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錦皇城的夜景落於一片漆黑之中,偶爾一簇燈火,仍是恰如其分的映襯出這座皇城的繁華。
突兀的幾道明亮,自是隻有入夜纔會開門招攬客人的青樓。玲瓏芳內,雖不像醉玉樓那般熱鬧喧譁,依舊是坐滿了人,芳內入耳皆是姑娘的嬌笑聲或是清淺的斥責。偶有幾個蠻橫的大漢粗啞的叫喊,或是柔弱的書生忙裡偷閒得一日歡愉。
然,玲瓏芳內,卻是另有一處隱秘的所在,坐落於後院的一處廂房,卻是悠悠然的懸掛着“玲瓏閣”三個娟秀的字。一眼望去便是閨閣女兒的墨跡,未及入木三分,卻是別有一分味道。雋秀灑脫,自有一股瀟灑清揚。
閣內一男一女相視而坐,皆是一襲白衣,墨發隨意的披散在背後不受一份束縛。
霽月雙手托腮凝着對面如謫仙般的男子,恍惚間,似是仍在夢中,百般糾結,不敢相信所見所聞是真實發生的事情。
她的青陽哥哥還活着,並就沒有死。
“青陽哥哥……”霽月囁嚅着開口,一肚子的話想要傾吐,滿心的問題需要解釋,只是未及開口,便被他伸出的食指掩住雙脣。青陽冰涼的指尖抵住霽月清潤的雙脣,兩人同時怔住,霽月定定的看着他,青陽卻是在那一瞬間思維遲鈍,忘記了初衷是什麼。
半晌,青陽才溫和的笑道:“霽兒,你可是要問我,這些年……我一直在哪裡?”
“嗯。”霽月輕輕點頭。
“我一直都在玉塵山中。”青陽淺笑,微微闔下的眼瞼遮住漆黑的眼眸,霽月沒看清那一絲躲閃。只聽他繼續道:“那日你劈開石門卻只望見一個空蕩蕩的冰棺。其實,我就在那冰棺下面的密室中。知道你來過,只是無法叫住你。”
霽月微微蹙眉,詫異地開口:“冰棺下面竟還有一番乾坤麼?”師父竟是從未與她說過。
“是啊!”青陽衝她寵溺的笑笑,手指擡起揉揉她已然凌亂的長髮,“開啓的機關其實就在冰棺中,只是當時你……所以便沒有注意。”
那一日,他就在冰棺下面的密室內,頭頂上方傳來轟天的響聲,之後便是霽兒撕心裂肺的哀嚎。她是那般玲瓏可愛的小女孩,他還從未聽過她那般絕望的嘶吼。恍若叢林深處的獵物在奔跑至懸崖,走投無路之際,仰天長嘯的模樣。
他心碎的幾乎死掉,亦是那一日,方纔下定了決心。
“那……師父她……”霽月猶疑半晌,仍舊開口。如果一年前青陽哥哥並沒有死,但他身體羸弱,如果沒有師父又怎會……
“你師父她並沒有死。”青陽淺淺道。
“真的嗎?”霽月激動地抓住他的手臂,“師父她還活着?還活着嗎?”
“恩恩!”青陽連連應下,擡手握住她冰涼的手指,瞳眸閃過一絲沉痛,隨即迅速遮掩,只寵溺道:“她還活着,活得好好地。她說,她會在玉塵山等你回去。”
“真的嗎?”霽月不可置信的盯着他,胸中涌過無數浪潮,卻是尤不敢相信青陽哥哥說的話都是真的。只更加用力地抓緊他的手臂,一字一句的追問:“師父她還活着,她在等我完成使命以後回去麼?青陽哥哥,你說的都是真的,你沒有騙霽兒麼?”
“真的真的!傻丫頭。”青陽擁她入懷,輕緩開口道:“都是真的。你師父現在就在玉塵山,終有一日你完成使命,我們便去過無拘無束的日子可好?”
“好好!”霽月咯咯笑起,小腦袋緊緊依偎着青陽哥哥的胸膛,聽着他沉穩有力的心跳聲,只朗聲道:“怎麼不好?只要師父和青陽哥哥都好好的,那麼霽兒也會好好的。”霽月說罷,方纔後知後覺的發現,她身體內胡亂衝撞的氣流,她是將死之人,怎能……
良久,霽月方纔自青陽的懷中仰起頭,定定的凝着他清雅絕世的容顏,似是發呆,又恍如只是在慨嘆未名的事件。只低低呢喃道:“可是,霽兒怕是……”怕是沒有時間了。
“傻丫頭!”青陽揉揉她的腦袋,愈發的擁緊了懷中女子,傾此一生,只想給她最大的保護。“有我呢,還有你師父,斷不會讓你有些許意外。你可知道,這些年皆是玉庭君先生在醫治我,所以你看,我這個不會長大的人都長大了,你一定不會有事的!”
青陽一字一句篤定萬分,唯有瘦削的下巴擱在霽月的頭頂,隱過一陣顫抖。霽兒,我的霽兒,我一定不會讓你有事。只是……
心中沉沉的嘆息,終究是隱去不做計量。
“醫聖玉庭君?”霽月驚奇的望着他。
“霽兒可是想說,玉庭君早些年不是死了麼?”青陽淺笑,眸中一片瞭然。“亦是詐死,不然又怎能得了清靜專心醫治我的頑疾。”
“也是哦!”霽月扁扁嘴,對於師父詐死之事心中只覺慶幸,竟無半點埋怨之感。這世間,她太寂寥孤獨,師父是相伴她最久的人了。只願她一切安好,哪裡會生了怪責之心?
轉念間,霽月忽悠想到些什麼,復又抓住青陽追問:“可是……玉庭君怎會同意師父的提議呢?他怎能放得下綠兒去玉塵山呢?”
醫聖玉庭君,雖有江湖傳聞,素來心善,但依照玉庭君對綠兒的偏愛,是絕不會如此輕易便答應了此事的。
“霽兒想知道麼?”青陽握緊她的手指放在掌心。
“我應該知道。”霽月鄭重說道:“無論是師父做過什麼,我都應該知道,好壞與否並不重要。”
“傻瓜!”青陽心中鈍痛,卻依是清淺開口道:“除卻天下一統,其他所有,均不是你的責任,懂麼?以後,再不要想那麼多的事情,旁人生死,與你無關。”
“沒有啊,怎麼會?”霽月嬉笑着搖頭,埋首避過青陽溫潤寵溺的視線,手指繞過一縷長髮,兀自喃喃道:“如果我是那樣的人,現在就不會……”
“不會什麼?”青陽微怒,難得溫和的臉龐出現些許慍色。縱是他寵溺她至此,又怎能看她如此癡傻猶不自知的模樣。當下,便輕斥道:“你就是不在意自己。所以才落了個生死不忌不是?”
“青陽哥哥……”霽月心知有錯,慌忙軟軟的喚他一聲。
“好了。”青陽輕嘆一口,“你且答應我,以後只當是爲了我爲了雲師父,也要好生照顧自己,可好?”
“恩恩。”霽月用力點頭。只未曾忘記先前忽略的事情,這才又小聲問道:“那……玉庭君他……”
“雲師父以綠兒姑娘性命相迫,玉先生無法,只能同意。”青陽睨一眼霽月仍舊縮在他懷裡的模樣,不禁心情愉悅,當下道:“只後來爲了讓我能夠順利長大,傾盡平生之力,已然死去了。獨獨留下一個遺願,便是盡力保綠兒性命無憂。”
“綠兒……”霽月淺淺呢喃。
“她是玉庭君的女兒。”青陽淡淡道。
“呃?”霽月驚異的望向青陽,她的確有想過綠兒與玉庭君的關係非比尋常,卻是從未料到,綠兒竟是他的女兒。
青陽倒是絲毫也不介懷,只平靜的啓脣微笑道:“說來,霽兒當是第四個知道此秘密的人了。”
“第四個?”霽月仰頭去看他。除卻他們三人,竟還有其它人知道麼?
“恩。”青陽聞言點頭輕笑,“比你還要先一步知道的便是南宮蒼罹。”
“南宮蒼罹……”霽月下意識的重複着呢喃,清澈的瞳眸閃過一絲抽痛。
“是啊!”青陽倏爾站起身,霽月未曾預料,方纔溫暖的依靠,頃刻間便落入冰冷的空氣中。只聽他無波無瀾的聲音輕巧道:“這世上並未有多少事能瞞過他的眼。”
這世上不知有多少人豔羨醫聖玉庭君的醫術絕世無雙,倘或知曉他膝下尚有一個女兒,如此一來,危險可想而知。然那身份突然間換做徒兒,便是另一種含義了。
霽月良久無語,只是側過身呆呆的凝着不知名的方向。
是啊!這世上並未有多少事能夠瞞過他的眼。那麼,她每用一次內力,便會死得更快一些,他也是知道的吧!甚至於,那時她沉沉睡去,明明醒來,卻是爲了他手中的那株千年雪蓮而假寐,卻原來,他都是知道的啊!
他如同看戲子表演一般的看着她不遺餘力,很好玩是嗎?
心突然如剝繭抽絲般的疼痛,霽月緊緊地閉上眼,生怕一不小心淚水會劃過臉頰,師父曾說過,她這一生只流血不流淚。
身負天下一統的使命,有什麼權利流淚?
終是拼命忍住,她那微薄的愛情,那般微不足道,甚至不爲他認可,她又何必一個人自哀自憐?
青陽不知何時在她旁邊坐下,輕輕攬了她的肩膀,擁她入懷。
霽月偎依在青陽胸口,輕輕呢喃:“青陽哥哥,等終有一天,天下一統,你帶霽兒暢遊江湖可好?霽兒這一生還從曾好好的看過這山川河水的美。”
“好。”半晌,青陽才低啞道:“霽兒想去哪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