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菱趁着霽月轉頭之際,眼疾手快的解開南宮蒼罹的穴道。自此,三人竟是不約而同的望向那個緩緩踱步走來的白衣男子。
只見他一襲白衣,自內室款款走來,滿室的清亮似是都退散了,只餘了他清冷的容顏。是如同南宮蒼罹一般鬼斧神工般傑作的面頰,棱角分明的線條卻是泛了平淡柔和的弧度,一身清輝,如仙人抵臨,神聖不可侵犯。
然,同他一起靠近的還有那不可忽略的冰寒氣息。冰徹入骨的寒氣,合着那一身素白的衣裳,竟似真切的鬼魄,讓人陡生寒戰。
南宮蒼罹定定的凝着這個突然出現的男子,他竟是自雲菱的內室走出,而他們三人妄自身負深厚內力,竟是無一察覺。
霽月不受控制的一步步向着那素未謀面的男子走去,不顧及陌生,不去想是否是陷阱,所有的不自覺不過因了他輕易喚出的那一聲“青陽”。
“攔住她!”南宮蒼罹別過眼衝雲菱低低吩咐。
雲菱聞言,點頭應下。卻是在垂首那一瞬,睨見南宮蒼罹眼中巨大的恐慌來。公子從不曾有過這樣的情緒,即便臨死之際,亦未曾有過如此駭人的恐慌。更何況,公子亦不是那般會將情緒流於面上之人。
今日,是因了霽月姑娘嗎?
雲菱提步就要走上前去,卻是望見霽月倏地停下腳步,仿若癡兒一般,呆呆的望着仍舊緩緩向她走來的男子。
那個謫仙一般清雅絕世的男子,周身皆散發着冰冷入骨的氣息,一頭墨發如同霽月一般,隨意的披散在背後,一襲白衣較之霽月的更加通透淨白,彷彿是這世間最乾淨最透明的顏色。黑亮的眸子比這深沉的顏色更讓人心生恐懼,那裡面彷彿是清澈透底,卻又像是無底洞一般,只一眼望去,便再不出生天。
雲菱立在原地,不過多看了一眼,竟是後知後覺的驚醒,此般男子,容顏論不上天下第一,然那分清冷脫塵的氣質,卻是再尋不得。
英挺的鼻樑,狹長的眼眸,額前落下幾縷碎髮,愈發襯得平易近人的味道,蒼白接近透明的臉頰,唯有那泛了輕微暖色的薄脣,讓人覺出一絲的生氣來。
霽月就那般呆呆的站着,忽然就不想再前行一步,只是看着他穩穩地落進她的眼裡,沒有消失不見。沒有。
恍若是終於確認了眼前之人的存在,霽月方纔緩慢的擡起手,幾近緩慢的靠近他純白的臉頰,骨節分明的手指,小心翼翼的觸上。終於是在觸及到那一絲清晰地柔軟時,眸中輕霧瞬時化作洶涌的泉水,淚滴一顆顆滑落。
柔軟的指肚,細細摸索着掌中的臉頰,霽月凝着他依是蒼白的幾近透明的臉頰,生怕一不小心眼前的男子會突然間破碎不見。
“霽兒。”那男子擡手握住她小心翼翼的手指輕喚。漆黑的眸子泛過濃烈深入骨髓的憐惜。
霽月聞言,方纔惶惶然回神,卻是分明又跌的深了一步。只任他握着,卻又執拗的不肯放下半分,彷彿只有這樣才能夠確定他是存在的,不是她一個人的幻覺。
“青陽哥哥,是你麼?”霽月不自覺的低低呢喃,柔婉的聲音竟是數年來再沒有過的婉轉纏綿。“你想念霽兒了麼?”
被喚作青陽的男子再抑制不住,星目泛過一陣陣潮溼,幾乎遮掩不住,大手一伸,便將她攬入懷中。終是緊緊相擁之時,淚水落進霽月墨黑的發中。
霽月的小腦袋緊緊貼着青陽的胸口,溫熱的氣息,熟悉的心跳聲,她彷彿是反應遲鈍了一般,這才伸出手緊緊環住青陽的腰身。
活着,她的青陽哥哥依然活着!不是鬼,不是青陽哥哥在地府裡想念她了,所以才現身來看望她。
是真的!她的青陽哥哥依然活着!
過了許久,一陣輕咳聲自身後響起,霽月方纔掙開青陽的懷抱,滿心的歡喜落回南宮蒼罹的身上,心下已然猶疑不決。
倒是一旁的雲菱算作最爲清醒之人,素手執過那片碎片遞與霽月,輕道:“姑娘,公子時間不多了,還請姑娘滴血解毒。”
霽月一滯,目光落回南宮蒼罹身上,他卻是已然閉緊雙目,再沒看她一眼。心中猶疑萬分,忽然不捨再多滴一絲血液。
微微轉身,求助的望向身側的青陽哥哥,青陽倒是未有半分疏懶懈怠,當下便攬了霽月的肩膀,遞她一個溫暖的眼神,示意她放心便好。這才自袖中取出一粒碧色丸藥放於雲菱掌心,淺聲說道:“此乃家師所研製的續命丸,你餵你家公子服下,可保三個時辰性命無虞。彼時,當可命人配出絕命散的解藥。”
雲菱接過青陽遞來的碧色丸藥,通體碧玉,竟似是難得一見的奇珍異寶。霽月猶豫的當下,她已然明瞭,這名喚作青陽的男子應是霽月極爲重要之人吧!不然,亦不會在滴血一事上千萬般猶疑,拿不定主意。
雲菱微頓,當即清冷道:“我如何信你?”倘或,這一切皆是你們安排好的,豈不是讓你們如願了?
青陽失笑,薄脣微抿,泛開誘人的弧度。霽月凝着如無事人一般的青陽哥哥,說來,她還從未見過有哪個男子能夠如青陽哥哥一般高貴優雅,卻又純淨脫俗的不落凡塵。即使是這般惱人的笑意,亦是覺得世間萬般皆不敵他一分的純淨優雅。
“若是霽兒要害貴公子,怕是不必等了今日。若是在下要害他,只怕惹惱了霽兒傷心不可。”說罷,青陽還故意笑着看向一直打量他的霽月。
十年不見,不曾想,當年那個俏皮可愛的丫頭如今竟是出落得仿似傾城之姿的美人了。只這一頭漂亮的長髮,凌亂了些,真真的惱人呢!
青陽言罷,竟是不再看雲菱和南宮蒼罹一眼,只牽過霽月的小手,走至一旁,倒也不顧及室內還有旁人便小心問道:“霽兒,這些年你受苦了。”
“青陽哥哥……唔……”霽月終究是控制不住的撲進他懷裡放聲哭泣。十年過去了,仿若白駒過隙一般劃過,然她的青陽哥哥依是她的青陽哥哥,未有一絲一毫的改變。
霽兒,這些年你受苦了。
這世間,除卻翩躚鳳舞,便也只有青陽哥哥一人知曉她的委屈,她的難過。
她素來不喜傾訴,青陽哥哥卻是唯一的例外。與他呆在一起,她覺得滿心都是安心的,世事皆不必多想。
“霽兒,我帶你走可好?”青陽低低問道。然那聲音仍是準確的落進一旁兩人的耳內。尤其桌邊的男子,手指緊握成拳,青筋凸露,猶未自知。
“我……”霽月一滯,下意識轉過身去看不遠處的南宮蒼罹,他卻是未曾看她一眼,留給她的不過一個冰冷的背影。心下一痛,似有重石循環往復的擊打一般。
“無事!”青陽淺笑,伸手輕柔的撫開她微攏的眉宇,心疼道:“霽兒不必爲難,你有你的使命,我只是想要告訴你,如果有一天你不開心了想要離開,隨時都可以,好不好?”
“恩恩!”霽月連連點頭。清水不受抑制的再次充盈了眼眶,險些墜落。
“霽兒,答應我一事可好?”青陽痛惜的摩挲着眼前女子瘦削的下巴,心中一陣陣抽痛,似有無數螻蟻噬咬,卻又偏生躲避不得。“從今以後,做一個惜命之人。”
“好!”霽月不假思索道:“霽兒能夠再見青陽哥哥,怎捨得再折磨自己?霽兒還想和青陽哥哥多呆些時日呢!”
霽月忽又想起什麼一般,這才快步走至南宮蒼罹身側,低低請求道:“公子,我可否與青陽哥哥離開一段時間?”
南宮蒼罹卻是自始至終未曾看她一眼,是不屑嗎?或是,仍舊不信她。所以便也不信了青陽哥哥的續命丸。
霽月心下一痛,兀自轉頭迎上雲菱清冷的視線,淡淡道:“還請雲姑娘轉告公子,霽月有些私事要離開王府些時日,府內還請公子多費些心思。至於我的去留,霽月已然不再是當初那個生死不忌的女子了,我會好好惜命,所以,斷不會忘記當初的誓言。”說罷,便頭也不回的走向青陽,一同飛身離去。
南宮蒼罹這才側過身,沉聲吩咐:“去將綠兒換來吧!”
“是!公子。”雲菱應下,便見南宮蒼罹拿過那粒丸藥放入口中嚥下。這才轉身走入內室,正欲斜窗飛出之際,卻是倏地頓住,任是室內穩坐的公子,怕是也聽見那般輕快無謂的對白了吧!
“青陽哥哥,你嘆息做什麼?”
“我在想……”那人微頓,復又仿若無限惋惜道:“你本該是縱性如風的女子,怎可染了這塵世的污濁?”
餘下的話再聽不清,縱是不解,亦是明瞭青陽可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他們面前,定是來無影去無蹤之人,能聽到這麼兩句,怕也是極好的聽力纔會辨得。
你本是縱性如風的女子,怎可染了這塵世的污濁?
那恍若謫仙臨世的男子的嘆息猶在耳際,雲菱輕嘆,脣角勾起一抹冷諷的弧度,她幾乎可以想見那名喚作青陽的陌生男子,說此話之時,會是如何的姿容傾城,氣質如仙。
不過……對啊!霽月本該是無拘無忌的女子。只可惜了這亂世,可惜了公子的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