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南宮月離嗤笑一聲, 卻也只是斜斜的坐着,不再多言。
葉闌愈發無奈,他素未見過南宮月離如此任性的模樣, 倒是最後, 鳳雲由一位女子緩緩推出來, 無謂微笑道:“他既不願走, 你們又何必強求?”
“你!”葉闌怒喝, 轉瞬間已是將手中摺扇抵住鳳雲的喉嚨。
鳳雲略驚了一驚,擡手輕輕推開他的扇子,隨即凝向略遠一些的霽月無比淡定道:“我死不得, 我若死了,除了能救活一人, 不知要陪葬多少個?你說是不是霽兒?”
她的笑聲輕飄飄的迴盪在空中, 一遍遍在耳中迴響。霽月只渾身一震, 幾乎不能站穩,末了, 只得別過臉不去看她。她早知會有這一日,卻不想,竟是來得這樣快。
青陽與葉闌相視一眼,皆是不明霽月緣何如此大的反應。葉闌是果真不知其中糾葛,青陽略想了想, 念及鳳舞曾隱隱道, 鳳莫邪的身子大不如從前, 應是受人牽絆。而鳳雲又是鳳莫邪的姑媽, 倘或果真如此, 這鳳雲確然是狠心。
青陽無法知曉的卻是,霽月真正備受折磨的是, 她須得在鳳莫邪同南宮蒼罹之間做一個選擇。這般選擇,尚不如讓她在鳳莫邪與天下蒼生之間做一個抉擇簡單。霽月在靈魂飛離身體那七日,望見太多真相,如此,更加無法輕巧的做出妥帖的安排。
終了,霽月只得凝向葉闌道:“葉闌先生,既然月離當真不願同我們走,那便留他在這裡吧,師父瞧着他那張臉,便不會傷了他。”
南宮月離垂下眼瞼,默默道,她是不會傷了他的身,卻總有辦法讓他心如刀割。那般折磨,倒不如果真一刀刀割在他身上的好。
葉闌瞥過一旁的衆人,尤其是望見鳳雲身後女子寂靜迸發出的強烈殺氣時,到底是應了霽月的說辭。方纔那些美貌客人的女子,想來都不是容易對付的角色。如若不然,月離也不至如此。
霽月三人離去時,鳳雲笑得愈發明媚,卻是南宮月離猛地從椅子上站起,衝那道素白纖弱的背影道:“霽月姑娘,大哥他是愛你的。他這一生,只愛了你一個人。”
霽月聞言猛地頓住腳步,微愣,仍是隨着青陽哥哥一路走了出去。
那間青樓內卻是陡然換了另一副情形,鳳雲揮手間便命身側女子帶了另一名女子上來。那女子衣衫襤褸,端是瞧得出手臂同脖頸上的鞭痕,南宮月離凝着那女子堅定的眼眸,淚水頃刻充盈了眼眶,卻是倔強的不肯亦不能讓它流落。
鳳雲又是一揮手,身後那女子便自腰間抽出一根細長的軟鞭,一鞭一鞭抽在伏在地上的那女子身上。或是那女子的力道輕了些,倘或再重一些,讓她能夠頃刻痛暈了也好。可是偏不,那疼痛絲絲入扣的折磨着她,提醒着她沒有結束,還沒有結束。
鳳雲瞥一眼地上女子身上的血痕,甚是滿意的凝向南宮月離,眼眸泛着笑意,喉嚨發出的聲音卻是狠厲。她道:“這便是你多嘴的後果。”
南宮月離握緊拳頭,只沉默着不發一言。被禁錮在這裡多日,他早已曉得了這位喚作鳳雲的女子何以如此瘋癲癡狂,怪只怪他那位父皇當年惹了桃花債,現而今卻是要他們兄弟兩個來償還。然而有一事他卻是明白了,那便是他越是護着千夏,越是心疼她,鳳雲就會愈發的傷害她,如此,他只能拼命剋制,裝出若不關心的模樣。
良久,南宮月離依是懶懶的斜靠在椅子上,眼眸半挑,漂亮的桃花眼凝向鳳雲含笑道:“多嘴?有麼?我卻是不曉得那句話是說錯了的。”
鳳雲瞧着南宮月離那般桃花般面貌,心神略有恍惚,彷彿回到多年以前,她初次遇見那位紅衣灼灼的男子。他彷彿也是這樣看着她,眼眸含笑,面目生情。可轉眼間便是他生生將她推離出他的懷抱,果決且殘忍。
鳳雲眼眸陡然冰冷,猛地回過頭衝身後施鞭的女子厲聲道:“力氣再大些,我沒聽到她叫,你便叫給我聽。”
那女子聞言微滯,到底是加大了手上的力氣,伏在地上的女子未能承受失聲叫出聲來。鳳雲這才滿意的笑笑,凝向南宮月離的眸子緩緩柔和起來,徐徐道:“不錯不錯,我的華笙怎會有錯?華笙做什麼都是對的。”微頓,又是戲謔一笑道:“那麼,你又爲何特意提醒了我的好徒兒,你大哥愛着她呢?嗯?”鳳雲身子略略向前一傾,食指勾挑了南宮月離的下巴,譏諷道:“莫不是……你要我的霽兒爲你大哥再死一回?”
南宮月離凝見鳳雲那般笑意,身子的不自覺的後撤,那股森然的意味實在要他無處可逃。他自小便是在大哥的庇佑下生活,素未遇見過極大地坎坷和艱難。這一回,卻是他這一生頭一次對某個人生出怯意。若說青陽那般長相,原是仙人臨世一般不可觸摸,現而今蒼白如紙,倒有幾分形如鬼魅。可即便如此,他瞧着青陽冰冷的眸子,亦未生出幾分可怖的心思。但面對鳳雲卻是不同。
鳳雲這個人的心思已非同常人,就像方纔那一刻,她可以聲聲喚着他“華笙”,卻也可以聲聲說着現下的事情。
鳳雲,她幾是瘋了。他不知如何對待,更何況千夏還被人鞭笞相對,他如何能夠冷靜相待。亦是這一刻,他終於明白最早之前的那一日。
那是多久以前了。
是他從旁人口中聽說的事情。是霽月進王府的不久之後,是現在的太久之前。過往種種他全不曉得,只略摸曉得那一日大哥對霽月親贈鞭笞一百,到後來雖是隻鞭笞了三十。然而,那一日後的大哥他卻是真切瞧見了。
他剛剛射獵回去,便望見大哥一人獨坐在書房內,連他乍然跳到他身後也不曾察覺。卻是後來他連着喚了幾聲方纔回過神來,揪住他問道:“月離,倘或有一日,你府中的婢女傷了你的侍妾,你會如何處理?”
“這個嘛!”南宮月離眨眨眼,他還是更關心大哥到底是因了什麼而出神成這幅模樣。然而,對於大哥的問題仍是稍稍思索了一下,道:“卻是要看如何傷,傷的輕重了。”
“只是燙傷了手背呢?”南宮蒼罹繼續追問,絲毫不曾察覺心跳不受控制的加快。然而有一事到底是明白,他極想看一看那個被他傷了的小婢女,那個可能絕色傾城的美人,可是不能。他怎能對一個尚不知底細的女子有了興致?
他對她有些細微的好奇心,這是他唯一能夠承認的事情。
南宮月離微微蹙眉,今日大哥這是怎麼了?竟是對這種小事如此費神,搞得他也得費心思想一想多年之後纔有可能遇見的事。良久,只得妥帖周全道:“端是要看我那侍妾是不是我所鍾愛的女子了。如果甚是寵愛,難免要大發雷霆,將那小婢子丟下去杖責。如若不那般看中,隨意懲罰下也就是了,燙傷也並未是極大的傷。”
那一日,南宮月離方纔說罷,書房裡哪還有南宮蒼罹的影子。南宮月離覺着甚是莫名其妙,不免飛身追上去,好歹追上個背影,連忙追問道:“大哥,你這麼急着去哪?”
南宮蒼罹頭也不回只疾步向外走去。
南宮月離不解的撓撓頭,好歹腦子倒是轉得極快,又是迅速道:“我聽說你今日親手鞭笞了一個小丫頭,你這是……你莫不是將人生生抽死了吧?”南宮月離說罷,愈發不可置信的盯着南宮蒼罹。這可不是件小事!雖說只是個小丫頭,可也因了只是個小丫頭,生生將人鞭笞至死,大哥這番委實暴虐了些!
南宮蒼罹聽聞他如此說,猛地頓住步子,害得南宮月離險些一頭撞了上去,終是生生收住。只聽南宮蒼罹淡淡道:“不曾死。”
“那有多嚴重?”南宮月離本能的反問。他實難想象,被大哥如此內力深厚的人生生抽了三十鞭如何還能好好地活着?
不想,南宮蒼罹卻是坦白地很,回眸瞧了一眼好奇心甚重的六弟,沉聲道:“見了骨頭了。”說罷,便頭也不回飛身離去。
南宮月離一人怔怔的呆在原地,驚了一遍又是一遍,驚完後又是不停地嘆息。被大哥親手鞭笞的女子委實不幸,不過此時被大哥親自探望,多少也是些幸吧!
那時的他尚不知道,從未有幸與不幸,只因自始至終,那便是一場劫。
南宮月離終於明白最早之前的那一日,大哥他對霽月親贈鞭笞,心內承受了多少痛苦和折磨。他明明已經喜愛了那個女子,卻還要裝作無動於衷。只他更加悲慘一些,獨留一個眼睜睜,卻也只能眼睜睜。
是了,眼睜睜。好歹仍有這一個眼睜睜讓他不至於在這樣的時刻陷入回憶裡。南宮月離垂下頭,連連道:“不不,我不是那樣想的,只是……”
“只是什麼?”鳳雲絲毫沒有放開他的打算,只是手指愈發用力勾起他的下巴。卻是因了她一早別青陽挑斷了身上經脈,手指能夠用的力氣委實小的可憐,甚或,她能夠自個擡起自個的手指已是難得。然則南宮月離卻是配合得緊,仰起頭迎上她的逼視,微頓的瞬間又是目光閃爍,頗有些遲疑道:“只是……只是覺得霽月姑娘一顆芳心不被人瞧見,心內實在委屈,所以才……纔想要告訴她她所有用心我大哥都有看見,也好讓她安心。”
鳳雲聽罷,果然神情恍惚的緩緩垂下手,那正在熱切施鞭的女子瞧見此般情景,重又將鞭子收回腰間,靜靜地將鳳雲推回一間廂房。
南宮月離瞧見那扇門緊緊關閉的那一瞬間,一口氣來不及輕輕呼出,便慌忙連滾帶爬的奔到仍舊在地上趴着的女子身邊。南宮月離雙膝跪地,小心地扶過地上的女子,輕輕地將她擁入懷中。
良久,南宮月離方纔伸出手將沈千夏輕輕放開,以免牽扯了她身上的傷口,擡手扶過她垂落的髮絲,隻眼眸到底是不受控制的頃刻潮溼。懷中女子卻是隱忍淡定許多,擡眸凝住他的眼眸,“月離,你該同他們走的,爲了我……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