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輝煌驚世的舞曲,到底是順利結束,暗中洶涌,表面卻仍是波瀾不驚。直待霽月再度站回青韶身後,她方纔覺得身上的力氣重又回來了。心中波濤洶涌,更是驚異萬分,先前的猜測幾乎就要明朗於眼前,卻是忽的生了退卻之意。
原本,霽月的到來並無意外,但她日復一日,卻是突生厭倦了。望向南宮蒼罹微眯的眉眼時,頃刻間便坐直了身子,恢復如常。
戲子?
青韶心內冷笑,她在提醒她不是一個戲子。戲子,不過是雍容華貴的沈家四小姐沈青虞。可她如若不是戲子,又是什麼?十四年的光陰,眨眼間流逝,她日漸一日的蒼老,閨閣深處的女子,已然開始忘記最初的她想要的是什麼。
回程的路上,南宮蒼罹難得與王妃一同端坐於一輛馬車中,車外是飄搖的飛雪,車內卻是寬敞異常,暖爐早已生好,錦王妃身上所披狐裘是當日王爺親子涉獵得來的白狐所制,倒也不覺絲毫涼意。
只視線內突兀多出來的人影卻是讓兩人均是一滯,只見一襲紅衣的女子略顯蒼白的手指,輕挑了簾子,微微躬身,望着車內的兩人笑道:“公子,可是決定了要讓霽月落入他人之手?”她的聲音清冷異常,只眸光泛着些微笑意,合着簾外的寒風一同吹進車內。
青韶微怔,眸中翻騰似海,終於是無處可逃了麼?她頸間用紅線垂墜的珠子,在車內明滅的燭火下映出淡藍色的光暈。南宮蒼罹亦是瞳眸一轉,手上暗暗運力,卻是隻見簾外的女子輕手擡起,似無意撫摸那純白的珠子,自言自語的呢喃:“不知道王爺會不會用呢?”
她突然間就換了稱謂,南宮蒼罹冷下臉,深邃的眸子看不出真切的神情,只沉沉道:“進來坐!”
“霽月姑娘,你到底要怎樣?”出聲的卻是王妃青韶,霽月不動聲色的抿嘴笑笑,擡起手上紅色的手帕放在脣邊,難以自抑的輕咳。末了,卻只輕道:“可否請王妃娘娘另乘一輛馬車,這會兒,同霽月呆在一起,可是不太安全。”
青韶凝着她,方纔還蒼白異常的薄脣,此刻竟是殷紅妖嬈起來,絲絲入扣都是蝕骨的誘惑。她凝着那鮮紅的手帕,心下一顫,望向南宮蒼罹望向別處的眸子,微微闔眼,卻是不作聲的退了出去。雖然已是深夜,但要找一輛馬車,並不難。
青韶坐進王義找來的一輛馬車,雖不如那輛暖和寬敞,卻也是溫軟舒適的。她輕輕蹙眉,挑了簾子望向窗外,車外風雪愈發強勁起來,凜凜風聲傳入耳膜,只覺寒徹入骨。這一場風雨,終究是來了。青韶閉上眼短憩,暗道,怕是最後的安寧了!
“公子!”一襲鮮紅舞衣的女子已閉上雙目,愈發虛弱的喚道:“請你救我!”說罷,卻是再沒了一絲力氣,單薄的身子軟軟的跌在南宮蒼罹的身上。南宮蒼罹不悅的擰眉,她以爲他會再信她嗎?笑話!
南宮蒼罹冷冷的丟開霽月,任她靠着冰涼的木板,只俯下身來,伸手猛地一扯,那泛着藍光的珠子就落進他手。南宮蒼罹凝着她脖頸上留下的一道鮮紅血痕,眯眼笑道:“若你告訴我這珠子是如何用的,本王或可考慮讓你死的不那麼痛苦。如何?”
霽月聽他此言,終是艱難地掙開雙眼,張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卻是因了抽動了身上力氣,更是抑制不住的咳嗽起來。只這一次,卻是再沒力氣擡手用那手帕遮掩,便見那鮮紅的血液噴灑在紅豔的衣裳上。
“你又做戲?”南宮蒼罹一驚,已然伸手鉗住她的手腕,狠戾的眸子緊緊地盯着眼前的女子,毫不留情的勾脣冷笑道:“你還真是一個戲子!吐一口血,想搏本王的同情是不是?嗯哼!”
霽月凝着眼前的男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額上的虛汗不住垂落,蒼白的臉頰幾近透明,脣上殷紅的血液漸漸猙獰。她的眸光漸漸黯淡下去,瞳孔卻依舊是倔強如初的模樣,泛着清冽碧色的光暈。
她只以爲他是薄情的,卻從未想過他竟無情至此。命如草芥,也不過如此。身體內翻騰蹈海,似有人伸了匕首進去,一刀刀凌剮她的每一寸心房。終究是閉上眼,眼不見爲淨吧!
南宮蒼罹見她緊閉雙目,手上的觸覺卻是清晰地傳來,她的脈搏竟是越來越微弱,幾乎難以察覺還在跳動。
慌忙間卻是略顯無措的抱她起身放在軟榻之上,然後準備爲她運功療傷。
亦是此時,南宮蒼罹才恍然驚覺她竟是當真完全沒有內力的狀況,體內五臟六腑雖是俱全,卻也是大廢的場景,性命垂危之人亦不過如此。
她何時竟受了這麼重的內傷?又是何人能傷她至此?南宮蒼罹輕輕擡手,手指觸及霽月背後的骨骼,那些鞭笞的場景竟是不可遏制的盤旋於腦海,此時的她只穿了一件單薄的舞衣,身子冰涼的厲害,氤氳的熱息升起之時,南宮蒼罹纔將她在軟榻上放好,兀自走出車外,站在車邊遙望四周風景。
此時,正路過一段僻靜的街道,一旁均是普通的民房,然那殺氣冷厲順着幽寒的冷風飛散而來,南宮蒼罹一驚,不動聲色的握緊腰間佩劍。
馬車內的霽月亦是幽幽轉醒,一陣風起,望見簾外的南宮蒼罹,剛要張嘴喚他,便見一支狎着強勁內力的羽箭直直向她飛來。她絕望的閉上眼,忽又覺得可惜。如此了了,彷彿很可笑的事情。於她而言,多少卻算是解脫吧!
終於是沒有預期中的任何疼痛。霽月知曉她自己不會死,卻是在望見南宮蒼罹直直拿了手臂去擋那羽箭的舉動,不禁失笑。良久,卻是安心闔眼休息起來。
馬車外是人仰馬翻的廝殺,錦王帶來的小廝奴才一個個死去,就連管家王義都未曾倖免。王妃青韶所乘的馬車空無一物。末了,卻是獨獨剩了南宮蒼罹一個,面對那些蒙面的高手。馬車內卻是溫暖和諧的場景,擁有絕世姿容的女子倚在軟榻上,長長地睫羽微顫,臉頰上仿若透明的蒼白漸漸褪去,終是慢慢顯了些許生氣。
漆黑的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除卻那狂風凌厲,刮在人臉生生作疼。漫天飄搖的雪花卻是唯一的透亮。數十名蒙面男子,各執不同的兵刃,將那已然衣衫凌亂的墨衣男子團團圍住。
南宮蒼罹凝眉嗤笑,手上已然沾染血跡的寶劍映出他冷峻的眉眼,修長的身姿傲然立於衆人之中,廝殺不過轉瞬。右臂的羽箭已被他生生拔下,此刻卻是使用左手揮舞手中長劍,但見他身形一晃,故意留了一個虛空給身前的黑衣人,那人撲空而來,他卻急速轉到那人身後,手中長劍頃刻便劃破那人咽喉。動作乾脆利落,仿若剎那間,地獄修羅緩步走來,悠然自得,生死皆在掌中。
誰都沒有瞧見他是怎樣的速度,只知道凝眉專注的瞬間,同伴的鮮血已然漫空飛散,血雨混着純白的雪花一齊落下。其餘九人當即齊齊飛身而上,刀劍晃動間,幽暗的天地間銀光飛閃。
錯落不一的民房,遙遙遠處,一名男子望着那場莫名的廝殺,血液飛揚的弧度比起雪花還要美了一些。
男子微微搖頭失笑,表示深刻的不解。只下一瞬,便擰緊了眉。
不多時,餘下的九人,只剩三人,而南宮蒼罹早已是遍身傷口,血液混雜在墨色衣裳裡,血肉翻滾,只得以劍支身。
那三人的狀況未見好過幾分,卻仍是互相對視一眼,齊齊衝來,手中長劍直直向南宮蒼罹刺來。然一道紅色身影卻是急速前來,明明在遠處,卻是快過他們每一個人手中的劍。再一瞥眼,便見那紅衣女子攜了已然受了重傷的南宮蒼罹飛身離去,這才慌忙間飛身追上。
那鮮血一樣的紅衣,在那一夜,一如展翅的鳳凰,身姿卓越,而又旖旎動人。涅槃重生,也不過如是。
“這是你的地方?”南宮蒼罹一陣猛咳,霽月蒼白的面容已經舒緩了許多,此刻卻只是坐在桌邊雲淡風輕的飲茶,聽了南宮蒼罹的問話卻只是幽幽點頭。
玲瓏芳原本就是她的地方,許多年前便是。不過一間普通的青樓而已,比起離錦皇城最大的那一家醉玉樓根本不算什麼。
只眉眼微垂的瞬間,脖頸忽然被人鉗住,她的身子重又落入他的陰影之下。霽月暗凜,瞳孔瞬時放大,擡起冰涼的雙手想要掰開他的手指。卻只能艱難啓口道:“公……公子,你想……想怎麼樣?”心內卻是無盡的冷笑,這已經是第幾次了呢?不信便罷了,拿捏她彷彿掌中螻蟻,生死全在他一念之間。她還真是可憐呢!
“告訴我,這顆啓門珠要如何用?”南宮蒼罹說罷,卻是徑自艱難地喘息起來,身子虛軟,幾乎不能很好的站立,甚至於鉗制着霽月的手指都不得已鬆開,再用不上一絲力氣。身上突然間開始奇癢難耐,一會兒冰徹入骨,一會兒又是彷彿深入火海,簡直到了冰火兩重天的境界。
大手緊握成拳,一拳擊在桌面上,那紫檀木的桌子登時碎裂。霽月平緩了氣息,卻只是踱步靠近他,骨節分明的左手縮在袖擺中握緊,高高擡起右手來放置在他的脣邊,淡淡的說道:“公子,你要殺我,總要先解毒纔是,你身上中的每一個傷口都抹了荼毒,而且毒類不同,我的血可解百毒,你喝吧!”
南宮蒼罹一怔,卻並未如霽月所願,睨她一眼,艱難地錯過身子,剋制身內奇癢冷笑道:“你費盡心機將我推上風口浪尖的位置,此時,便會好心了?”笑話!當他仍是當年幼童麼?數年來,他皆是低調行事,性子亦算是溫潤儒雅,未曾有任何不妥,卻不想,於她一夕之間,這一切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她輕輕巧巧的一句話就將他推上了風口浪尖的位置,這樣的女子,實是危險之極。
“南宮蒼罹!”霽月倏地換了稱謂,卻仍舊無奈笑着將手腕遞上,“你若是不相信我,那便當是以毒攻毒好了,依照你現在的狀況是活不過一個時辰的。你能夠保證你手下的人能在一個時辰內辨別出毒的種類,並拿出解藥嗎?如若不能,不如就暫且再信霽月一回,倘或公子無礙,霽月定然告訴公子這啓門珠的用法,可好?霽月的血總不會……”
總不會有毒不是?霽月失笑,話還未及說出口,便見南宮蒼罹扯過她的手腕,毫不疼惜的咬破便吮吸起來。
她的血液腥甜,泛着淡淡的藥香。
霽月微笑看着眼前這個男人,眸中輕柔寵溺,彷彿是她這一生從未有過的溫柔,獨獨爲他一人綻放。然那輕柔一閃而逝,瞳眸清涼如水,平靜無波無瀾。手腕上絲絲疼痛比起身上翻騰蹈海不知好了多少倍。而他這樣吮吸的姿態,她卻是痛並快樂的感覺。她的肌膚微涼,他的脣舌卻是火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