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快告訴聚傑!”沒等他們往屋裡跑,聚傑就先衝出來,萬分激動,“小漫流淚了,她能聽見我說話,她不是植物人,她聽見了!”
“真的?難道她感應到了這振奮人心的消息嗎?”阿景趴在小漫牀前,“小漫,真的實現了,特工組真的敗了,我們自由了,你聽見了嗎?我們的願望,實現了啊!”
衆人欣喜不已,不只爲特工組倒臺,更爲小漫的進步,這是她服下聖域除魔露後的第十七天,大家都懷着平和的心境輪流在她牀邊誦讀靜心經,她身上的魔性越來越淡,雖然她還沒有預見睜開眼睛。
新任情報部部長亮出最新資料,“那個頭領,他們稱作king的資料。”
“說說看。”藍清巖坐在情報部的椅子上。
“都是從他老手下的口供裡得知的,他好像是貴族之子,他們並不知道他的真實名字和長相,但是知道他好像是殺了大哥得到了父親的財產,又意外發過一筆橫財,然後還在各國從事走私勾當,我們查了組織裡幹部所在的非法企業和生意,發現資金確實都會定期匯入同一賬戶,可是這個king十分擅長假造身份,爲手下假造了無數身份,自己用的也未必是真身,說不定我們有必要建議政府重新搞一次人口普查呢?”
“別打岔,他今年多大?”
“快六十了,真是老當益壯啊,一般人哪禁得起這麼折騰。”部長感慨道。
“把這個人交給金萬年那幫人緝捕吧,自由戰軍的話,這方面專業多了。”
聚傑在結束了小漫牀頭貪心的感人一幕後方纔吃了點東西,安心地睡了一會兒,阿景拿起燃晨雙刃,“這把劍也要還回去了吧。”
影風搶過劍,“這個你就不用操心了,我去還,你今天只要操心晚飯就行啦。”
阿景抽動嘴角,“你不會真的把我變成你的煮飯婆吧?”但她還是乖乖出去買菜了。影風又開始暢想,如今華家放出了一批人手,敵人也肅清了,家族事業馬上就會好起來,然後徹底將南華合併過來,生意上還有很多事宜,與獨孤家解除盟約造成的損害也馬上會被撫平,等華家的公司都穩定後,他要參加國際海事局會議,和美國海軍保持良好合作,這些以前都是爺爺做的,以後要由他來做了,他要開很多會,要掌握很多情報,要擴大造船廠的規模,開發新型商船和戰船,要更多地出售船隻,還要抵禦海盜,開闢新航線,並不斷提高自己在國際航運聯合會的地位,要保護好所有的家人和朋友,還要製造新的家人和朋友,未來的藍圖已經在腦海裡畫出一條條精美的線路了,他的思緒也張開羅盤準備出航。
今天是小漫服下聖域除魔露的第二十二天,正值阿海當班,一向調皮不守規矩的阿海也心平氣和地念着令人厭煩的經文,他已經將經文背的滾瓜爛熟了,有時候他也和小漫聊聊天,聊他們一起長大的回憶,聊在美國的見聞等等。
小漫都聽得到,她知道同伴在日夜不停地幫助她出沒,她知道她逼迫阿海學會了耐心,她知道這些人在說心裡話,她那身體一陣陣發熱的毛病越來越少,心情也趨於平靜,她開始明白這些人說話的含義,也聽得出語氣了,失去已久的感情重新回到她的身體,她努力想醒來,可她做不到,心跟身體彷彿已經脫離,唯有靈魂在自由的空間遊走。
離二十五天還有三天,小漫的除魔工作還有三天,離和小漫真正重聚的日子還有三天,這簡單的運算已在阿景興奮的腦海裡翻轉了千遍萬遍,她爲今天的晚宴精心挑選着食材,大家都累了,戰爭結束了,他們可以大吃大喝不必拘束了,她開心地想着,因爲一切戰鬥都結束了,留給以後的只有平安的生活,就像影風說的那樣,那樣的生活會到來,有他在就一定會的。
她拎着大包小包往回走,苦日子已經結束了,自由即將來臨,我們斬斷了特工組的束縛,又得到了神兵的諒解,真是再好不過了,好得不知道要怎樣規劃了,總之這幾天一定要打打牙祭,大家的臉色被這些天的苦日子折磨得一會兒黃一會兒綠的,要補充營養才行,不過,只要這幾天補充能量,以後吃東西要節制一點了,因爲失去了飛腿,運動量會減少很多,不過她還要重建柯韓啊,新的柯韓要做些什麼呢,繼續做父母做的事業不是她的願望,她想要建立屬於她和小漫的柯韓,要做全新的事業,對了,還要去找虛生石,既然特工組覆滅了,原子槍不久也會收入神兵囊中吧,如果原子槍真的是虛生石,金萬年一定會直接替她保管的,他以保管聖物爲榮呢,那麼她就可以專心於自己事了,她一路上都想着以後,回到家,影風已經在門口接她。她竊喜,這大白天,哦不,大晚上的,無事獻殷勤來接包嗎?現在就開始新的生活了嗎,可是表情不對啊,手裡還拿着燃晨雙刃。
影風機警地看着她,使了個眼色。
反應過來的同時,她已經扔掉大包小包接過影風扔過來的劍,隨之與躥出來的殺手展開搏鬥。
一名殺手從房子後方衝出來,還扛着一個用黑布裹着的人,影風甩開與他糾纏的那幾個人追了上去,黑色服裝的殺手跑了一陣就消失在黑夜裡,影風打開那塊黑布,裡面的人是藍清巖派來監視的神兵軍員,他摸了摸那人的脖子,已經死了。
他緩緩站起身,突然有陣風吹來,他的穴道被封住了。
什麼?怎麼會在完全感覺不到的情況下被控制?不可能的!他的功力已經夠深厚,不可能有人快到這種程度的,而且還是在他有所防備的時候,就是當初的秦城也做不到啊,他正驚訝着,黃金面具反射着強烈的月光映入他的視野。
面具男輕輕一掌,他脖子一疼,暈了過去。阿景身邊的殺手很快撤退,她追到影風剛到過的地方,發現了那具不認識的屍體,卻沒看到影風。
影風醒過來的時候,已經被關在一個牢房裡面,三面是牛筋鋼牆,一面是透明的加厚強化玻璃,他站起來,用內力敲玻璃,玻璃紋絲不動,看來不是普通的強化玻璃,這牢房裡空無一物,面具男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玻璃外面。
“是你,你還沒死?”影風分外冷靜下來。
落地玻璃反而能映襯出面具男的居高臨下,“說出密碼。”
“否則呢?”
“這牢房是特製的,完全隔音,裡面的氧氣只能維持三天,想通了就說,只有我能聽見。”他依舊這麼簡練。
這次更簡練的是影風,他看了看旁邊的內置麥克孔,明白了面具男耳機的意義,他一句話也沒說,他如果說不知道密碼,面具男也鐵定不會相信的,他如果說知道但不會告訴他,更是跟廢話一樣,他一屁股坐下來,背對着他。
阿景在附近找了一夜也沒看見影風的蹤跡,她有種不祥的預感,她跑進屋子,希望他在裡面,可是沒有,找了一圈也沒有,聚傑和阿海正等着晚飯,卻只看到她慌張地跑進來,她剛要跑出門去,突然發現門廳的茶几上有什麼東西反射着光亮,她跑過去一看,是一隻口琴,上面刻着“Kejin”。她拿着口琴跑出去。
除魔工程順利繼續着,一天過去了,又一天過去了,已經是小漫服下聖域除魔露後的第二十五天,也是最後的,最關鍵的時刻,影風卻依舊沒有出現。
阿景不分白晝黑夜,與被釋放出來的部分華家人到各大劍派打聽和尋求幫助,影飛那裡、神兵基地、學校、每一條街道、每一個朋友……所有能找的地方,所有他曾去過的或可能去的地方她也都去了,卻找不到他。藍清巖告訴她面具男沒有抓到,她發瘋一樣到處找他,她想象每一個面具男可能逃去的地方,可是想象不出,因爲king從來都不漏蹤跡,她從沒這麼害怕過,從來沒有,她根本意識不到身體上的知覺,只是一直找,一直找。
閃電劃過般的一瞬間,一種預感使她無比清醒,像是被什麼力量牽引,心強烈跳動着,她難以呼吸,只是不顧一切地向空曠無物的特工組廢棄基地奔去。
太陽初露光芒,密道里還是一片漆黑,在迷宮一樣九轉縈迴長長的迴廊裡,她卻能毫無理由地孤注一擲,是的,她已經預知了什麼,她傾盡全力告訴自己不要想不幸的事,她不相信會發生壞事,可腦子裡就是會冒出那樣罪惡的想法,她不斷加快腳步,淚水滴在她踩過的路上,她想叫喊,可是發不出聲音,爲什麼在這個時候,即使閉上眼睛也能看清方向。
影風奮力喘息着,他靠着玻璃牆坐躺着,因爲早知道如果不坐在這裡,當看到的人,自己會沒有力氣移過來。
“還是不肯說嗎?”面具男的聲音在近乎真空的牢房裡變得極其微弱,影風冷笑了一下,他還想等,等着等着,就合上眼睛。
“化療!”好像有人在敲玻璃,他睜開眼睛,玻璃已經因爲他的呼吸結了一層水氣,可是,他等到了,是阿景,她在用盡渾身力量鑿這塊玻璃。
“不要!啊,影風,不要走,我不要!”她痛苦地哭號着,恨不得把自己變成一顆巨大口徑的子彈,玻璃真的搖晃了,不知她哪來這麼大的力氣,“只有我能拋下你的,你不可以對我做這種事,不可以,我們說好的!”她一邊拳打腳踢,一邊哭得語不成句,面對讓她束手無策的玻璃牆和牛筋鋼。
影風擡起無力的手擦去一塊水氣,雙方的輪廓清晰開來,她無力地跪在地上,敲打玻璃窗的力度越來越小,頭也因爲眼淚的負重越來越低下去。
“不要哭。”他只是動動嘴,已經發不出聲音。
她擡起頭,努力抑制自己的抽泣,可是眼淚還是不聽話地流淌,透過嘴型,她懂了他說的話。
他竭力喘息,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將手貼在玻璃牆外她手放置的地方,兩隻手又合在一起了,可是沒有體溫,只有冷冰冰的玻璃。是的,她不能哭,她深刻地意識到了這一點,他要死了,她心裡永遠也不承認這一點,可是她無論多痛苦也要將眼淚忍回去,她曾想過自己的一萬種死法,但怎麼也沒想到,那會在影風之後發生,正因爲他不知不覺成爲了她生命的支柱和重心,正因爲她此刻才發現自己愛他、需要他遠比想象的多,她更要讓他安靜地離開,她不能他擔心、悔恨、帶着不安和遺憾,她要在這一刻做出最堅強的樣子來,儘管氣他違背了諾言,恨他拋棄了自己,但最重要的還是她不想他離開,祈求時間停止是不會實現的,儘管知道她還是祈求了,也確實沒有實現。
是否有一個方法能留住現在這一刻,哪怕以後他們不會擁有共同的未來,哪怕把她的尊嚴和生命狠狠踐踏,哪怕失去一切只能換來這樣的對望多一刻,她也願意交換,然而上帝是不會給曾經犯過錯,又抱有過仇恨的孩子任何奇蹟的,她恨自己,很多次了,她愛他,甚至沒有說過。她用顫抖的手掏出他送給她的口琴吹起來,那聲音悠揚婉轉,只屬於他一個人,他聽不見,因爲牢房是隔音的,可是他聽見了,就算遠在另一個世界也聽得見。他陶醉在想象中的音樂裡,這是第一次吹給他聽,也是最後一次,他知道她有多難過,她會答應他所有的要求,爲了讓他安心的走,他知道吹完這一曲,她必須要找個沒人的地方大哭到暈倒,他知道她已經完全沒了力氣。淚水順着她的鼻翼和臉頰橫生無數支流地躺下來,荏苒的時光極速穿梭出他們之前的種種,她曾相信他說的我們不會死,她曾心動於觸碰手指的瞬間,她曾無法拒絕他陪在自己身邊的請求……可是,那些塑造出這一切鮮活的生命也像在海里點了很久的手電那樣無奈和微暗了。
“你怕嗎?”他曾問她。
怕,真的怕,她在心裡喊着,僅限於心裡。她現在才發現,自己真的很會騙人,但這竟然變成支撐此刻唯一的優點了。
小漫輕輕張開眼睛。
“你醒了!”聚傑興奮地叫道,而她卻只是呆呆地望向天空,耳邊迴響着一句“我相信友情”,悵然若失。
阿景的面容逐漸被漫天飛舞的桃花瓣層層疊疊地蓋住,影風露出微笑。
當她的眼皮隨着他胸口的最後一次起伏落下紅腫的帷幕,那口琴聲便如同一支刺破蒼穹的響箭,用以回報他殘忍的微笑,是啊,影風,是桃花,像粉紅色的毛毯,就鋪在通往金字塔頂的路上。
他死了,她還在那裡對着他吹着口琴,就像那可怕的一幕根本沒發生一樣,她毫不改變姿勢地坐在那裡,腦子一片空白,現在任何壞人得到懲罰或建立什麼事業都不能填補這空洞了。剛剛不是已經決定接受了嗎?不,那不是接受,那不過是爲了讓他安心而做出的假象,事實上,她根本不能發泄一下就堅強地站起來,這感覺不是痛苦,是比痛苦和絕望都更空洞的某種東西,失去了自己的存在感,好像心裡一直支撐着的什麼轟然崩塌了,這之前沒有一點預兆,接下來要怎麼辦呢?她不知道,也想象不到,更害怕去想以後,因爲她這幾天所構想的未來全部都是美好的,而這些美好的裡全都有他,有他在身邊,總是說“沒關係”,“沒那麼嚴重”,“那算不了什麼”,“我們會沒事的”。可是現在要她怎樣承受沒有這聲音的未來呢?原來她和奇迷爾是一樣的,她也一直是爲了守護在生活,爲了守護住那些不能失去的東西,爲了讓它們留在這世界上,不惜讓他們承受失去自己的痛苦,她對奇迷爾做了多壞的事啊,剝奪了他視之爲生命的守護之情,他是如何活下去的呢?她現在才明白影風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背後埋葬了多少痛苦和壓抑的無奈,明白生活對他是多麼的殘忍,他深愛的的親人一個一個的離去,對活着並承受,還要站起來的他是多麼殘忍,而她也幾經三番對他做了這麼殘忍的事,然而他沒有一句抱怨,用他堅硬而有力的肩膀和強大到不會枯竭的心包容了她,原諒了她。可是,爲什麼現在才讓她明白呢,爲什麼要用這種方式讓她明白呢?明白,卻永遠無法補償了,這會成爲她心上永遠的枷鎖,他總是會站起來應戰的,可她承受不住,她要位別人而活的,如果說爲了自己,那麼只能爲了自己的守護之情,她多麼自私啊,他就將她的這份自私掏出來擺在她面前了,她實在太壞了,從未給過承諾卻索要承諾,明明深愛卻不表達,還理直氣壯地讓他承受自己都承受不了的事,因此上帝用最能刺痛她的方式懲罰她了,不,不是刺痛,她的心已經被掏空了,眼淚變成泥漿堵在胸口怎麼流也流不乾淨,至少在以前分別的時候、思念的時候她還是會痛的,因爲那時她守護住了,可這一次不同,希望被連根拔起,那個結實的手臂,炙熱的承諾,帶着不羈的聲音和寬厚善良的心,並不是不再屬於她,而是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面具男啓動了地下基地的自毀機關,特工組的地下王國開始坍塌。神兵發現了這異常的坍塌,小漫他們也是通過阿景找過的藍清巖才知道影風可能遇害的消息的
影飛從惶恐的噩夢中驚醒,還沒擦去額頭上的汗就換上衣服飛了回來,然而卻只得到不幸的訊息。
藍清巖派出的重型機器人趕到了,而影飛也義無反顧地跳了進去,機器人跑進持續坍塌的地下通道里。竟然裝有這種機關,難道打從建立起就已經想要毀掉它了嗎?影飛看到了玻璃牆外的阿景,阿景擡起頭,看見操縱室玻璃罩裡的影飛,是啊,還有影飛呀,她應該跟她同樣痛苦的,甚至可能更痛苦,在這樣的震盪中仍沒被破壞的玻璃牆裡是她心愛的哥哥,一起長大的哥哥,影飛一看見她和玻璃牆裡閉眼睛微笑着的哥哥就捂住臉失聲抽泣起來,她渾身都在顫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