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無餘地?”霽月虛軟道。這身子痠軟的厲害,竟是一絲一毫的力氣都用不上,彷彿剛剛纔舟車勞頓過一般。
“對不起……”
霽月聞言一滯,顯然是在意料之中,卻依是沒有睜開雙眸,只虛弱道:“你不必向我道歉。既然要走,你答應我一件事可好?”微頓,她又小心補充:“只一件。”
“你說便是!”
“讓我最後見一次錦王。”
只是見一面而已,權當了了她最後的心事。
鳳莫邪長久無語,末了,終究是沉沉的嘆口氣,道了聲“好!”
霽月確認了他的答覆,勾了一邊脣角,牽扯起一個微笑,不一會兒便沉沉睡去。然她卻不自知,那笑容苦澀至極,難看的緊。映入鳳莫邪的眼簾,又是另一番苦澀的味道。
鳳莫邪不知何時離去,霽月醒來之時,牀側之人的一襲白衣驚得她險些尖叫出來,微愣,慌忙坐起身撲進那人懷裡。
依是素衣墨發的男子,遺世獨立,不受一絲塵世的沾染。他小心翼翼的揉揉懷中女子的腦袋,髮絲輕繞,連同他的心也一同攪了進去。
霽月緊緊地環住他的腰身,一句話不敢開口,她不能確定鳳莫邪的人是否就在隔壁,如此,能夠依偎在青陽哥哥的懷裡,也算是難得的安全了吧!
過了許久,霽月方纔脫離開青陽的懷抱,兩個人拉開了一些距離,她仰起頭,方纔凝見青陽一張一合的脣畔,似嘆息一般劃過幾個字眼。
對不起……
對不起!又是這三個字!霽月凝着青陽薄涼的脣畔,良久回不過神來,鳳莫邪那一聲對不起,已然勾起她所有的警惕,而青陽哥哥這一聲,似是一掌將她擊向不可測的深淵。
霽兒,對不起。
他反反覆覆便只有這一句話,深夜中,霽月清晰地望見青陽黑亮的瞳眸,滿目的愧疚疼惜,甚至,溢出來的寵溺。
霽兒,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青陽緊緊地擁着懷中女子,深色的眸子滑過各異的神采。似是懊悔,亦或深深地疼惜。然而當他凝向窗外的幾點星火之際,平波無瀾常年來皆是冰寒一般的眸子卻是清澈的閃過陰狠,然那狠絕一閃即逝,便又化作深深地無奈。
霽兒,對不起。從此以後,就讓我好好的守護你,再不讓你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即便是你自己……也不可以。
清晨初曉,細碎的光線灑進屋內,一早便有一衆的宮女走入,整齊有序的準備好飯食,霽月早已梳洗完畢,望見那些恍若隔世的熟悉服飾,所有的不清晰登時有了解釋。
宮女!那她豈不是在皇宮了?
她抿脣失笑,還真是可笑呢!不過,這鳳莫邪倒真是聰明的緊,這一處地方是常人極難想的到的地點,更何況是青陽哥哥。
青陽哥哥原本入世時間就不長,能夠找到此處不知是廢了多大的勁呢!至於步輕塵,有公子還有綠兒,總是會性命無憂的吧!
她依是簡簡單單的便衣,素白的衣衫,腰間一根細長的絲帶輕纏,愈發顯出纖瘦的腰身來,一頭墨發懶得梳理,她又不喜歡別人擺弄與她,到底是直直垂落。進來的一衆宮女,各自做着事,倒也不多喧譁。
她們將飯食擺好,便有一個似是領頭的宮女走進內室,看那般架勢,應是替她收拾牀上被褥無虞。
霽月猛地站起身來,緩步走至那宮女身前,輕聲質問道:“是誰派你來的?”
她聲音低啞,卻仍是清楚地落進那宮女的耳裡。那宮女本是低垂的眼眸,卻依是聽聞霽月的話後,渾身一顫,這個女人竟然有不怒自威的本事。然而,不過一瞬,復又恭恭敬敬說道:“回姑娘話,奴婢等全是奉了皇上的旨意還伺候姑娘。”
那宮女言語間盡是不卑不亢的意味,哪裡是一個小小宮女應有的姿態?
霽月瞳眸微眯,斜睨她一眼,復又坐回梳妝鏡前,有一下沒一下的梳理着長髮,不輕不緩道:“那你便收拾吧,只是……還請替我轉告皇上,這皇宮自是困得住我,宮牆甚高,縱有輕功也未必如意。但……”她倏地頓下,衝那邊站着的衆人揮揮手,這才輕道:“也要我甘心留下才是。”
那宮女聞言一滯,低垂的腦袋有一瞬的猶疑,卻終是恭恭敬敬的道了聲“是!”
她的意思再明顯不過,若不是她心甘留下,這皇宮根本一日都留不得她。
當真是狂妄的女子,那宮女微勾脣角瞳眸閃過不屑,只是腦袋低垂,不被霽月發覺。
溫軟牀榻上的被褥被一雙纖細的手掀開來,只見一朵耀眼盛開的紅梅安安靜靜的躺在上面。那宮女收拾被褥的手指一頓,幾乎站不安穩,血跡已幹。
寧靜的彷彿一根針墜落都能聽見聲響的房間,霽月幾乎是清澈的聽見她陡然變得急促的呼吸,只陡得勾了一邊脣角輕笑,連回眸一望都不曾。
鳳莫邪莫名的對不起,甚至青陽哥哥都是那般懊惱的神情。她不是傻子,四肢痠軟,用不上一絲的力氣,怎可能全是軟禁散的效用?她雖是全無半點記憶,更無人事經歷,可是那疼痛疲憊卻是真切的。
鳳莫邪!終有一日,我要你不得好死!
霽月在心內暗暗發誓,撇過眼望見那宮女抱了被單出門而去的背影。
她尚不知她到底是住在皇宮裡的哪一處,問及那些宮女,卻是各個緘口不言。只那訪客來得倒是快了些。
“南宮蒼夜。”霽月望着對面坐着男子輕輕微笑,蒼白的脣愈發襯得她弱不禁風起來。此刻,只能依偎着靠椅,方纔多了些力氣。只那笑容,卻是蒼白苦澀。
“你是第二個會直接叫朕名字的人。”錦衣玉帶,只是卻是並未着那一身龍袍,倒也算得上是普通的貴公子模樣了。
霽月勾脣淺笑,未作回答。對面的男子仍舊是那副平靜溫和的模樣,只是對上那雙眸子,卻是平靜得讓人心驚,恍如一潭死水,不肯接受清風拂過一絲一毫的波瀾。
那般俊逸的臉龐,和南宮蒼罹相比,倒是真的有幾分相似,只是南宮蒼夜卻是平白多了些冷澀的味道。不同於南宮蒼罹的冷漠,他的冷,似是絕望無所寄託一般。
“我想知道我在這裡住了多久了?”霽月睨他一眼,並不想糾結第一個對他直呼其名的人是何方神聖?
南宮蒼夜似是會料到她如此發問一般,只溫和笑道:“一天兩夜。”
這麼說,她被擄來便不過是前天的事了。
南宮蒼夜似是無視她的沉默一般,顧自站起身,踱步到一旁負手而立。“你可是想知道,爲什麼你會在皇宮?”
霽月一滯,凝着他長身玉立的背影,到底是什麼都沒說。
“可是……”南宮蒼夜薄脣微抿,眸光似是要越過重重高牆,飛至天涯之外一般。“朕只能告訴你,別太相信自己的眼睛。”說罷,便徑直向外走去。
“等等!”霽月忽的喚住他,他來去匆匆,竟只是爲了說這一句話給她聽嗎?“到底是誰……是你還是鳳莫邪?”
南宮蒼夜急速行走的身形倏地一頓,手掌緊縮在寬大的袖筒裡,青筋凸露。他脣角泛起荒涼孤寂的笑意,似乎那絕望早已深入骨髓。然他的聲音依是溫和動聽,充滿磁性。“無可奉告!”
無可奉告!明明尖銳冷冽的話,出自他的口卻是轉換了另一種味道,只是,多麼誘人多麼美好的聲音,也改變不了它是實質。
“南宮蒼夜,你給我站住!”霽月猛地站起身,厲喝道。
她從未如此動怒,猛力站起的身子幾乎站立不穩。“你是皇上,他是漢霄太子,如此,你們就可以如此耍弄與我嗎?你太小看我了南宮蒼夜!”微頓,霽月方纔一手抵住桌子以便身子平衡不致跌倒,另一手卻是伸出食指直直指向他的鼻尖,狠狠道:“若是讓我知道,這件事與你有關,我定要你萬劫不復!”
南宮蒼夜聞言,渾身一顫,瞳眸緊縮,只下一瞬又恢復平常,依是那平平淡淡的眸子,似乎世間所有皆不爲他所動。
他緩慢的轉過身來,彷彿一時間又不着急離去了。對上霽月滿目的怒氣,依是溫溫軟軟道:“我不在乎。”
不在乎生死,不在乎萬劫不復。或者,是不在乎她的徹骨恨意。然他突然換掉的稱謂,霽月卻是沒有發覺。我,或是,朕。其實是不同的吧!
霽月卻是不容他有絲毫的喘息機會,暗暗運力,極速的飛身上錢,手指化作尖銳的利刃,狠狠地鉗住南宮蒼夜的脖頸,令他喘息不得。
他的性命,與她掌中,不過瞬息之間。
南宮蒼夜顯然是沒有料到她會突然間飛身上前,而且那般迅疾如風的速度,他竟是從未見過,更加無法談及絲毫的防備之心了。彷彿是這一刻,他才真正的意識道,這個女人生氣了,而且,她的怒氣他完全掌控不了。怕是那人……亦是。
這一刻的霽月再不是那個溫婉柔弱的女子,她的櫻脣再不復之前的蒼白柔軟,不過一瞬之間,便是胭脂雪的明媚。是那般妖嬈嫵媚又狠戾絕殺的女子。南宮蒼夜靜靜地凝望着她,忽然就覺得,如此死在她的手裡,算不算解脫。
她輕輕蹙眉,殷紅的雙脣一張一合,一字一句道:“不在乎?哈哈……”她忽然朗聲笑道,聲音尖銳刺耳。霽月凝見南宮蒼夜眸中的詫異,這才幽幽道:“很好奇是不是?現在,你的命就在我手中,只要我輕輕一動,你連下一刻的太陽都看不到!是不是很想知道爲什麼?嗯?”
“哼!”霽月忽然冷哼一聲,鬆開對南宮蒼夜的束縛,顧自轉過身,不屑再多看他一眼,“皇上聽說過散功水嗎?”
南宮蒼夜無言,自是聽說過,只是不知道如何作答。這個女人,有太多出乎他的意料。
霽月卻是倏地重又轉過身來,緊緊地盯住他的雙目,“我喝了它,所以內力全無。”
“你……”南宮蒼夜一時間竟是驚訝的合不攏嘴,照她此般情形,應是內力深厚纔是,喝了散功水化去,竟然捨得?自他認識的人中,內力深厚如她一般者,不過區區三人。如今算上她,便是第四個了。
只是,如此而言,她的心腸竟是這麼狠嗎?卻原來,那日在離王府全是她的謊言了。
“我怎樣?”霽月毫不顧忌的冷笑,脣角泛起邪肆的光影。“只不過……那散功水裡摻了些佐料,所以,你們便發現不得。而我,想用便用了。”
有如此好事?南宮蒼夜不可置信的望向霽月,她這才輕撫手掌,柔軟了身子。她竟是忘了答應過青陽哥哥的話,要好好活着。只有活着纔會有希望,只有活着才能夠期望所有事結束以後的瀟灑歸隱。師父,她還在等着她回去呢!
“只不過要付出小小的代價而已。”霽月瞳眸微眯,收斂了戾氣,淡淡道:“我每用一次,便早死一步。”說着,她又倏地盯住他,“但是……我若想殺你,沒有人能夠阻止。包括我自己。”
那你用了那麼多次,是不是真的時日不多了呢?
南宮蒼夜凝着眼前堅韌的女子,忽然就覺得可惜起來。然而啓脣之際,卻是最理智的問話,“你方纔分明就是想要殺了我,爲什麼又不動手了?”
霽月聞言一滯,卻依是淡淡說道:“他不殺你,我自然也不會殺你。”但是,若是她能夠確定此事與他有關,她是絕不會放過他的。
“你愛上大哥了?”
愛?霽月心頭一跳,竟是驚慌失措。她還有什麼藉口說那一聲愛,已然不恥了呢!
過了許久,霽月依是無言,單薄的身子孤單的站立,身後的男子靜靜地凝着她的背影,深刻的力道,似乎是要透過眼前的女子看到另一個人的身影。
一樣的倔強,一樣的孤單,一樣的不發一言,就足夠讓人心生生作疼。
她不說,他亦是耐心的等,早已沒有了前一刻的那份焦急。
“愛又如何?”霽月抿脣輕笑,絕望如斯不過如此。“想愛不能愛,到了此刻,已是連那份資格都失卻了。反倒是你來問我愛不愛,不覺得可笑嗎?”
“霽月……”南宮蒼夜低低喚道,平靜的眸子一閃而逝的惋惜。“此事,此事若是我做的,那我便是死在你手上,亦是死而無憾。可……若是大哥呢?若是……你又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