霽月極快的便想起最要緊的事, 手掌不自覺的撫上微隆的小腹,垂首低聲道:“青陽哥哥,我懷孕了。”
她的音色低沉嘶啞, 恍若沉睡中的呢喃聲, 並不做真假。可入耳聽來, 總是震撼異常。如是青陽這般不入俗世的男子亦是震驚許久, 方纔垂下頭, 冰徹入骨的雙手骨節分明,他緊緊地鎖住她瘦削的肩膀,彷彿很努力一般, 才極力平淡的開口,他道:“霽兒, 你要生下他?”
霽月不是沒聽懂青陽的震撼和疑問, 可仍舊是不自覺便驚慌失措的擺脫開他的束縛, 身子後退了一大截。唯有口中呢喃反反覆覆訴說着心中壓抑已久的惶恐和不安。
“不!不!我纔不要生下他,我恨不得他頃刻死了纔好……”
沉靜的夜裡, 唯有霽月的聲音反覆響徹,恍惚間似乎還因了這房間空曠而有迴音。窗外依舊是無聲的打鬥,應是高手過招,擺明了不想驚動這府中的主人。青陽透着慘淡的夜光看清霽月眼中晶瑩的顏色,終是控制不住的走上前去重新緊緊地擁她入懷。
“霽兒!”他沉聲喚她, 一字一句鄭重承諾般許下誓言。“好好!不要他, 只要你開心, 就……就不要他。”
霽月仍是淺淺的抽泣, 可到底安下心來, 一直窩在青陽的懷裡自在安逸的入睡。直至,遠方天際泛了惱人的蒼白。
“青陽哥哥!”霽月送他離去時, 到底是低聲叫住他,心口抽絲般疼痛。此時天空即將亮了,她方纔看清青陽哥哥的臉頰,似乎較之前又瘦了些,臉色蒼白幾是接近琉璃般透明。
“傻丫頭!”終是謫仙般男子,青陽一眼便看透她眼中的疼惜和懊惱。一整夜,他幾乎是一動不動任由她變換舒服的姿勢入睡,身子自是有些痠痛。可是看她那般額頭蹙起的小模樣,不禁又覺得仿若另一番別樣風景。如此,不待霽月有所反應,已是將她打橫抱起,疾步走至梳妝檯前,將她在腿上放好,這才擺正了霽月又是驚訝的小臉,萬般無奈般的指了指漂亮銅花鏡中的兩人。
霽月順着他的視線望過去,不免登時羞紅了臉。鏡中二人,幾乎是一個孃胎裡出生的兩個發育不良的嬰孩,臉色蒼白透明的如出一轍,她哪裡還有什麼姿態去思考他的問題。只是兩個人姿勢已是讓她不敢多看一眼。
“青陽哥哥,你……”
霽月甚至不知她是如何開口發出的聲音,只是囁嚅着不知如何說出口。倒是青陽凝着鏡中的女子,揉揉她披散下來的長髮,若有所思般低低的嘆了口氣,隨即無謂的笑了笑,道:“道是霽兒長大了!”說罷,就重又將霽月抱回溫軟的牀榻上。
不是不曾注意青陽哥哥話語裡遮掩不住的嘆息,只是生死須臾,他與她都是必定緊鎖的兩人,她從不擔心有一天再會分離。而且,只要她尚有一絲氣息,便決不允許。
如此,便仰起頭,瞪大了滾圓滾圓的的眼睛,抿脣說着毫不相干的正經話。“青陽哥哥一定記得讓翩躚爲我準備好藥,想辦法送進來。”
青陽的身形到底是有頃刻的僵硬無措,不過瞬時便又恢復正常。輕聲道:“你確定了?”確定不要腹中的孩子,確定就這般扼殺了他?不論,那孩子到底是誰的骨肉?
“嗯。”霽月微微眨一下眼,凝望着眼前佇立在清冷日光下的男子。她許是應當慶幸,即使她終究是沒有得到想要的,卻還是一直有青陽哥哥陪伴。這個,曾經陪伴過她最單純最美好時光的男子。
青陽望着她那般無辜的表情,到底是低低嘆了口氣,沉聲道:“可是你會死的霽兒。”他好不容易纔活了過來,怎能又眼睜睜的看着她去死?
“青陽哥哥……”霽月看着他,忽的嬌俏的抿脣笑出聲來,不再清脆的嗓音聽來不甚愉悅,卻還是溫和動人。她挽住他的手臂,無賴的將腦袋擱在他的肩上,無謂道:“反正我的時間也不長了嘛!”她說來輕巧,聽得人卻是心頭壓抑,黑瞳幾乎剋制不住的流出清冽的眼淚來。
霽月賴在他的懷裡,自然曉得青陽愈發冰寒的身體,再沒有人能夠像她這般瞭解青陽哥哥,就如同沒有能夠像青陽哥哥一般知曉她在什麼時候需要一些什麼。
霽月仰起頭,終是帶有微微的刻意撒嬌道:“若是霽兒實在不行了,青陽哥哥就帶我回去好不好?去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她說着,忽的腦海裡靈光一閃,乍然提高了分貝道:“就去墨離畔好不好?”
“好!”到底是苦笑着應下。青陽小心的擁她入懷,仔細道:“只要霽兒喜歡,去哪裡都好。到時,我們就在墨離畔住下,任誰都不可以打擾。”
“嗯嗯。”霽月窩在他懷裡重重的點頭。
不知過了多久,直待門外響起女子輕巧的腳步聲,青陽方纔飛身離去,霽月也懶怠得作假,只懶懶的靠在牀邊,看不出起身了多久,還是一晚不曾入眠的情景。
霽月有一眼沒一眼的瞧着夢玲收拾本就一塵不染的房間,說來不過是新換了溫熱的茶水和乾淨的布巾。
“霽月姑娘,這可是那人落下的?”不知何時,夢玲已是走到她跟前,手中摺扇“啪”的一聲展開來,卻是一幅乾淨簡潔的山水圖。題字落在右下角的位置,距離的有些遠,她不曾看清,只慌忙間睨向夢玲,急急道:“你……”她怎麼竟是忘了?這裡可是太子府,依照夢玲的脾氣,怎可能全不知青陽哥哥陪伴她一整晚的事?
她不自覺的伸手去拿夢玲手中的扇子,想要距離近些以便看清楚,是否果真是青陽哥哥的字跡。只是已是過去多年,當年青陽哥哥不過十歲,筆法已是老道輕熟,只不想這十年光陰過去了,她能夠依舊認出青陽哥哥的筆跡來。
只不待她觸到那柄摺扇,夢玲已是迅速將它收回,眉眼間盡是意料之中玩味的笑意。
霽月瞬時明瞭,這扇子不過是夢玲用來試探她,而她倒是真真的愚蠢了一回。依照青陽哥哥的性子,豈會如此大意不告知她一聲,只等着旁人拿來作爲他來過的證據。
“你想怎樣?”霽月睨她一眼 ,一整晚不曾入眠的睏倦之意頃刻不剩一分。
夢玲看她那般嚴肅的模樣,一張絕世傾城的小臉難得緊繃住,竟是讓她有些不習慣起來。這般想着,已是呵呵笑出聲來,復又將摺扇合上,不停地擊打掌心,邊又笑道:“自然是未想怎樣!”說着,她忽的緊盯住霽月,眼眸一閃而逝的光澤,“我只是好奇,這麼好的機會,你怎的……嗯,爲何不走?”她爲她拖延了一整晚的時間,甚至於這段時間已是足夠她離開涇陽城,這女人竟是……
霽月見她這般對一切瞭然於胸的模樣,心頭不禁駭然,她無法確定夢玲到底知道多少。如此,只能暗暗平靜下來,淡淡詢問道:“你希望我走?我若是當真走了,你可是拖不了干係。”
“那又如何?”夢玲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不以爲意笑道:“我們各取所需。”
她說的不算隱晦,霽月自然聽得分明。昨夜她得以與青陽哥哥呆了一整晚的時間,卻是因爲青陽哥哥應了她什麼事纔對。隨即想起數年前呆在霽月山莊便已知曉的秘密,有關漢霄國太子殿下貼身侍女的秘密。
只那時並未覺得終有一天可拿來作爲籌碼或是交換,畢竟,此等秘密,說來動聽,不過是因爲鳳莫邪本人不曾細細探究,或是不曾在意而存在。若是當真用心之人,稍稍用些心思,便絲毫算不得秘密。
霽月倏地擡起頭,音色低沉,卻是清晰明瞭的質問,“你要他爲你報仇?”
“是!”夢玲答得乾脆。
“爲什麼不是別人?”霽月急急追問,若非良好剋制,只怕已是走至夢玲面前,手指鉗了她的脖頸,只爲要一個如願以償的結果。
她其實從來冷冽刻薄,不過是偶爾遮掩,只這一刻未曾如願而已。
“你既癡念與他,下不去手,又何必找來一個無辜的人,到最後,豈不是多一個人做你們的陪葬?”霽月急急道,心下已是難得淡定如常。
夢玲卻是望着她緊蹙的眉頭,倏地笑了。眉眼彎彎,眼角眉梢皆少了平日裡常見的尖刻,只覺得她也不過是個溫婉良善的女子。可那笑分明諷刺了些,傷人了些。
終於停下來的時候,她凝住霽月的眼眸,一字一句道:“因爲……他願意。而你,那麼好的機會,爲何不走?此等良機,只怕是再也不會有了!”
是!這世間萬物,萬般規律常法,都抵不過一個願意。霽月斂眸,彷彿喉嚨被什麼東西卡住一般,生生的說不住一句話來。末了,方纔低低道:“你先出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