霽月說罷, 又是一番驚詫,難得她經由此番心境看待這樣感傷的情景。
只後來發生的事卻是遠遠出乎了她的預料,她想過南宮蒼罹或多或少可能有些難過, 不想真相逼到眼前卻是另一番情景。
南宮蒼罹就那般緊緊地抱着她, 漫長路途不曾鬆手, 不曾轉手他人, 直至回程的路上, 南宮蒼罹坐在寬大的馬車裡,懷中女子緊緊依偎着他,南宮蒼罹忽而勾扯起嘴角, 滿足的笑笑。
然而,綠兒出現在馬車內那一刻, 眼眸驚詫的凝着眼前的這一幕, 幾是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卻是南宮蒼罹急急喚了她, “綠兒,你不是說霽月此番不過是個騙局麼?這番假死, 怎的身體竟是愈發冰涼了,你速來瞧瞧,可是哪裡出了差錯?”
綠兒聞言,終是知道再是隱瞞不住,雙膝猛地跪下, 默默垂首一言不發。
南宮蒼罹長久地凝着跪在眼前的女子, 腦海裡不是不曾飛過那些無法接受的瞬間, 只是念及這一刻的霽月就安穩乖巧的躺在他的懷裡, 他便硬生生逼迫自己不許去想那些沒有任何由頭的事情。可青陽的痛苦來得太真切, 真切的太像是真的,以至於他幾是信了霽月果然逝去。可轉眼想起初見霽月的時候, 她的僞裝便做得幾近完美,如此才稍稍放下心來。
卻不料,這一刻,綠兒直直的跪在他的身前。
良久,南宮蒼罹不覺間已是更加用力抱緊懷中女子冰涼的身體,眸光凝向綠兒時卻是空洞沒有力氣的。他形容慘淡道:“綠兒,你可知你這一跪便是說……霽月死了。”
“請公子責罰綠兒。”綠兒依是垂着頭,想起那個人不人鬼不鬼的男子青陽便是爲了公子此刻懷中緊抱的女子方纔殺了師父,那是她還從未叫過一聲“父親”的親生父親,她如何能夠放下?霽月死了,死得極好。她只恨讓她如此輕易便死了,她該讓她生不如死纔是。
“責罰?”南宮蒼罹驟然嗤笑,掌心已是運了畢生內力猛地揮出,一邊怒吼道:“你便是萬死也難換霽兒一命!”
那一聲吼似乎攜裹了他畢生所有力氣,連帶着內力也是一般無二。那一掌揮出並未直直衝着綠兒的方向,卻還是導致綠兒整個人被掌風擊出幾丈開外。南宮蒼罹着實懶怠得多看一眼,只愈發用力地抱緊懷中女子,渾身力氣頃刻泄了乾淨,最後的最後,只來得及傳音與玄衣,囑他將綠兒押回離錦好生看着。
南宮蒼罹輕輕擡手撫向懷中女子冰涼沒有一絲溫度的臉頰,低聲呢喃道:“霽兒,你看這樣多好,我終於能夠光明正大的抱着你,你也不會抗拒。”說着,還猝然一笑,伸手勾了勾霽月翹挺的鼻尖,“你這隻小貓可是難得這麼聽話呢?哦,不不!你是鳳凰,霽月,你是鳳凰。你不是鳳凰麼?怎的不能涅槃重生呢霽兒?”
霽月悠悠的站立在半空中,她素未望見過南宮蒼罹此番模樣,那樣呆愣癡傻的模樣,怎會是將來一統天下帝王的模樣。尤其是方纔那一掌,端是她身爲魂魄,卻也還是不自覺的避開,免得成了受殃及的池魚。
只聽見他那一句“涅槃重生”的話語時,不自覺嗤笑道:“涅槃重生?虧你說得出口,神話便是神話,我這一身修爲早在千年前便散了乾淨,現而今唯有記憶刻入靈魂不曾散去。”
霽月怔怔聽着這一番話,渾然不覺正是出自她自己的口。愣了許久,方纔反應過來,她不只是她,仍是鳳凰仙子。只是,爲什麼鳳凰仙子言辭略顯刻薄,她依然能夠察覺心口溫熱,察覺她待他的脈脈深情呢?
那一日,霽月一直靜靜地站着,素未覺得時光漫長,然而天色暗了又明,明瞭復又暗下。兩日兩夜的光陰如她一瞬,南宮蒼罹卻是依舊緊緊抱着懷中女子,儘管,那昔日絕色傾城的女子現而今不過是具平常的實體。可是,天知道,他能夠安安穩穩的抱着她,曾經都是奢望。
南宮蒼罹抱着她不停地呢喃,嗓音極低,她卻是聽得清澈。
他道:“老天,求你,求你將霽兒還給我,只要她好好地,這天下我不要了好不好?”
那一瞬,霽月只覺得眼眸溫熱潮溼,可擡起手,方纔後知後覺的念起,她不過是個魂魄,哪裡還有淚水?然而心底終歸是覺着,南宮蒼罹此番話說來可笑得緊,他連母儀後位都不捨得贈予她,如何又肯捨得將到手的天下棄之不顧了呢?然而想歸想,心底到底是滿滿的感動。
他道:“霽兒,你睜開眼看看我好不好?對我笑一笑好不好?如你不願意對我笑,便是與我說說話也好啊,只要你活着……”
他道:“霽兒,我始終記得我不肯給你母儀後位那一日,你說不要了。我不知爲何竟是落寞的緊。然後你又說想我日後少穿素衣墨裳,此番話就是連城也不曾說過,霽兒,你可知那一刻我多想擁你入懷,多想告訴你,沒關係的,你想要的我都給你。可是,霽兒,我們總身不由己的是不是?”
霽月立在半空中附和着點點頭,她如何能不知他的爲難,只那時一顆心傾付,又如何看得出其他景象。他一早答應了別的女子,又如何再來答應她?
然而在外面安分跪拜等候的官員卻是將要失了耐心了,這兩日南宮蒼罹被他們一步步推着,先是要南宮蒼夜自動退位,又將後宮那位不大省心的老婦人軟禁起來,這一刻卻是要南宮蒼罹儘早定下後位之選。
南宮蒼罹一律不見,不想到最後仍是緩緩走進來一位素衣男子。端是瞧得出低調奢華的面料,可一眼望去總歸是沉靜。霽月幾是一眼認出那男子的樣貌來,正是南宮蒼夜。他們兄弟幾個的樣貌多少有些相似,如此,雖是多日不見,亦少了那一身明黃色服飾,卻是不難分辨。
那男子旁若無人的走進來,遠遠地瞧了一眼南宮蒼罹懷中的女子,微微嘆息一聲,只道:“皇兄如此……將一切棄之不顧,可是連霽月姑娘助你得來的天下也不想要了?”
良久,南宮蒼罹方纔擡手輕輕撫摸懷中女子蒼白的臉頰,一邊淡淡一笑道:“你若喜歡,且拿去好了。”
“呵呵!”南宮蒼夜失笑,彷彿聽了莫大的笑話一般。只笑聲墜地,臉色已是恢復了沉靜,緩緩道:“蒼夜今日前來便是辭行,日後母后同這天下便交予皇兄一人了,皇兄可得妥帖照應纔是。”
南宮蒼罹聽聞南宮蒼夜如此說,終是擡起頭,遙遙的凝着這個他素未深切探知的二弟,到底是開口詢問道:“虞妃呢?你不帶她一起走?”
“呃?”南宮蒼夜一滯,隨即瞭然一笑。“我等下去問一問她罷,如她願意便帶着她一道走。”
“她必然願意。”霽月暗道。不想另一道聲音卻是一同響起,正是南宮蒼罹說道:“虞妃向來是願意的。”
南宮蒼夜斂下眸,黯然一笑卻不再多言便轉身退了出去。
她會願意麼?
興許不願意吧!
明知不被人喜愛,明知他心中尚有其他女子,如何能夠棄掉現有的一切隨了他江湖遊走。如是留在宮中,依着皇兄的性格,或是將她遣散回家,或是還了她自由身,最不濟也是打發到庵院裡度過餘生。只最後一種可能,落在沈青虞的身上卻是絕不可能,只因沈青虞的父親官居要職,只因沈青虞的三姐沈青韶爲了皇兄的天下一統韶華逝去了。如此,要皇兄再度將她納爲貴妃也未曾不可。
南宮蒼罹卻是甚有興致的勾了勾霽月的鼻頭,苦澀一笑道:“霽兒,你說沈青虞願不願隨他一起走呢?”微頓,又是自問自答道:“我猜,沈青虞必然是願意的。她雖是曾傷了你,卻也是因了愛着蒼夜,只蒼夜他……心底大抵也是有着沈青虞的,只是當年那個女子在他心中留下的印記實在深刻,根深蒂固。他素未想過他會愛上別的女子,如此,愛了,亦是渾然未覺。”
“霽兒。”南宮蒼罹微微俯身,薄薄的脣畔落在她的額頭上,低低呢喃道:“我們總是當局者迷是不是?就好像……好像我愛你也是這麼晚才知道。”
好像我愛你也是這麼晚才知道。
霽月聞言渾身一震,若非魂魄本身便是飄蕩蕩的,她幾是要頃刻墜落到地上。這是她第一次,親耳聽到南宮蒼罹說他愛她。再不是簡簡單單南宮月離轉達時的震撼,她只覺得耳朵彷彿受了極大地刺激,很長時間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腦海裡反覆迴響的的都只有他那一句“好像我愛你也是這麼晚才知道。”
可是,他愛她啊!她終於親耳聽到聽說他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