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茶盞中浮沉起落的依是深色的花瓣,然那花瓣完整光潔,似是每一瓣都被主人細心地呵護保存,未曾有絲毫破壞。
南宮蒼罹淺酌一口,的確是清新淡然的味道,仿若民間的小茶坊纔有的味道。一如她清冷無波的眉眼,似乎許多年都是那般,不爲所動。依是天塌下來,或是狂風暴雨的侵襲,她都是那般淡然鎮定,恍若不懼怕,或是不屑。
然,耳邊是綠兒難得的勸諫,依是擲地有聲,她道,霽月終是壞他大事之人。
他信,如何不信?
她那般女子,他探不得她心中所思所想,卻是會被她輕易地看出秘密。
她身上攜有太多的秘密,不爲人知,隱匿的地方連他想要拼命去找去發掘都無從下手。
良久,霽月復又歸正了顏色,淡淡道:“公子心底其實是不喜霽月的容貌,妖媚惑世,如此形容終有一日會對公子不利,然若是留於宮中,被皇上搶去做了妃子,公子便是受害之人,與公與私,公子只是受益已矣。”
“你既清楚,爲何今日不去?”南宮蒼罹盯住她,眼眸不眨。
“我不喜歡。”
許久,不過清清淡淡的四個字。
南宮蒼罹睨她一眼,胸口竟是窒悶難捱,微頓,方纔吐口而言,“你好似從來便不是任性而爲之人。”
“公子以爲……你很瞭解我麼?”是因了了解,所以才……這般自以爲是麼?
南宮蒼罹擰眉看向霽月,他以爲她是微笑的,至少,清眸應有嘲諷。然他看向她時,卻是輕鬆淡然的,未有絲毫不屑,即便些微的嘲弄輕諷都沒有。只是淡淡的,清淡的彷彿只是極過平常的一句話。
他心下一痛,心口似是有千萬隻手恣意撕扯,揪得他心內生疼,竟不知說些什麼好。
瞭解?
怕是奢侈吧!他們之間,彼此從未了解。
霽月凝着他深思的眸子,不禁失笑,揚眉不自覺間便勾勒一幅絕世丹青畫卷。
半晌,霽月方纔忽的勾脣嬉笑道:“公子要聽實話麼?”她瞳眸閃過一抹促狹,愈發襯得嬌媚多情。
南宮蒼罹聞言,卻只是盯住她好看的眉眼,悶悶道:“你笑什麼?”她的實話實在多,實在……要人分辨不清真假。
“呃?”霽月微微驚詫,不過微頓,便是陡得勾了一邊脣角,言笑道:“蒼罹……嗯……”微頓,霽月微微眯眼,“倘或有一天,我可以直截了當的喚你的名字,或可直言相告的吧!但……”
“天色不早了。”南宮蒼罹忽的打斷她,起身甩袖離去。“你用罷晚膳,早些歇着吧!”
霽月呆呆的凝着空中餘留了深色背影,以及他決絕離去的空蕩。
但,天下大勢,想來她是沒有那一日的了!霽月輕輕呢喃,終究是沒來及說出口。
依是夜色薄淡,缺了一角的明月高懸在深色的天空,霽月踱步走回內廳,點亮了一盞燭火,室內頃刻間明滅可見。不多時,便有一道素白的影子出現在室內。搖曳的燈火映着來人琉璃般透明的臉頰,恍若一觸即碎。
霽月嗅見熟悉清冷的氣息,陡得轉過身,撲進那男子的懷中,緊緊地環住他精瘦的腰身,小腦袋擱在他的胸口,方纔長長地喘了一口氣。
良久,霽月方纔脫離開青陽的懷抱,仰頭凝着他漆黑如夜般深色的眸子,輕道:“青陽哥哥,你怎麼來了?”錦王府說不來到處都是旁人安插的眼線,但暗處總會有許多各色各樣的人等,如果青陽哥哥被人識破了身份,她不敢想象?
“霽兒不用擔心。”青陽寵溺的揉揉她的頭髮,淺笑道:“我只是來看看你。”
“青陽哥哥……”霽月低低呢喃道:“你來了多久了?”
青陽凝着霽月低垂的眉眼,心口絞痛,脣邊泛過一絲苦笑,依是溫和着淡淡道:“霽兒可是想問我,是否聽見了什麼?”可聽的,不可聽的,總有區別。
“青陽哥哥!”霽月擡眸,驚詫的望向青陽,瞳眸飛速的旋過一陣躲閃。然,終於是被青陽溫柔地攬在懷裡,骨骼分明的下巴磕着她的頭頂,低低道:“霽兒,你想我聽見,我便是聽見了。若你不想我聽見什麼,那我……”
青陽還未說完,便被懷中的人兒倏地打斷了聲音,突兀喚道:“青陽哥哥!”
“嗯?”青陽一滯,未預料她會說些什麼。
“青陽哥哥,霽兒……”霽月埋在他的胸口悶悶道:“霽兒只是擔心……擔心你會責怪與我。”
“責怪?”青陽啞然失笑,寵溺道:“我會責怪你些什麼?”
“責怪我忘記了身份,陷於兒女……陷於其中,忘乎所以了。”霽月輕輕呢喃。若是師父她知道了,一定會責怪她的吧!
雖是劫數,但她自己未曾抵抗,未曾努力改變,已是錯了吧!兒女情長,本就是她這般短命之人最諱莫如深之事,卻是泥足深陷,幾度險些喪命。
“傻丫頭!”青陽深吸一口氣,擁緊她瘦弱的身軀,只溫和道:“雖說你與我們有所不同,但終究是俗人,兒女情長本是常事,沒什麼不可以。”
“可以麼?”霽月自他懷中仰起臉看他。
青陽哥哥依是清淡溫和的模樣,漆黑的眸子泛着柔和的光暈,她知道他是疼愛寵溺她的,忽然就覺得似乎一切都沒什麼了。
“當然可以。”青陽肯定道。
“青陽哥哥!”霽月自他懷中歡快的跳起,“我就知道你待霽兒是最好的了。青陽哥哥你放心,霽兒自有分寸,斷不會忘記我應做之事。”
“好了,霽兒。”青陽輕道:“天色已晚,你也該歇息了,我就先回去了。”青陽說罷,就欲轉身離去。不想被人扯住了衣衫,自是頓住了步子,對上霽月明媚祈求的眸子,當下含笑道:“霽兒可還有事?”
“青陽哥哥……”
“嗯。”
“留下來陪霽兒可好?”
“好!”
青陽爽快應下,未覺有任何不妥。霽月卻是轉離青陽身側走至內廳開始鋪起薄被來,唯青陽獨留原地,後知後覺的想起他是否聽錯了什麼?
良久,方纔聽內室的女子淺淺道:“青陽哥哥依是抱着霽兒睡好不好?”
青陽身形一滯,薄脣緊抿,愈發蒼白得嚇人。而霽月清脆的聲音卻是依舊清晰的傳入耳內,“就如幼時那般,青陽哥哥抱着我入睡,即使是寒氣入腑,我仍舊睡得異常安心。”
“好!就如霽兒所言。”霽月轉過身迎來青陽含笑的眸子。
不多時,霽月便鋪好了錦被,躺在青陽哥哥懷裡乖巧的閉上雙眼。兩人和衣而睡,霽月雖微有不適,依是從未有過的安心。
那一年,她不過六歲年紀,幼齡女童,心智尚未健全,連人心好壞都不曾分辨,唯有青陽哥哥溫和的笑意落進眼裡,似是蠱惑一般,漂亮的長睫下唯有那個乾淨冰魄少年的身影。
後來,日漸熟悉,她就鑽進冰棺中躺與他的身側,不管不顧的就扯了他的手臂枕在腦下。第一次,寒氣入侵,她凍得發抖,依舊不肯離去。第二次,她緊緊地攬住身側少年纖瘦的腰身,倚在他削瘦的懷裡努力的尋找溫熱氣息。第三次,她依舊冷得發抖,卻是懂得控制。
那每一次,冷氣侵入肺腑,她望見青陽哥哥的目光都是心存愧疚的,只是拗不過她,方纔沒有說什麼。
直到後來,不知道幾日之後,她便能在青陽哥哥懷中安睡了。
“霽兒,爲何不進宮呢?”青陽擁她入懷,下巴磕在霽月的小腦袋上輕道:“如此一來,豈不省去許多事?有你在皇宮之內,爲錦王大業不是能夠省去許多時日,也許……”會同樣少死許多人。餘下的話青陽到底是沒說,他的霽兒已然如此難過,他又何必拿其他的事,來牽絆了她原本就糾葛不清的心事?
霽兒……苦了他的霽兒了。
懷中的人兒一滯,縱是小心躲避,仍是沒遮掩過去。或者,因了身側之人是最親近之人,如此,便也不需要掩飾了吧!
半晌,霽月方纔悶悶道:“我不捨得。”
青陽微怔,漆黑的瞳眸劃過一絲沉痛,微闔眼瞼,依是淡淡反問:“不捨得他麼?霽兒……你如此做,可是想過是否值得?天下大勢,本就在你掌控之間,爲了他一人,霽兒或是第一次如此任性吧!”說到最後,青陽兀自輕笑,卻是加重了寵溺的語氣,絲毫不讓人覺得有任何壓抑。
霽月早已閉緊了雙眼,聞言睫毛輕顫,卻是沒有睜開雙目,只愈發抱緊了身側之人,沉沉道:“我不知道。我只想就這樣抱着青陽哥哥,那個人……或是夢吧!等有一天,我的夢碎了,或者醒了,我便也一同睡醒了。青陽哥哥,你抱緊我,好像小時候那樣,你抱着我入睡,我可以無憂無忌,再不需要思慮天下事,那些事……”
霽月說着說着,忽的頓下,青陽亦是不急,只耐心等着懷中的人兒是否仍在小心措辭。亦或,痛得厲害,不願再多說一句。
“那些事……與霽兒何干呢?”霽月輕嘆,再不言語一聲。若非她喚作霽月,這天下事,生靈生死,與她何干?
青陽擁着她卻是久久不能入眠,霽兒,你可知……我們再不是幼時的我們?
青陽忽的覺得有些可笑起來,他的霽兒倒真是難得的天真一回,竟是忘了麼?他可是一個活生生的男人,美色當前,不怕他……
許久,青陽方纔沉沉閉上雙眼,淺憩片刻。
記憶裡的往事依舊清晰分明,完整彷彿昨夜。
那日,她第一次躺在他的懷裡,小小的身子冷得顫抖不停,依是固執倔強的不肯離去。後來他勸她離去,他的霽兒卻只是在他懷中仰起臉呵呵笑道:“霽兒以後是要習慣這樣的姿勢的,時間久了霽兒就不會冷了呀!”
她的笑顏天真無謂,留在他的腦海裡久久盤旋不去。
那時的霽兒那麼天真,小小年紀似是想過不論時光久遠,就那麼永久的躺在他懷裡安睡。
可是,一生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