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還是那句話, 把霽月交出來,否則……”
南宮蒼罹話還未說完,青陽卻是已然轉了輪椅面向大殿之外。他委實連冷笑都懶得笑了, 只徒留他一個背影。南宮蒼罹靜靜地瞧着, 手指在寬大的龍袍裡一寸寸收緊方纔剋制住走下去的衝動。
一陣清風越過漫長光潔的道路走來, 拂過臉頰之際, 青陽心頭一滯, 卻又倏然笑起,悠然無謂般反問道:“否則?否則如何?敢問皇上是否要殺了一衆巫師,殺了硃砂, 殺了雲師父,順便……也一道殺了我以謝天下?”
良久, 龍椅之上的男子方纔沉聲道:“你別無選擇!”
“自然是無需選擇!”青陽猛地旋過輪椅, 迎向南宮蒼罹逼視的模樣, 笑意愈發氾濫開來,彷彿心口也不那般疼痛折磨。“霽兒想來永遠都不想知道, 她抵得過太妃娘娘,卻抵不過那枚小小的玉璽。”
“你……”南宮蒼罹幾是怒喝,可滿朝文武就在殿下不動聲色的跪着,縱使他心中怎樣焦急,也不能表現出分毫來。
霽月在殿外靜靜站着, 正猶豫着要不要走進去, 卻是另一道熟悉的嗓音響起。
“皇上, 你又何必如此爲難青陽?”
霽月在殿外依稀辨得出師父難得溫潤柔和的笑聲, 可她在此般情境下的微笑, 卻只給了她更深一層的懼意。說到底,自從知曉師父將自己當做棋子一般對待, 只不過爲了一個啓門珠便將她這副身子一寸一寸的吞噬掉,她雖無太多怨責,卻是再也不會真心信了她的話。
譬如,她說,到了如今,她只是要試一試南宮蒼罹對她是否真心。譬如,她已然沒有了問鼎天下禍害黎民蒼生之意。再譬如,她一顆心已然隨了南宮華笙而去。霽月寂靜聽着,卻並未完全當了真。如此,鳳雲的聲音乍然響起那一刻,她便繃緊了全身的神經,只要一有需要她便衝進去盡全力挽回可挽回的一切。
她還不能進去,至少,現在不能。
“鳳雲!”
“雲師父!”
兩道聲音一齊響起,卻是一般無二的驚詫不已。南宮蒼罹拼命剋制的眸子明顯滑過驚異,轉瞬掩下,眸光掠向一旁一直靜默不厭的葉闌。南宮蒼罹心知,他們皆是爲了他好,可他們又何曾是他?
葉闌清澈察覺到南宮蒼罹的逼視,迎上他的眸子那一瞬略顯不安負疚,可也清晰表明對於鳳雲乍然出現一事他亦是渾然未覺。如此,便也不難猜測能夠無聲無息做到這一步的唯有玄衣。他不同於葉闌,他是個真正意義上的無情無慾,心中唯有江山一統的大業,會如此做倒也不大令人驚奇。可他此番舉動分明擾亂了所有人的神經。
果然,不及南宮蒼罹甚或青陽做出任何舉動,甚至葉闌自以爲一切盡在掌握中的瞭然也在一瞬間將將亂了所有陣腳。一衆大臣先是驚悚的瞧了一眼鳳雲,而後便是反應極爲迅速的一齊磕頭道:“還請皇上處死鳳雲!”
處死鳳雲!處死風雲!處死風雲!
那一聲聲懇求落進霽月耳裡要命似的折磨,周身殺氣幾乎不能自已迸發那一刻,卻是另一道更強更狠的殺氣瀰漫了整個大殿,若非她身子穩健,只怕要生生被震出內傷來。
南宮蒼罹突地站起身來,卻是沒能順利直起脊背,依是半弓着身子的時候便一手握緊了龍椅的扶手,一手直直的指了那一干大臣,怒吼道:“滾!都給朕滾出去!滾!”
那些大臣大多被震得匍匐在地上,偶有幾個常年跟在南宮蒼罹身側的武將雖是穩穩的跪着,神情卻是震驚的回不過神來。
良久,大殿終是寂靜下來。空蕩蕩的也不過餘了他們四人。南宮蒼罹劇烈地喘着粗氣,用了許久方纔平息下來,將要邁下步子走向鳳雲的時候被葉闌攔住,聲音嘶啞着詢問道:“我們費了這麼大力氣就是要將他們全數殲滅,你爲何定要留着鳳雲?”
南宮蒼罹聞言一滯,那一滯卻不過是微微頓了下步子便又繼續向着鳳雲的方向走去。葉闌愈發不解,眸光略過青陽時,瞧見他隨意地凝着殿外溫軟和煦的微笑,他順着凝望過去,雖是極爲艱難,卻也可以辨認得出殿外那一道落在地上的影子。衣袂翩飛,形影孤絕。
“南宮蒼罹!”葉闌猛地叫住他,步步緊逼道:“你還是爲了霽月是不是?我記得你說過這偌大的天下總有一個法子能救活她,你試了所有的方法,現在是要鳳雲用巫蠱之術了是不是?”
南宮蒼罹依是頭也不回,他素未覺得大殿如此寬敞,鳳雲明明就在眼前,他卻是步伐虛脫的厲害,竟是怎麼走也無法靠近一般。葉闌的聲音仍舊在耳旁聲聲提醒,“所以,明明埋好的炸藥可要所有人死,你卻在最後一個無聲無息的就換了劑量只要他們昏迷。所以一衆大臣在這死守着,你還是要跟青陽要一個霽月。”
“南宮蒼罹,所以,你現在是瘋了嗎?”葉闌幾是扯着嗓門怒吼。終是他算錯了這最緊要的一步,他如何能將他當時守着霽月的冰涼的身體時呢喃着說出的話語全部放在心上?
那時,他着了魔一般,先是命令手下一千曼珠沙華去玉塵山取了冰棺來。他那時是真的瘋了一般,那一晚,曼珠沙華在玉塵山整整遺下三百白骨。他仍舊是晝夜不息的守着霽月,口中呢喃不過是他一定有法子將她救活,他是這天下的君王了,他一定會有辦法。那時,葉闌不過覺得他是傷心,過了些日子便好了。哪想到時至今日他方纔懂得,蒼罹他從未放棄過。
青陽同鳳雲皆是震驚的瞧着眼前這一切,青陽瞬時就生了悔意,他不該來的,不該來勢洶洶的問他要鳳雲同硃砂,他這一來剛剛好就中了旁人設好的全套。鳳雲同硃砂按說是該關押在同一個地方,但很顯然南宮蒼罹對於鳳雲的突然現身沒有絲毫準備,如此,霽月隱身於殿外又豈是蹊蹺?
這一局,連帶着他對霽月的看中都算在其中,委實是費勁了心思。然則,另一處宮殿,正逗弄着懷中嬰孩的綠兒,顯然沒有青陽想象一般的心思詭計,她不過多了些平常女子的敏感纖細,加之對霽月的熟稔和怨恨,辨認出她的身份稍稍加以利用而已。
青陽站起身,除卻骨骼分明的手指握住輪椅時青筋暴露,他這一站同正常男子沒有半分區別。他一言不發便向外走去,是了,到了這一刻,他再是想不出更好地法子,這一身雪白的衣裳本是爲了能夠讓旁人見着生了懼意,讓霽月見了多心疼心疼他。可是,眼見着氣息就要中斷,身體內的那隻蠱蟲愈發猖狂,加之葉闌這一聲聲厲吼雖是斥責南宮蒼罹,卻又是在代他表白一般,他不知霽兒在殿外聽見會如何想,他也沒有時間去揣測霽兒會不會再一次心軟再一次心動想要回到他身邊去,他現在只想和霽兒到一個沒有人的地方去,讓他好好地抱一抱她,好好地感受一下她的溫暖,好好地同她說說話。這一世,他終是不能和她在一起,來世,請她一定記得他纔好。
青陽一步步極是艱難地向外走着,幾是走近殿門口的時候,他甚至虛浮無力的幾是以爲自己出現了幻覺。依是霽月那張嬌俏可人的小臉,她彷彿是衝他笑了笑,也彷彿沒有笑。她一陣風似的經過他的身側,疾風掀起他的袖擺,露出他瘦骨嶙峋的手臂來,那一截幾是透明的手臂幾乎能夠穿過它看見光潔的地面。
青陽定定的站了不過一瞬,便呆滯的轉過身來,望見霽月在南宮蒼罹的劍下跌落。
他再是恍惚,又如何能沒有聽清他回身想要離去的時候,鳳雲問向南宮蒼罹的話。
她道:“南宮蒼罹,我許你最後一個機會,我給霽月下了抵命蠱,如我活着她便會陷入永遠的沉睡。唯有我死去,她才能醒過來。”
南宮蒼罹緊接着質疑道:“我如何信你?”
鳳雲彷彿輕輕笑了笑,“不過一具屍體,我還要有什麼是能夠騙你的?”她這話說得極是真切,更加真切的卻是鳳雲定定的凝着南宮蒼罹的眼眸,失神許久,末了,只彷如一個孩童般低低呢喃道:“這樣,我也可以安心去見一見他了。”她一直以爲南宮月離是最像華笙的,不論是樣貌還是神情儀表。可她到了這最後一刻方纔驚覺,眼前這個被她算計了二十餘年的男子,眉宇間有着同華笙一樣的濃情和霸氣,而他那一雙眼她素來瞧着熟悉,這一回卻是在他愈發靠近的時候看清他眼中的那個自己。
那一雙眼,同她自個的眼眸竟是□□分相像。如此說來,竟是可笑得緊。可她一生執念素未放下,這一回,總歸是要 死的人了,只當賣了他一個人情罷,她自己到了陰間也好再見一見華笙,問他一聲,近來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