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裸露在外面太長時間, 那雙小手凍得通紅仍是在她眼前不停地晃着,霽月一個愣神,瞧見她有些發抖的模樣, 慌忙伸出縮在暖袖中的手將她的小手握在手中, 不停地搓着, 想想, 便又將暖袖遞與她, 不待她拒絕,便轉身離去。
不想衣襟被人扯住,霽月慌忙間險些跌倒, 極力穩住身形,只聽她低低問道:“你是莫邪哥哥的朋友?”還是仇人?
“我和他……”霽月微頓, 兩人的關係倒是奇妙的緊, 怎一個朋友能夠解釋清?末了, 仍是沉聲道:“我與他並不是朋友。”
“那便是仇人了?”小女孩眨巴着黑亮的大眼睛,眸間一抹警惕, 並無遮掩。
霽月看她跳到眼前來,生生擋住了她離去的腳步,只能耐心回覆說:“不是。”
“那是什麼?”她不遺餘力的追問,嬌俏的模樣顯然是好奇得緊。霽月幾乎要無奈地扶額嘆息了,沒能指望這小丫頭幫她弄到一些東西, 倒是被她給絆住了腳。
“是我與他的先人有些牽連, 所以在這太子府借住一段時日。我與他, 其實沒有半分干係。”霽月好笑的揉揉她的頭髮, “這下你可是放心了?”
小女孩顯然是忽略了霽月的解釋, 只停留在她最後的疑問裡,雙頰抖得飛上兩朵紅雲, 半晌都說不出一句話來。
霽月亦是懶怠得逗她,只轉過身凝望着那一片孤傲綻放的紅梅,似是無意問道:“太子妃喜歡養花麼?”這紅梅開得如此好,定是用心愛護的。
“我以後可以叫你姐姐嗎?”許久,霽月方纔聽到身後的人兒稚嫩嗓音,訝異間,仍是微微點頭,轉過身,溫和道:“但是太子妃可以不告訴別人霽月來過這裡嗎?”
“恩恩。”小女孩重重點頭,方纔她握緊她的手給她暖手的模樣好像是莫邪哥哥呢,而且一點都沒有大人的嚴肅感。微愣,方纔反應過來霽月已經告訴她名字,想着,便也坦然笑道:“姐姐,你以後叫我小鈺好了,我不喜歡他們叫我太子妃,好像宮裡的那些怨婦一樣。”
霽月難得被她逗得笑出聲來,慌忙間又是伸手掩住她的粉脣,俯下身湊近她的耳朵,低低道:“是的小鈺,從今以後這便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秘密了,但是,這話可不能讓旁人聽見。”說着,還刻意做了個刀手在自己頸間比劃了一下。
小鈺聽話的噤聲不言,然脣角勾起,落在一世界的白,驚詫了萬千顏色。
於小鈺的太子妃居處坐好之時,霽月方纔細細打量這房間內的裝飾,比起外面的冰天雪地,這房間裡竟是有些春意盎然的味道。不止冬日裡盛開的紅梅,甚至春日裡的一些綠色,亦是在這房間內盛開。這倒是怪不得小鈺會只穿一個單薄的小襖了,在這屋子裡,依着她這身裝束,熱得能滴下汗來。
霽月褪下厚重的狐裘,暗暗思慮來時的考量。小鈺心思單純,可對鳳莫邪倒是依賴的緊,此行,卻是一個險招。甚至可以說是,沒有一分勝算。然而她身處困境,如平常女子無二,也只能試上一試了。
“小鈺?”
“嗯?”她眼眸明亮,霽月不覺間竟是心生愧疚,不過想起鳳莫邪對她的保護,便也安下心來。
霽月託了下巴,抿一口熱茶,饒有興致般追問之前被小鈺落下的問題。“你還沒告訴我院子裡的紅梅是不是你養得呢?”
“啊?”小鈺不好意思的笑笑,手指不停地絞着衣裳,“我怎麼有那樣的本事啊?都是莫邪哥哥從各地運來,請了最好的師傅仔細打理的。”
“他對你倒是蠻好的!”霽月輕笑,不覺脣角泛起不易察覺的苦澀意味。
“可是我並不喜歡這紅梅呀!”小鈺扁扁小嘴,低低嘆息一聲,顧自走下去摘下一朵紅梅,隨性的放在掌心,一瓣一瓣剝落,未曾有一絲憐惜。霽月默默看着,倒有些替那紅梅覺得可憐,白白就被人褪去了衣裳,只剩下一副幹骨。“我喜歡的是並蒂蓮,可是莫邪哥哥一直找不到,還說世間根本就沒有那樣的蓮花。”
“並蒂蓮?”霽月下意識呢喃重複。她倒是見過一株並蒂蓮,可惜已是許多年前的事了。況且,這種許多年年方纔長出一株的蓮花,又豈是尋常人得以見到的?而小鈺身在漢蕭冰寒之地,怕是連蓮花都不曾見過。想想也只能寬慰道:“許是他一直在努力找呢,這並蒂蓮原本就不常見,須得到南國去尋。你看,他在漢蕭這麼冷的地方都能給你一個春天,並蒂蓮不過是遲早的事麼?”
“我……”小鈺猛地揚頭意欲反駁,只話到嘴邊,便只是低聲咕噥了一句:“纔不是爲我準備的!”
霽月看她那般小孩子脾性,也只當沒聽見她的抱怨,只握了她的小手,淺笑着安慰:“小鈺,你還小,等你長大了,該來的總會來的不是?”
小鈺聞言,倏地抽回手,驀地後退一步,黑亮的瞳孔定定的盯着霽月,一字一句道:“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已經長大了!”
霽月微微上前一步,低低地喚她一聲。小鈺卻是恍然未覺一般,只顧自吼道:“莫邪哥哥幾個月之前突然回來,就開始準備這個房子了,沒有雪的時候,這是整個太子府最漂亮的房子了。他暗暗請來了許多人,想盡了辦法,他要在這冰天雪地裡造一個春天出來,他瞞不了我……”
“小鈺……”霽月低聲喚她,她如此大的嗓音,只怕要將門外的婢子招來了。
小鈺依是不管不顧,清澈的眸子盈出淚水,如泣如訴。
“他愛上了那個女人,他甚至把她從離錦皇帝的後宮裡給偷了出來,現在知道她怕冷,還費盡心思要弄一個春天給她,他還有什麼事是做不出來的?”
霽月有片刻的失神,隨即明瞭,她此番出門,當真是招惹了不該招惹的人。小鈺一聲一個姐姐的喚她,怕是還不知道她便是她口中的那個女人。
小鈺不知抱住她哭訴的多久,後來便漸漸睡去了。霽月僵直了身子坐着,直待手臂痠麻沒了知覺,懷中的人兒都沒有醒來的跡象。霽月凝着她睡夢中依舊撅起的小嘴,不禁暗暗嘆息,若有似無的呢喃道:“他還是極寵你的,這房子不到底是給了你麼?”
“莫邪哥哥豈是給了我,是我自己硬是要搬來住,他實在沒辦法,才由了我去。”
霽月一驚,懷中的人兒眸光清明,並無倦怠模樣,也不知醒來多久。小鈺直起身坐在旁邊的位置上,顧自絮叨:“不過是前些天,我一直鬧,他又下不去手打罵我,只能隨我任性。”結果明明是她贏了,可那模樣分明是怨懟的很。
許久,霽月都不知再說些什麼好,天色漸漸暗下來,想起未辦好的事,心裡壓抑的厲害。話到嘴邊,卻只是對上小鈺的視線,頗有感傷道:“小鈺可以幫我一個忙麼?”
小鈺發泄完精神已經好很多,聞言忙重重點頭道:“姐姐你說。”大事她或許辦不好,但若是這太子府中的小事,她身爲堂堂太子妃總是能夠辦妥當。
“我最近身子不大好,又常常沒有精神,想要抓些藥材調養,可又不想麻煩莫邪。如此,只能跟你說說。”霽月眉眼低垂,看來倒真有幾分爲難景象。
“姐姐只管說需要什麼藥,我派人買來便好。”小鈺應得極是爽快。
“只找個大夫開些開竅醒神的藥變好了,若是製成個香囊佩掛在身上,想來效果更好些。”霽月勾了一邊脣角淡淡微笑。
“如此倒是簡單。”小鈺輕輕舒一口氣,她誇下海口若是辦不妥,豈不是丟了她的身份?她尚且是不介意這掛名的太子妃,可若是傳揚出去,與莫邪哥哥總歸是不好的。想着,便對霽月愈發隨意笑道:“太子府原本就有宮中派來的御醫時刻守着,此刻喚他們來開兩劑,研磨成粉,配上花瓣裝入香囊不就好了。”
“可是……”霽月臉上明顯有了爲難之色,微頓,仍是眉眼低垂小心翼翼補充道:“我還是不想太麻煩太子殿下,如果爲了我這身子動了宮廷御醫,霽月怎麼擔當得起呢?”
她的臉上明明白白的放着誠惶誠恐的模樣,小鈺不疑有他,只微微懊惱道:“卻是我忽略了,沒關係的姐姐,我囑咐下人出去一趟就行,太子妃辦事還敢有人盤問不成?”說着,還特意做出得意模樣。
霽月自然附和着做出顯然是被她逗笑的樣子,只見她站起身就要出門使喚婢子時慌忙又扯住她的衣襟,低低道:“小鈺可否命人囑咐那大夫在香囊裡多加一味藥進去?”
“呃?”小鈺微怔,仍是回過神來凝向她。
“麝香。”霽月淡淡道,似是不過添了一味當歸亦或連翹一般簡單。
“姐姐你怎麼要用麝香?”小鈺大驚,雙手緊緊地抓住她的手臂,瞪着一雙滴溜溜的大眼睛仔細審視着她的腰腹。
霽月的手臂被抓得生疼,仍是做出忍俊不禁的模樣,一指一指的掰開她的束縛,輕笑道:“我只是喜愛那香氣而已,小鈺莫不是以爲我有了身孕,所以不該添麝香?”說着,便拉了她的手放在腹部。
的確平坦。
如此,竟是堂堂太子妃訕訕的收回手,尷尬羞澀不已。不過十二歲的小女孩而已,霽月凝着她平靜安然的微笑,看不出虛假,彷彿這便是她本來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