起她的手,“現在是日出時間,那個峰頂有最好的視野,現在還趕得及,我們一起去看吧。”說着,拉着她的手奔跑起來,她們的速度很快,可一點兒也沒有讓斯貝古覺得難以負荷,小粉絲與女神初次會晤的興奮輕而易舉地將身體負擔甩到九霄雲外,那笑容和掌心有她修煉不來的力量,果然,太陽完全現身之前,她們到達了最高的峰頂。
“看吧,沒有什麼不會成功的,很想很想地去做就好了。”永慕仰望着太陽,笑眯眯地說。
斯貝古就像她仰望太陽一樣仰望着她,她跟特工組裡的其他人不一樣,雖然她人在這裡,斯貝古知道,這個愛笑的女人不屬於這個黑暗的世界,因爲照到她身上的陽光,會因爲她變得更加明亮。對面山峰上的柯星伍、盧雨惠和韓彬宇向這邊揮了揮手,“喂,永慕,下次再起來晚,我們可不等你了哦。”喊話的是盧雨惠,還未出生的小漫的母親,站在旁邊的兩個男人當然就是阿景和小漫的父親。
很想很想地去做一件事,是的,斯貝古看着她,很想很想,就如同現在這樣,永遠牽着她的手。生活很疲累吧?練功很痛苦吧?是的。能熬過去嗎?一定可以的。柯永慕,斯貝古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可以信任的人,所謂朋友就是這樣吧,有了朋友就什麼都不用怕了,人類是很堅強的,不會被任何痛苦打敗,人類卻也是很脆弱的,人無所不能,卻唯獨會輸給寂寞,總是尋找着承認我們存在的事物,如果被世界遺忘,人也就形如浮萍了,人類所有的自信、存在感之類的心情都是別人給的,如果有人讓你擺脫了寂寞,就用一生感激她吧,因爲她讓你覺得綻放笑容是有意義的,讓你知道自己存在於這世上,天地之間的光通過你的臉反射進她的眼睛,你纔在世上留下了屬於自己的痕跡。一切的糾葛,就從這個美麗的早晨開始了。
這五個人的感情越來越接近,越來越深刻,直至無話不談……
直到有一天,小漫的出現。盧雨惠不覺中有了小漫,那一天,他們終於下定決心,不能讓小漫擁有特工組殺手身份的父母,嚮往自由的他們就此展開計劃。
“斯貝古,爲了不讓king起疑,你早上不要和我們一起會合,等他離開後,我們去你練功的小樹林接你好嗎?”永慕問她。
斯貝古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對永慕的每一句話,都堅信不疑。
“你害怕嗎?”永慕問她。
她搖搖腦袋,“我是殺手,難道還怕死嗎,現在我,很想很想離開這裡哦。”
晚上由於興奮,她失眠了,一定會成功的,她堅信,於是偷偷跑到永慕的辦公室,盧雨惠他們也在,“斯貝古那麼信任我們,讓我覺得有點自責。”聽到這句話,斯貝古不知道爲什麼,沒有敲響那扇門。
“這也難怪,她還沒有成年呢,我們這樣做真的好嗎?”柯星伍說。
“不要這樣說,我們以後的生活可能會很好呢,而且,我覺得,對她來說,就算這樣,也許也會比孤獨地活在特工組要好。”永慕這次沒有微笑,透過門縫,斯貝古覺得她親切的外表下那顆心好可怕,不知是什麼力量的驅使,她發瘋一樣跑回去,一夜也沒睡,她覺得有什麼災難正在慢慢臨近,她開始不安,我被騙了嗎?總覺得永慕出現後一切美好的東西都好不真實。
第二天,king來看了看她之後,果真按原出行計劃離開了,雖然充滿了不祥的預感,她還是照約定偷出了大家的奪命符,在小樹林裡緊張等待着,想着如果他們真的騙了我就給了他們奪命符後一刀兩斷,各過各的生活。
然而等來的不是他們的飛機,而是炸彈。
炸彈雨點般飛下來,她拼命跳、拼命跑,可還是無法躲過不留死角的爆炸,她無力地伸出手,卻夠不到即將化爲灰燼的操作器,最終暈死過去。她暈過去的時候,爆炸似乎也停止了,夢境裡只有火焰熊熊的燃燒聲,突然,像有誰呼喊她的靈魂一樣,她猛地醒過來,站起來繼續跑,火焰用她的身體解除乾渴,現在,還有什麼理由相信,在忘我的,毫無感覺的奔跑中,過去的一幕幕都從眼前掠過,四人前一天的談話,峰頂的日出,永慕的每一個笑容……全都融在無比炙熱的溫度裡幻滅。也許是如泉水般噴涌的眼淚熄掉了本該奪取她生命的火焰,她永遠也忘不了這一課,永慕,謝謝你,謝謝你告訴我很想做一件事是會成功的,你祈禱我不要活下來嗎?如果沒有,那麼這將是你人生中犯下的最大錯誤,因爲我真的很想很想報仇,報仇,報仇……
她倒在火場外圍,等到醒來,已經是被特工組的追兵架回來之後的事了。不幸中的大幸,她沒有受到大面積的燒傷,因爲快速奔跑時帶起的風和包裹周身的內力、真氣抵擋了些火勢,只是局部受到火焰的洗禮,只有右手手腕被炸彈的爆發力傷得不輕。
“怎麼回事?”king在治療之前展開審問。
“他們要逃跑,逼我去偷奪命符的操作器,不然就殺了我,可是……”她的淚水又從充滿仇恨的血絲的眼睛裡淌了出來,她估摸着,這樣說,也許king會相信,因爲她知道,這段時間所發生的一切都像那片小樹林一樣不復存在了。
“蠢貨,你應該先向我報備的,你偷了他們不是照樣要殺你滅口,而且你的奪命符不在了,我不能牽制你,怎麼相信你?留着你實在沒什麼用。”
“他們威脅我不能告訴您的,原諒我,我知道錯了,以後絕對不會再發生這種事,讓我留下來吧,我還能養殖更多的西域毒蟲。”她瞭解king的作風,因爲自己還有獨一無二的絕對利用價值——她是唯一一個會培養用處不少的西域毒蟲的人,雖然技術並不是絕不外傳,可是那些蟲子就是不咬她。是的,如果當時的她沒有被原諒就不會存在現在的斯貝古了,沒想到自己會因爲這些滅絕的昆蟲逃過了滅絕的命運。
從病牀上站起來的那一刻,她完全改變了,她依然不吝惜笑容,只不過笑容裡再沒了溫暖,就像一個真正的殺手那樣,從此,不再依賴任何一個人。她沒來得及報復,永慕就去世了,她以爲生命已經毫無意義,直到阿景的出現她才又找到了目標。她開始喜歡欺騙別人,真滑稽,每當看見人被她所騙,心裡都會出現這三個字,也不知在說誰。
往事,已在這間毒蛛室裡上演過無數次,金絲雀很少這樣不待在秦城身邊的,而且這裡的毒蟲竟然就讓它安然飛進來了,然而秦城不在的時候,她對殺這隻鳥兒可一點提不起興趣,它站在她手上,她撩起右手的護腕,凝視着她拒絕祛除的疤痕,就像阿景拒絕祛除五影子留在小腿上的疤痕一樣。因爲要讓自己記住:有些東西,註定無法抹掉。
“難道這公平嗎?”她落寞地追問那鳥兒,“她憑什麼擁有從我這裡掠奪的東西。”
“你們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回公司。”阿景和小漫異口同聲,雖然危險還沒有解除,她們已經不像以前那樣懼怕身邊的人被拖累,因爲已經瞭解到特工組會向着目標前進,而且抱着保護大家的心情,這幾年的修煉不也正是爲此嗎?
影風撂下剛接的電話,“好消息,獨孤啓延得到家族的特殊的許可,可以繼續活下去了。”
“是嗎?這還真是好消息啊,獨孤家也是有血有肉的嘛。”小漫說。
“不過要尋找新人,繼續完成奪回天下第一的事業,以後說不定會和他們的新人戰鬥,不過總算是又撂下一塊心病。”
“之前撂下的那塊是南北華氏重新合併的事吧。”阿景說。
“你偷聽到了?”
“根本不是偷聽好吧,還有,我把劍譜給他了。”
“是嗎,給華禹了?只可惜他不會練的,他答應過他母親,不練武功的。”
“真的啊,浪費個好苗子,不過能避免武林紛爭的話,也好。”
直升機傷痕累累、滿身補丁,但在速度上從不馬虎,與二人在寧合時共騎的自行車一樣頑強又敬業。她們到站後,沒給自己補一個覺就進公司報道了,剛工作一個星期便得心應手,表舅是個商業天才,從制服董事會之後便步步爲營,柯韓的股票屢創新高,內部紛爭也平息如常,所有基礎都打得相當完美,而事實是,阿景和小漫對封印十八年的保險櫃的好奇已經無法抑制,父母的遺囑,只有繼承了柯韓才能打開的秘密。
家庭晚宴裡,她們開口了。
“股份轉回?我覺得不合適。”表舅的話出乎意料,“我已經辛苦打拼這麼多年,憑什麼你們一句話就放棄呢?”
“老爸,你在說什麼呀?”阿海撂了筷子,跟兩個女生同樣吃驚。
“這很合乎情理吧?這些年來,你們記掛着公司多少?爲公司努力多少?可我把大半輩子都投進去了,而且轉讓股份是你們自願提出的。”他站起身,“當初我就要你們想好到底要不要相信我,現在後悔來不及了。”
“我們會按現在的價格買回的。”阿景還抱着最後一絲希望。
柯董一字一頓地解釋:我的意思是,我絕不會轉讓手上的股份。”如同經營時的雷厲果斷,不同於以往面對她們的慈愛祥和,他乾脆地甩屁股走人,阿海追了出去,兩個女生待在原位補充沒有做好的心理準備。飯菜幾乎沒動,只有克路迪同往常一樣吃着飯,蹭她們的腿,睡覺……一切都如同夢境般突然不真實了,電視一整晚都開着,她們卻無心看,也不說話,一口口喝下耗盡熱氣的茶,是嗎?當我們積攢了保護家人的力量,要保護的家人卻離我們遠去了。
灰濛濛的黎明,阿景才冒出一句,“他可能是一時生氣吧?也可能是考驗我們呢。”
下一個星期的忙碌無情推翻了這一假設,她們調查到柯董的匯款數據,證實他很早以前就開始逐個收買董事會成員,之前爲了迫使合法繼承人轉讓股份,故意製造公司內部矛盾的假象,並操縱股票下跌,一切都是一場戲,從他逼阿海學他不想學的經營開始,就已經預謀到今天的一切。親人一夜之間變得陌生,極大的反差讓她們一次又一次陷入沉默。
“是我們疏忽了,是我們的錯。”小漫在辦公室裡喝下第三十杯咖啡。
阿景也是一樣,“我們從沒懷疑過他,也沒懷疑自己。”
“爸爸,你不是玩兒真的吧?只是氣她們不理公司吧?只是考驗她們吧?”阿海一直沒離開柯董的辦公室。
“董事長的位子是留給你的,她們如果還想留在公司,可以擔任其他職務,不過股份沒有她們的份,我這樣已經仁至義盡了。”
“怎麼這樣?以後我要怎麼面對她們,這樣得來的位子我不會坐的。”阿海大喊。
柯董也站起來,“你搞清楚狀況,現在是該她們認清現實的時候了,柯韓是你爸爸這一生的血肉,你不要,就等於是踐踏了我的屍體,你一定要看到我的遺囑才能懂我的心嗎?”
“你怎麼又扯到這上面去了,這也是他們父母的一生血肉啊,你的總裁當了一輩子,也獲得足夠的滿足了吧?”
“混賬!”柯董一巴掌扇在兒子臉上。
阿海低下頭,“對不起,老爸。”隨即奪門而出。
“你在想什麼?”阿景問。
小漫依然看着地面,“我們的錯佔多少比重?”
“表舅這樣做也無可厚非,柯韓已經是他的全部了,我們的不甘心怎麼能和他相提並論呢?”
“可柯韓是我們跟爸媽唯一的牽絆了,你一點也不怪你表舅嗎?”
“你覺得爸媽放在保險櫃裡的會是什麼?”
“如果只是商業經或經營心得,不必非得等到繼承了柯韓才能看吧?”小漫說的正是阿景的想法。
“唯一怪表舅的,就是他連那裡的東西也沒給我們,很想看。”
事實已經無法改變,奪回股份是一場沒有勝算的仗,不過她們也沒有那個非奪回不可的意願,本身處於理虧的基礎上,也不想讓阿海左右爲難,她們找表舅一再協商,可遺囑裡明確寫着保險箱歸柯韓最大的股東所有,柯董不肯鬆口,生怕有什麼讓她們扭轉局面的機會。而且由於她們的屢番要求,柯董的話也越說越難聽,親人之間的尊重也蕩然無存。
“既然這樣,我們會提出訴訟。”她們還是說出了這句話。
百般無聊的影風很多天沒和阿景她們聯繫了,幾經波折,好不容易和奇迷爾接上軌才知道這件事,只不過這種事就不能找華老了,兩家企業完全不掛鉤,影風雖然還沒進入商界,但身爲華家的繼承人,最起碼還有點知名度,請個頂尖級律師還是沒問題的。
“哥,還在整理文件啊,自己家公司都沒見你這麼上心。”影飛湊到影風書桌邊。
“我們有爺爺嘛,她們親人都沒了,再失去僅存的柯韓就更慘了,你可不要吃醋哦。”
影飛捏着他的臉,“那怎麼可能?這麼帥的哥哥,如果沒有聚傑,我可能會越過倫理呀,一定會發展成兄妹戀的。”
影風拿開她的手,“別鬧,對了,聚傑還不知道這事,你也別跟他說了,免得又擔心,反正我會解決的。”
“我纔沒那麼閒呢,沒事希望他爲韓漫操心?你還是祈禱你的女神打官司失敗,然後徹底依靠你吧。”
影風一拍腦袋,“對呀,我不應該幫她們打官司的,失誤了!”
“勝算還是不大啊。”阿景對着浩如煙海的文件有氣無力。
面對開庭,小漫也鬧心着呢,“都已經到這了,怎麼也要打下去啊。”
“真的回不了頭了啊?”
“怎麼,不想打了?突然覺得表舅比較重要嗎?”
“有什麼不對嗎?”
小漫突然瞪起眼睛,“這麼說,我還真想問你件事,你一直這麼冷靜,是不是早就知道表舅不會歸還股份了?”
“現在這種時候,玩笑可不能亂開啊?”
小漫突然嚴肅起來,“那就給我個不是開玩笑的答案吧。”
阿景也有些認真了,“我可沒心情打趣,別忘了當初可是你提出股份轉讓的。”
“是啊,是我說的,你的意思是這全是我的責任嗎?你和你表舅一唱一和,親人果然是親人,我這個外人當然禁不起旁敲側擊了。”
“你沒搞錯諷刺的對象吧?我可不想當炮灰。”
“該不會是被我說對了吧?你不是真的吧?這件事究竟是誰當了炮灰啊?我可有點想要弄清楚了。”
剛睡下的奇迷爾被吵鬧聲驚醒走出來,揉着熬到酸澀的眼睛,“怎麼了,這麼大聲?”
他走到阿景身邊,阿景卻跑回房間,“別理我。”緊接着,小漫也跑回房間。
奇迷爾爲不能繼續的那場夢吁了一聲,走到她倆的房門中間,聽到小漫在房裡號啕的哭聲便走了進去,“她欺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