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着這樣的疑慮,我效率極高地完成了記載的工作,奔向了講壇,坐在講室裡我一直朝門外張望,一看就了鳳熒的影子我便搶先在他開口調戲我前道:
“鳳熒,爲什麼司命星君換人了?”我緊緊地盯着他,他刷地開了那把不離手的扇子,扇了扇,然後慢慢道:
“雍蘭,你認爲本殿會告訴你麼?”我皺眉,瞪着他不說話。僵持了一會兒後,他別開眼,輕嘆了一口氣道:
“我不知道。”我上去一步,繼續瞪視,表示我的不相信。
“雍蘭,仙界換人手的事情,二哥怎麼會了解呢,你忘了二哥是管兵的麼?”鳳炎在一旁拉了拉我道,我轉念一想,也對,便轉向了鳳炎問:
“你知道麼?”鳳熒和鳳炎在仙界一個管武一個管文,若說鳳熒管兵權不清楚官員調配的事情,那麼鳳炎總該知道的。
“因爲上一位司命星君離職了,便由他的徒弟替上。”鳳炎拍了拍我因緊張而緊抓住他衣袖的手道。
“他是上一位司命星君的徒弟?”我一下子鬆開了手,失落忽然涌上心頭。
“是呀,名字喚作堯朔。”鳳炎看了看我,臉上泛起了溫柔的笑容,我也朝他笑笑,轉身坐回到座位上。堯朔,對這個名字沒有印象,可是聲音明明就那麼熟悉……
講課完了,我回了雍蘭殿便依舊拿了載冊送往司命閣,可見到的仍是那位幫手。其實我只想知道,那個人究竟是不是我曾經認識的,因爲我的記憶不長,雖然月老頭子告訴我說我已經有十萬多歲了,可屬於我的記憶卻只有在凡界的十六年,那剩下的日子呢?我曾經是誰,做過些什麼,我都不知道。這是第一次,第一次有東西讓我感到熟悉,第一次可能有人,是我曾經認識的,那
是一種莫名的興奮,而現在那種感覺已經被濃濃的失望沖淡了。
若他是上一位司命星君的徒弟,那麼他必定也是仙人,能當上司命星君的,修爲肯定也不低,這就是說他一直在仙界,而我一直在凡界,大概不會是相熟的人了。我騰着雲慢慢地往回飛,卻沒想到才飛了沒多遠便碰見了太子。
“雍蘭參加殿下。”我朝他行了禮,沒有忽略他今日十分罕見地穿了白色的衣衫。
“不是說過你我之間,免了這些禮節麼?”太子開口,嗓音依舊清潤好聽,我微微擡頭,看見微風撩起他披散了下來的紫發,模樣有多妖嬈就多妖嬈。
“剛去過司命閣?”他問,眼神往司命閣的方向看了看,我點頭稱是,他再問:
“用過晚膳了麼?”
“還沒。”我微怔,答道。
“既然如此,不若到我殿中進膳?”雖然他是詢問的語氣,可我不得不從,於是我便跟着太子到了他的宮殿裡,下了雲,我擡頭看見了牌匾上大氣地題了三字“棲鳳殿”,不禁抿嘴覺得好笑,太子從族姓鳳,單字熾,雖然在仙界“鳳”是鳳族人的標誌,可在凡界,鳳皆是指女子,而且大多爲皇后,因而這“棲鳳殿”三字在我眼中,怎麼看都是彆扭的。
太子的宮殿與我的小偏殿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語的,單單是接待客人的廳堂便已經比我整座偏殿要大了,可我忽然發現一個問題,若我住進如此寬廣的宮殿,憑着我平日緩慢的步子,不要花費許多的時間在走路上?再看了看前方走着的人,我忽然明白爲什麼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太子時浮着而不是走着。
接下來我所看到的,都讓我覺得不可置信。太子宮殿中的飯廳,居然有一張巨大的長桌,上面擺滿了大碟小碟的菜式,我甚至看見了三千年才結一次果的蟠桃,真個廳堂芳香四溢,惹得我食指大動。太子轉頭看了我一眼,一抹笑意蔓延開去,他道:
“入座罷,不用客氣。”我俯了俯身子,看見太子坐下了纔敢走到長桌旁坐下。只見他優雅地夾了一小塊食物入碗,然後便擡頭看了看我,我連忙低過頭去,伸手夾了一塊東西放入了碗中,然後便不敢再動了。
“雍蘭,你很緊張。”明知故問,我雖然不明白爲什麼太子對我如此“另眼相看”,可該有的禮儀我可不敢忽略。
“敬……我只是太吃驚了。”說敬語已經習慣了,我生硬地把“殿下”二字吞掉。
“見多,就不怪了。”他道,聲音平平的聽不出情緒。我不知道應該回答什麼,還在想的時候便又聽得他問:
“雍蘭是魚仙?”我忍不住擡頭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爲什麼會忽然想問這個。
“是的。”我點了點頭。
“是怎麼樣的魚?錦鯉?霓?”他拿了一杯瓊漿,抿了一口問。
“這……我不知道。”我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真身,甚至也不確定自己是不是一條魚仙,因爲那都是月老頭子告訴我的。
“哦?”太子搖了搖高腳的酒杯,尾毛微微揚起。
“因爲我到仙界才百餘年。”所以沒有見過自己的真身。
“也罷,是我多事了。”太子又抿了一口酒,垂下了眼瞼,我也跟着拿了一杯東西,聞了聞,發現也是瓊漿,便放了下來不敢碰。
“怎麼?”太子大概是發現了我的動作,放下了酒杯問。
“我不勝酒力,不能喝瓊漿。”我如實作答。
“一口也不可以?”太子再次挑眉,我怕他不悅,便硬着頭皮道:
“小酌還是可以的。”說罷,我咬牙拿了酒杯抿了一口瓊漿。再看了看太子,他黑眸微眯,嘴角微微上揚,樣子着實太魅惑了些。我把一塊肉塞進了嘴用力地嚼着,以掩飾自己差點就控制不住而流出的口水。
一頓飯下來,我一共喝了三口瓊漿,卻能一直保持清醒地騰雲回到了雍蘭殿,太子殿下跟着我下了雲,我再朝他俯了俯,道了晚安才轉身走了進去。一進殿裡,我便兩腳一軟,整個人往地上跌去,頭好暈,看到的都是模糊的景物,我忍不住想向後躺去,結果卻挨進了誰的懷裡。我皺眉,轉身伸手定住那人的頭,把眼睛靠很近才發現那人好像是符亥。忽然一股酒氣衝上了鼻腔,我忍不住打了一個酒嗝,手依舊用力地夾住符亥的臉。
“嘻嘻,你是不是符亥啊?”眼前的景物慢慢清晰了起來,我看見符亥被我弄得變了形的臉,忽然覺得好好笑。
“不是,你不是,符亥比你好看。”我用力地把他的嘴擠成了金魚嘴,覺得十分歡愉。
“你醉了。”他伸手拿下了我的手,緊緊地握住,不讓我動,我不滿地嘟噥了一句,用勁掙開了他,一下子站了起來。
“我沒醉,還很清醒來着。”我覺得天花晃了晃,不禁又覺得好笑,“哈哈,你看,屋頂在扭腰……”話還沒說話我便又跌入了符亥的懷裡,我下意識地想掙開他,卻發現怎麼也掙不開他的雙臂。
“我送你回房。”符亥道,我不想回房,扭動着身子想掙開他,卻不料他力氣很大,我怎麼也掙不開,便只好伸手拍打着他,嘴裡邊大聲地嚷着:
“我不要回房,放開我!”見他還是扶了我往房間走去,我生氣了,低聲唸了決想用捆仙索把他綁起來,卻奇怪地發現捆仙索近不了他的身,哼了兩聲,我再用了其他的法術想把他打開,卻都無效。十分不滿之餘我吵鬧地嚷了起來,順便伸手抓住了一根石柱,不讓他移動半分。他用力拉了拉我,我死抓住石柱不放,後來他便鬆了手了,我本想得意地笑起來,卻不知道爲什麼石柱忽然被割了兩半,然後我整個人被凌空抱了起來,懷裡還有小半截石柱。
“放開,放開我!”我高聲喊了起來,覺得臉好熱,整個人都好熱。抱着我的人卻依然向前走着,我看見他踢開了我的房門,然後我把放在了牀上,我把懷中的石柱用力朝他仍了過去,他一揮手石柱便化成了粉末,我正驚訝得有力氣撐起了身子向問他什麼,他又再走近把我按回了牀上,手一揮,被子便整齊地蓋在了我身上。眼前的景象又有點模糊了起來,我怎麼覺得符亥的模樣,彷彿與往日都不一樣,特別的英氣。他欲轉身離去,我迅速地掀開了被子,起身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把他拉近,近到我能清楚地看見他長長的睫毛,近到我能感到他的鼻息,可我仍然覺得看不真切他的樣貌。
“你……是符亥?”我輕聲問,脣瓣彷彿摩擦過他的。他沒有回答,伸手想拉開我的手,我卻死死地抓住不放,“爲什麼我覺得你……”卻在這時門外忽然傳來了銅盆跌落的響聲,我一晃神,符亥便掙脫了。
“奴……奴婢求罪!”我迷濛地看着門外跪着的女子,一時想不起來她是誰,門卻在下一瞬關上了,我再看了一眼仍站於牀邊的符亥,無力地睡躺到牀上,覺得好睏,好想睡一覺。
第二天,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黃昏了,這個事實我不震驚,卻大概讓月老頭子着急了很久。剛睜開眼便被他抓住肩膀搖晃得頭痛更加厲害,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讓他穩下了情緒,揉了揉隱隱作痛的頭,我問:
“怎麼?就當我生病請假一日也不許?”
“爲師這不是擔憂你麼。”月老頭子拉了一張椅子坐於牀頭,白眉緊緊地攏在一起。我見他真怕我出了什麼事,便朝他安慰一笑,道:
“喝了酒,醉了而已,沒事。”
“這好好的沒人逼你,喝什麼酒呢?也不是不知道自己的酒性。”月老頭子用手上的紅線卷狠狠地敲了我的頭一下,我痛得齜牙咧嘴,忿忿道:
“當然是被逼的!”
“你這丫頭,連爲師也逼迫不了你,還有誰……”月老頭子說到後來,神情古怪地扭了扭,然後上下掃視了我,最後皺起了眉頭看向天花,手一捋一捋地順着他那白花花的鬍鬚。我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掀了被子下牀想斟一杯茶喝,卻看見了桌上擱着一碗冒着熱氣的東西,拿起了湊近嗅了嗅,是解酒湯,我瞥了眼仍在深思的月老頭子一眼,心想他待我還是很好的。其實瓊漿在仙界不算是烈酒,比起那隻需要嗅聞便會讓人醉倒的玉露,仙界無論男女老少都喜歡瓊漿。可對於我這種一沾酒即醉的人,它還是威力無窮,若不是我掐着自己,一直提醒自己不能醉倒失態,我大概已經在太子的殿裡發了酒瘋,今日也不能安穩地睡至黃昏了。
喝完了解酒湯,我放下碗,把自己整理了一下,對着仍在捋鬍子的月老頭子問道:
“今日的工作,誰完成了?”
“自然是符亥,不然你認爲還有誰能幫你?虧你還嚷着鬧着生我們的氣,他這樣任勞任怨的人讓你碰着了是福氣。”月老頭子撇撇嘴,十分不滿地看了我一眼,我點了點頭,卻忽然想起了一個問題:
“昨晚是誰把我送回房間的?”
“你什麼都不記得?”月老頭子揚起了眉毛。
“好像記得,又好像不記得。”其實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你那酒瘋,忘了是美夢,記着是噩夢!”他彷彿想起了什麼,打了一個寒顫。既然他這麼說了,我便也沒有再問,畢竟在自己殿中能發生什麼事呢?
出了房間,在走往書房的途中,我居然發現殿中的一條石柱缺了一截,莫非是我昨晚發起酒瘋來毀壞掉的?剛推開書房的門,便看見符亥正拿了載冊準備出門,我道:
“我來送罷,今日辛苦你了。”說罷我便拿過了載冊,他擡頭看了我一眼,墨黑的雙眼彷彿想告訴我什麼,我卻轉過了身,出門騰雲飛往司命閣。想見見司命星君的願望,我還是沒有忘卻的,符亥想告訴我什麼,待我回去再說也不遲。
可今日大概不是什麼好日子,就在我飛往北方羣殿途中,我居然碰見了瑤池的那班仙子們。我不會那麼天真地認爲這是偶遇,因爲瑤池在南方,她們總不會聊天閒逛到北方羣殿這邊來。
“雍蘭見過各位仙子。”我朝她們俯了俯身子,等待着她們嘴裡嘲諷的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