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錦王府書房內,南宮蒼罹一人獨坐,手中緊握一冊不知名的書。不知過了多久,方纔有輕微的叩門聲響起。
“進來!”南宮蒼罹淡淡道。微微擡眼睨見一名身着桃紅色衣裳的丫頭,手中書冊隨即放下,空蕩蕩的掌心倏爾躥過一陣清涼的風,只覺冰涼徹骨,無措間,竟是又握了座椅扶手方纔覺得些微心安。
“奴婢見過王爺。”那小丫頭低眉順眼,恭順道。
“何事?”南宮蒼罹沉聲道,一時間竟是忘了要她起來,不必跪着了。只斂眉凝望別處,心中不安,惶恐間竟是生怕它一不小心就被人發覺。
那小丫頭的頭垂的愈發低了,幾乎生生的磕到地上,音色愈發顫抖,卻仍是無奈至極的昂頭迎上可能的後果。一字一句開口道:“主子讓奴婢前來告知王爺,主子回府了。”
告知?
南宮蒼罹心內冷笑,只怕原話不會如此客氣吧!心內不知緣何就掠過一陣氣惱,末了依是頭也不擡的吩咐下去,“好了,本王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奴婢告退!”小玉一步步緩緩退出書房,直到真正地遠離了那間書房,心口懸掛的重石方纔輕輕巧巧落下。
主子一夜未歸,今晨卻是獨自一人悠悠然的自沉院外走來,驚得她險些打翻了銅盆。她慌忙走上前去,小心翼翼的問候,最後卻只得了主子一個寬慰的笑容。
無謂的告訴她說,“小玉,我困了,你幫我看着,別讓人打攪我。呃?對了,順便知會王爺一聲,只說我回府了。”說罷,主子便顧自走進內室,獨獨留了她一人站在院中,一臉呆滯的模樣,仍舊愣不過神。
她侍奉主子已經有些時日,卻是從不曾望見主子那般開心的笑過,雖然只是一個寬慰的笑容,映在清晨薄涼的光暈裡,當真是絕世無雙的美人呢!
怪不得會有流言說主子妖媚惑世呢?小玉顧自慨嘆,主子時常這樣清冷的模樣倒是不讓人覺得有多麼的豔麗生姿,然笑起時,卻是一顰一笑,皆是誘人的利器。
小玉怔怔發呆許久,方纔後知後覺的驚醒主子的後半句話來。
“罪孽罪孽!”小玉暗暗嘟囔,只是笑一笑,都讓她忘記了本職了。王爺那裡……想想都是驚恐的!
自她進王府以來,素來聽聞下人們說起王爺仁厚溫和,王妃雍容大方,一直都想着,如果能夠在王爺王妃身邊侍候就好了,那樣,她也能夠看見王爺王妃是多麼出色的人了。
卻不想,她侍候的主子偏偏是個不討喜的。聽說大半年以前,主子還曾被王爺親自鞭笞了三十鞭,幾乎沒了性命。
她此去傳話,可不是什麼好的差事啊!
卻是沒想到,王爺雖然冷酷了些,卻是沒有爲難她。
那一襲紫衣華服出現在沉院霽月的內室時,她正安好沉睡,不受一絲驚擾。那個小丫頭一早被南宮蒼罹打發去做別的事,此刻,便只有他們二人吧。
南宮蒼罹坐與牀側,凝着霽月沉睡的容顏,心下一顫,手指擡起,想要輕柔地摩挲她瑩白的面頰,終究卻是停滯在空中。許久,方纔收回手,低低呢喃:“我該拿你如何是好?”
“霽兒……”南宮蒼罹淺淺呼喚,聲音輕不可聞。
他叫你霽兒,一聲聲已然如此親暱了嗎?
霽兒,他一襲白衣出現在你面前,只一聲清淺的呼喚。“霽兒!”你便那般歡心笑起,那樣驚喜的神色,你從未給過我。
“霽兒,我是否也可以這般喚你?”你一定不會待我如同面對他時那般開心的吧!他是你心心念唸的青陽哥哥,我呢?我什麼也不是,終了,不過是一個被選中的人。
“霽兒,我想我是愛上你了。也許是你滴血餵養啓門珠時,也許是你明媚動人……挑那一曲《鳳凰引》之時,霽兒……你是篤定了天下男子沒有幾個能逃過的吧!亦或,是你……是你頂着吉小月平庸的樣貌指天發誓之時吧!呵呵……”南宮蒼罹苦笑一聲,仍是低啞的音調,微弱的幾乎尋不見聲音的來源。然他確實是說了太多的話,倘或牀榻上的女子醒着,那麼,一定能夠聽得清清楚楚。
“可是,愛……”南宮蒼罹微頓,望向霽月的眸光再沒有一絲遮掩,滿眼滿心的疼惜,心下忽然泛過不忍,終是幽幽開口:“我有什麼資格呢霽兒?”
手指悄無聲息的擡起,點向牀榻上安睡女子的睡穴。南宮蒼罹這才長長地舒一口氣,似是得到了些微的釋放,胸腔中積壓多日的壓抑,終於有些好轉。
南宮蒼罹緩緩俯身,薄脣輕抿,輕柔的吻上霽月清潤的脣畔。卻是蝴蝶點水般,一觸即去。只顧自握了她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嘆息,“霽兒,天下一統之日,我便放你離去可好?”那名被稱作“天人”的男子,說的真是動聽呢!
霽兒,你本事縱性如風的女子。他日,我的後宮,或是這王府沉院,皆是會束縛了你吧!
“霽兒……”
“霽兒……”
那一日,天氣日漸炎熱,卻是偶有涼風習習,甚是愜意無謂。
那一日,南宮蒼罹一人坐與霽月牀側不知喋喋不休多久,只知後來豔陽高照,而後夕陽西下,橘色的光落進屋內,仿若是要照耀了薄涼空曠的內心,讓它覺得溫暖。
那一日,霽月在南宮蒼罹離開後許久才睡醒過來。她仍是全無內力的模樣,與平常人無二,不清楚是否有人來過,不清楚是誰恍然若夢般,在她耳邊低低呢喃。
霽月喚了小玉才知曉,這一日自始至終來過的人只有南宮蒼罹一人。至於來了多久,卻是未曾可知。小玉被派去別處幫忙,回來之時,便是冷寂的房間和冰透的茶水。
霽月揉揉痠痛的太陽穴,瞥見自己依是昨夜那般長髮隨意披散的模樣,不禁扁扁嘴,衝小玉揚眉,尷尬的笑一聲,方纔柔柔道:“小玉,我想泡個澡,你去備水好不好?”
“呃?”小玉一驚,主子似乎有些不一樣了呢,愣神不過一瞬,復又連連應下,“是是,奴婢這就去準備。”
霽月凝着小玉小跑離開的背影,方纔清淺呢喃道:“南宮蒼罹,是你麼?”昨日奔波了一夜,又與青陽哥哥相見,回了王府竟是又困又累,躺牀上便睡着了。朦朦朧朧間,似是有人與她說了幾句話。只是太困了,竟沒有一絲力氣睜開眼來看個究竟。卻不想,唯一來過的人便是他麼?
小玉極快地便備好了沐浴所用香湯,霽月窩在浴桶裡,幾乎昏昏欲睡。
“主子,主子……”小玉在簾外迭聲輕喚。
良久,霽月方纔懶怠地睜開眼來應道:“進來。”
霽月無意間擡眸,瞥見小玉懷中所抱的衣裳竟是珍奇罕見的料子,不禁疑惑道:“不是就要歇了嗎?只取了褻衣便好。”亦不知是不是高興過頭了?心中安心,不再多想,竟是連丟掉的睡眠都一同回來了。
“回主子,是王爺命人傳話過來,說是主子醒了,便請主子去一趟書房。”小玉乖巧回答,卻也不多話。然心中微有腹誹,自是不必多說。
“哦。”霽月淡淡應下,瞥一眼那天蠶金絲織的素色輕紗衣裙,輕道:“這衣衫是……”
“是王爺着人送來,王妃亦有一件,說是皇上御賜之物。”
“哦。”霽月依是應下,心中感慨,仍是命小玉取了她常穿的衣衫穿上。這御賜之物,且經由他的手,倘或穿在身上,說來定是奇異的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