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
霽月輕輕呢喃,這樣的稱呼聽來倒是耳熟的厲害。只是,失卻了王爺和王妃的王府,她這個新封的側妃,自是這王府的主子。尤其夾帶了王爺臨走前的吩咐
喚了門外的侍女,霽月不假思索地吩咐:“去傳些膳食吧,我有些餓了。”總要吃飽了肚子,好好調養了身子,爭取多活些日子纔是正事吧!
“是!”一直恭敬垂首的翠綠色身影輕聲應下,便折身出門。
霽月顧自穿了件素白的衣衫,一頭烏髮隨意地挽起,梳妝檯上的擺放的首飾想來應是公子臨走之前着人置辦的。她取過碧色的玉簪固定住頭髮,一轉身,方纔望見上完膳食後恭敬立在一旁等她吩咐的丫頭。
“盈兒姐姐。”霽月輕喚,黑眸閃過一簇明媚的欣喜,說着就要走上前去牽了她的手,卻還是望見她的退卻之色後生生忍住。只聽綠兒愈發的俯了身子恭恭敬敬的說道:“娘娘身份尊貴,奴婢不敢逾矩。”
她說得誠懇生澀,讓人絲毫不會懷疑她話語裡的真實。霽月凝着綠兒熟悉的眉眼,一時間便只是坐下來,有一下沒一下的吃着桌上豐盛的飯菜。
半晌,霽月才暗暗深吸一口氣,語氣平靜道:“都撤下去吧!日後,你便是這王府的管家了,另派個丫頭來侍候我吧!”王義已死,這偌大的王府,大大小小的事,總還需要個人管着。
“奴婢謝過娘娘,奴婢告退。”
自此,竟是難得相見。霽月凝着那抹熟悉至極的身影,盈兒怕是惱急了卻又怕極了她吧!盈兒是個直性子,言笑間,呆在青韶身邊許多年也未懂得遮掩,只是今日見了她,卻是這般情形。百姓間流言四起,這王府又怎會安靜一些?
妖媚傾城,絕世無雙。綠兒姑娘說來怕已是足夠動聽了吧!說得通俗些,便是大殿之上隱匿在錦王身邊的女子,怕是千年的狐狸精所化,妖媚惑世,不然也不會在當晚錦王就被人刺殺了。然後,不過數日,便引起了兩國爭端。
傳言,出事離錦的南國三皇子是受那女子蠱惑,纔會生了殺掉錦王之心。
霽月聽來許多,終是在望見盈兒疏離的態度之際,覺得心傷。她自認無愧,卻也無法不承認當初的欺騙。
然那絕世無雙,卻是史無前例的說辭吧!
霽月吃過飯,便屏退所有,熄了一室的燭火,這才坐在桌邊,抿脣輕道:“出來吧!”
話音落地之際,便見兩個身影憑空而立,鬼魅一般無影無蹤。
霽月坐直了身子,合着薄涼的月光清輝,打量着一言不發站立的兩人。他們卻是並未蒙面,只是看來眼生的很。只眉間那個奇怪的印記,卻分明是一種身份的標識。左手邊的男子眉間似畫似水,只是仔細分辨了,才驚覺那竟是世間難得一見的死亡花曼珠沙華。右手邊的卻是額頭乾淨清明,縱是眉目低垂,卻是自有一股大將之風。不卑不亢,身姿傲然挺立,卻又微微恭敬着,保持基本的姿態。
想來也是,她並不是他們的主子,怕是南宮蒼罹的吩咐,纔會如此寸步不離的守護吧!
“公子臨走之時是如何囑咐你們的?”
只見那男子俯首抱拳道:“屬下玄衣,奉命保護姑娘安全。”
“呃?”霽月不禁蹙眉,這玄衣用來保護她,可是大才小用了,怪不得他是此般神色。“公子可有說些別的什麼?”
“姑娘只需性命無憂的等公子回來即可,其餘的事,自有屬下去做。”
“那我可有自由?”霽月挑眉,瞳眸閃過清冽的狡黠。平白多了個主子的身份,當下,偷得浮生一日閒也是件不錯的事情啊!
“自然!”依稀是那眉目清明的男子答言,微頓,方又補充:“王府之內,姑娘想去哪裡都可!”言下之意,卻是軟禁未明。
霽月倒也不急,只輕快地追問:“包括公子的書房嗎?”
這……
那男子一怔,微微思慮後仍是道了聲可以。公子離去時曾言,只需讓霽月姑娘留在王府等他回來即可。卻是並未叮囑,霽月姑娘不可進出書房。如此,便是可以的吧!
“那我便去了。”霽月登時站起身來,開了房門便繞着迴廊奔着南宮蒼罹的書房走去,忽又想起被丟下的兩個人,這才倏地停下步子,停於拐角處巧笑嫣然的轉過身來,歡快道:“你們可不許隨我一起進去!”說罷,便徒留了一個素白的背影消失不見。
她的笑落於半圓的月光之下,眉眼彎彎,竟似從天上下凡的仙子。依舊泛着微微蒼白的脣,映着微弱的光,泛起冰涼徹骨的感覺,彷彿只要輕輕觸碰,就會破碎。深色的眸子在月光下顯得尤爲黑亮。脣角肆意勾起,真切不含一絲摻假的笑容,生出要人不敢褻瀆的想法來。
世界之大,不過只有她一個人明媚的笑意。所有一切,剎那間變得暗淡失色。
有關她的傳言不知聽過幾許,唯有葉闌的說辭更令人信服一些。
清冷自持,風華無雙。如此之高的評價,他們幾乎可以想見素未謀面的女子,會是如何的面色如霜,身姿絕世,卻不想,她也會笑,笑起來卻是如此的顛倒衆生。似妖似魅,卻又是那般出塵的身影。
屋內的兩人微微驚詫,卻是不約而同地跟上她的步子,卻是極好的隱於暗處,不被人發覺。
霽月卻不自知,他們原本就極少進去南宮蒼罹的書房,此刻,即便是爲了她的安危,也只是在外面守候。然那屋內情景,憑着在夜間極好的視聽能力,自是不會錯過所有。
霽月站於書房中央,仍是那天一般無二的擺置。她緩緩向着南宮蒼罹的書桌走去,穩穩坐與他的椅子上,窗子一早被她打開,合着微弱的光,難得能夠看清桌上的擺設。微微伸直了身子湊近那漆黑的硯臺,淺淺吸一口,嗅見充盈了鼻尖的墨香,才滿意的笑起。
這是他的墨香哦!她的身子幾乎整個大半個都貼附在書桌上,亦虧得他的桌面整潔,沒有什麼多餘的擺設,纔不致被她弄得散亂。
霽月雙臂攤開放在桌上,這纔將腦袋擱上,闔眼靜靜呼吸着仍有南宮蒼罹殘留的氣息。
腦海中不自覺就開始浮現美好怡人的場景來。她一手挑了袖擺,另一隻手輕輕地爲他研磨。她就站在他的書桌旁,看他揮毫潑墨的場景。霽月不知南宮蒼罹的丹青畫卷如何,如此,便也只能幻想他蒼勁有力的筆力來。
這一切,都與天下無關,只有他們兩人。她微笑着凝望他俊朗的眉眼,他累了便會擁她入懷。與世無爭,與世無關。
南宮蒼罹,若有那一日,你可願放棄一切只隨我恣意風流。
幽幽過了半夜之久,霽月才戀戀不捨的坐起身來,伸手握住他曾用過的狼毫,翻過他放置在桌上的書冊,取了宣紙,一筆一筆生澀的勾畫腦海中他的模樣。
亦是此時,霽月方纔恍然發覺,她竟是無法準確的勾勒出南宮蒼罹的輪廓來,她的手繪丹青素來不好,亦或,琴棋書畫,她亦是從未精通。自小,她便身子柔弱,又被灌了太多的藥,唯一精力便只用來習武,卻不想此時,腦海中盤旋不去的只有他着不同衣衫時的背影。
唯有那一襲墨衣,凸顯出蒼涼的決絕來。寂靜的模樣,似乎這世間只他一人。彷彿他的心中從來便容不下任何人。然她卻又無比清楚,他是個心懷天下的男人。
終究是擱下手中畫筆,凝着素白的宣紙上的一片墨跡,清淺呢喃道:“公子,霽月此生都是爲你,只可惜……”餘下的話,到底是沒說出口,功力非常之人通常視聽都是極好,卻是她忽略了,她的一言一行,都會傳到他的耳裡。
手指一頁一頁翻過他的書冊,百無聊賴一般,心思全不在書上。忽然間,似有什麼東西滑過指尖飄落下去。霽月循着那道素白望過去,屈身撿起落在地上的紙張,不過是平凡無忌的信紙,卻是被人細細地摺好夾在書中。
那頁紙上卻只有一句話:閒雲霽月莫黃昏,柳締黯天最多情。
南宮蒼罹!
他是在怨她命至黃昏,還是懊惱起他自個的無情來?
她總是看不清他的心思,那一晚的刺殺,自始至終,他都未曾告知一句。然那欠下的七十鞭,霽月卻是突然來了興致。脣角陡得勾起一抹促狹的笑意,冰寒入骨。似自嘲,或是自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