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謙回到同開,見了張岱蘿蔔等人互訴衷腸不表。趙謙進入主題道:“孫督師可還在同開?”
張岱面帶紅光,顯然還沉浸在剛剛發生的那一場漂亮戰中,戰爭對武將來說,說是一種藝術一點也不爲過,“在,孫督師住在中軍大營,明日啓程去西安府。”
“這對我們是唯一的機會,就是投靠孫督師!”趙謙抓住張岱的手緊張說。
張岱踱了幾步,這纔想到洪承疇上面去,官場險惡,不是打仗能解決的。
趙謙繼續道:“把薛國觀交給孫督師,以站清陣營!”
張岱道:“我見督師來了,早已將薛國觀交給他,昨日已經押送回京。當時我沒想那麼多,既然是朝廷重犯,當然得交付上峰處理……怪不得我交出薛國觀之後,孫督師十分高興,還說要上書朝廷表彰我等在華陰黑樹林伏擊戰中的大功。聽說了大哥的不幸,還唏噓問暖,問家裡還有何人,最後說要收趙婉爲義妹,爲大哥照顧家人。”
趙謙大喜道:“我去見見孫督師,可有機會?對了,我是總督府的官員,可以借感謝督師的救援結交他。”
“同開毛知縣下午要去拜會督師,大哥可與他一同去……總得備些禮金吧?”張岱道,“軍中都有這套規矩,大哥要注意。”
張岱面有憂色,是因爲他一向看不慣吃空餉喝兵血這些事,所以手頭一向不寬裕,趙謙更不用說,官沒當多久,一來就是爛攤子忙得焦頭爛額,兩人都是窮得叮噹響。趙謙想了想道:“我猜測督師也不是貪鄙之人,咱就空手去。”一代名將,效死沙場,還在乎什麼身外之物?
“我也聽說督師即不貪財,也不好色,在家長年着布衣,一件衣服都洗白了還捨不得扔,進士出生,與妻子成親多年未有子嗣,卻不納妾,是個潔身重情的人……只是我聽說他有個愛好……”
趙謙急道:“什麼愛好?”
“督師愛馬,尤好良馬!”
趙謙搓了搓手:“可是營中的戰馬都是普通貨色,如何能出手?”
兩人商量了許久,一籌莫展,直到中午吃了些雜糧餅,喝了碗稀飯。張岱帶兵的一個原則就是士兵吃什麼他就吃什麼,趙謙只得跟着他粗茶淡飯,不過他也不介意,因爲現代營養學上講,適當吃些粗茶淡飯對身體有好處。
最後沒得辦法,趙謙只好硬着頭皮邀了毛知縣去見孫傳庭。這個毛知縣長得和長安羅財主一般的身材,因爲同開安全了,人逢喜事滿臉紅光,準備了兩大箱子東西,顯然也打聽到了孫傳庭喜歡良馬,不知道哪裡尋到一匹汗血寶馬一併牽着。
兩人都着七品官袍,形象卻大不一樣,毛知縣臉皮白白淨淨,昂首闊步,標準官步。而趙謙這段時間吃了不少苦,風吹日曬的,臉上又黑又瘦,哪裡還有半點英俊之氣?一件官袍剛找出來,也是皺巴巴的,又沒有錢送東西,形象頓時黯淡了不少。
早有侍衛告知了兩人來訪,孫傳庭令人將他們引入中軍大帳。趙謙迫不及待地要一睹名將風采。擡頭望去,只見一個身長近一米八,三十多歲的人,身穿二品紅色獸袍,一嘴黑鬍子,方臉大目,不怒自威四平八穩地坐在正中。
真英雄也!趙謙暗自嘆道。
毛知縣見罷頓覺壓力十分大,膝下一軟,叩倒道:“下官同開知縣毛晉叩見孫督師。”
趙謙心道,大明官員上下級之間原本不必行跪禮,只是很多小官爲了表示尊敬,都給上官行跪禮。“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甜如蜜”,我今日空手而來,就得裝着一副君子模樣出來,不然人家怎麼看你?
想罷只拱手道:“下官朝邑知縣,西北總督衙門副斷事趙謙拜見督師,蒙督師親率大軍來援,才得以保得殘軀,繼續爲國家效力,小官多謝督師。”
趙謙這話在路上就思量好了,並非信口開河。
一是自擡身價,這話說得沒有半點巴結的口氣,並不是不效忠你孫傳庭,不效忠你幹嗎把薛國觀交給你?洪承疇還是西北經略呢,我交他不是一樣?只想表明自己不是草包,對你有用,不必刻意奉承。
二是趙謙也諳一些心理戰術,首先感謝孫傳庭的救命之恩,是大大的有好處。人的心理很奇怪,如果是你救了他,他口上感激不已,心裡卻並不爽,以爲是欠了你的。反之,如果他覺得是自己對你有恩,你時刻記掛他的好,他反而對你更有好感。孫傳庭就算是名士,那也人不是?
果然孫傳庭見着趙謙那般模樣,聽了他不卑不亢的話,心中對趙謙頓生好感,原因孫傳庭卻沒有研究,反正第一感覺就是看着此人甚是順眼。
孫傳庭心道:此人在黑樹林以傷亡千人的代價大破賊軍六千之衆,而且對賊人的意圖神機妙算,連地點都猜得如此準確,真大才也!高興道:“二位快快請坐!”眼睛卻一直看着趙謙,對毛知縣連正眼都不看一眼。
“本官犬馬報主之忱從未稍泯,每聞流賊蹂躪地方,殘害藩封,心中痛憤,目眥爲裂。今蒙皇上使效命馳驅,本官縱肝腦塗地,亦難報聖恩於萬一!此役同是報效朝廷,趙謙談何援救之恩?”孫傳庭慷慨道。
趙謙聽得,對孫傳庭也是很有好感,此人拳拳之心可表日月,神情根本不是能裝出來的。二人四目一觸,大有英雄惺惺相惜之意,趙謙被他的目光一電,深受其感染,心道,媽的,沒想到和一個男人竟來了電……
旁邊的毛知縣見孫傳庭不搭理他,拱手道:“督師救民之恩下官無以爲表,略備薄禮,還望督師笑納。”
孫傳庭的長隨將禮單交到孫傳庭手上,孫傳庭看了一眼道:“那兩箱東西是金銀綢緞……不錯,我喜歡真金白銀!哈哈……來人啦,將那些財物擡下去,分給有功將士,就說是毛知縣的小意思!”
毛晉一聽,臉上比哭還難看。心裡忐忑不安,難道我哪裡做錯了?
孫傳庭又道:“那良馬我倒是要看看。”毛知縣這纔好受了點。
三人走出大帳,孫傳庭摸了一把汗血寶馬,一看手上的紅印,高興道:“好馬!好馬!”一連說了兩句好馬,接過馬鞭,飛身上馬,大吼一聲“駕”,便像離鉉的箭一般飛馳而去。
趙謙一看他那灑脫的動作,敬佩不已,男人做成這樣,夫復何求?
過了一會兒,孫傳庭才策馬回營,躍下戰馬,又和毛知縣興高采烈地談起馬來,完全不顧旁邊站着的趙謙。不過趙謙倒是沉得住氣,心道大員就是大員。
剛纔故意冷落毛知縣,可能是賄賂之事,孫傳庭帶有戒心,他突升封疆大吏,難免有人眼紅,怕被人蔘劾“貪鄙”,這才故意冷落了一番毛知縣。
談論了一些無關緊要的話,趙謙毛晉二人便要告退,孫傳庭卻單單留下趙謙。毛晉妒嫉的同時,思量着明天得再爲這個趙謙備份禮物,督師如此看重趙謙,高升指日可待,得先將趙謙這口竈燒熱了。
孫傳庭將趙謙引入大帳,叫人煮了酒道:“陪我喝兩盅如何?”
“下官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趙謙笑道,“佐君霸業談笑中,不勝人生一場醉!”
這首詩是《笑傲江湖》中的,本來那句應該是“王圖霸業談笑中”,但是此句不妥,有造反自立的傾向,趙謙便稍微改了一下,改成“佐君霸業”,說了出來。
這詩出自大師之手,自然非常有氣魄,孫傳庭大喜道:“好一句‘佐君霸業談笑中,不勝人生一場醉’!雖言辭樸白,卻是氣度不凡。來,爲了這句幹了!”
“幹了!”趙謙道,幸好酒量那不是吹的,以往和哥們些都是吹白酒瓶子。
兩人開懷大喝,跑了好幾躺廁所,仍不盡興,孫傳庭大呼道:“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酒不醉人,奈何?”
“督師好酒量!”
不知不覺天已黑了,趙謙望着外面的夜幕,因爲軍紀很好,靜悄悄的。孫傳庭看着帳外的夜色吟道:“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帶刀。至今窺牧馬,不敢過臨洮……”壯志與感懷寫在臉上。
趙謙也乘機來了一首道:“九州生氣恃風雷,萬馬齊喑究可哀。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
這詩雖說是清代龔自珍所寫,孫傳庭不可能聽過,可他進士出生,如何不明白其中含義?便笑了笑道:“我會爲廷益向朝廷奏請黑樹林之功的,不日便會有用武之地,廷益不必感嘆……”
孫傳庭親切地稱呼了一聲“廷益”,意在暗示趙謙,已經把你當自己人了。趙謙如何還不明白?
二人一直喝酒聊得盡興,卻沒有說時事局勢,趙謙本不敢唐突,這才稍微暗示了一下,沒想到孫傳庭竟如此爽快。趙謙忙說道:“下官在西北的處境督師火眼金星,定然看得明白,還望督師維護一番,也叫下官能有力效忠朝廷。”
“廷益儘可寬心,本都自有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