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離開仙都了?”我呆呆地問, 有點沒反應過來。
“是。”阿英扶着我的雙肩微微俯下了身子仔細地看起我來,我推了推他,笑道:
“你怎麼像在考究古董一般看我?”
“阿姐也是古董了, 怎麼說也有十萬歲了不是?”阿英笑了起來, 左邊臉上現出了一個酒窩。我忍不住伸手碰了碰他的臉, 直到那溫度從我指尖傳來我才鬆了一口氣, 阿英卻反而笑出了聲來:
“阿姐居然不相信我還活着。”
“我是太驚喜了, 爲什麼你會……爹不是說若封印被破……”我話說到一半,阿英便截住了我的話:
“爹說怎樣沒關係,只要現在大家都沒事就好, 不是?”他的笑意加深,拉了我的手往前走去, 我轉念一想覺得也對, 便跟着他走着。沒走多遠便看見一間屋子。我不記得這樣一個地方, 便問阿英道:
“這裡是什麼地方?既然有仙靈之氣,定然還沒離開仙界的範圍, 可……”
“這裡是繁來之島,是靠近東海的一個小仙島。”阿英解釋道。
“哦?”我挑了挑眉,不明白爲什麼他會了解這樣一個地方。
“阿姐,雖然我被壓在山底下一段時間了,可這並不代表我什麼事都不瞭解不是?況且這島本來就是爹和娘留下的一條後路。”阿英說道。
“他們可真有先見之明, 什麼後路都安排好了。”我低下頭看着周圍的環境說。
“不高興?”阿英很敏感地察覺出我的心情, 我下意識地碰了碰收在衣袖裡滿毓的簪子還有月老頭子的幾段紅線, 擡頭對阿英笑道:
“不是, 只是有些擔心。”
“爲何?”他陪着我向屋子走去, 邊問。
“戰爭真的會開始麼?阿英,你答應我, 無論如何都要控制好自己,不能變成……”我緊緊捏住他的衣角,與他說道,卻聽他愉悅地笑了出聲,然後用手比劃了自己的胸口道:
“阿姐何須擔憂,若我真的化成了邪惡的那一半,你會親手殺死我的,不是麼?就把劍插入這個位置……”
“阿英!”我不悅地責備了他一聲,他雖斂了笑意,黑眸裡卻依舊有愉悅的情緒道:
“阿姐,我會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日子的,不會讓你親手殺我這麼殘忍的。”
“你當真記住纔好。”我笑了,下意識地想伸手拍打他頭上的髮髻,可阿英已不是以前那個梳着個小發髻,有着雙色眸子的小男孩了,我的手略爲尷尬地舉在半空,他大概是留意到了,只見他臉上的酒窩一現,彎下了身子然後對我道:
“阿姐還是有這個怪習慣,可是我現在的頭髮不如小時候般了,阿姐拍起來大概會失了手感罷?”說罷他還朝我眨了眨眼,我失笑伸手輕輕地拍了拍他的髮髻說道:
“小時候的阿英聽話溫順,長大了一點也不討喜。”
“我怎麼不討喜了?阿姐你這話可說的不甚準確……”阿英邊繼續走着邊挑眉看着我問,我裝模作樣搖了搖頭不說話,和他一同走進了房子裡。房子在外面看來雖然不華麗,可裡面卻佈置得十分雅緻,而且日常用的物什一應俱全,還沒走兩步居然還看見一管家模樣的人走了出來迎接我們,於是我和阿英便算是找到了有一個安穩的落腳地了。
“爲什麼你的瞳色不一樣了?”用晚膳的時候我看着阿英黑色如墨的眸子好奇問道。
“一直被困在封印裡削弱我了體內的返祖之力,隔一段日子大概就會變回來了。可是阿姐,爲什麼你也……”阿英解釋後看着我問。
“我怎麼了?”我好奇地問。
“阿姐的眸子也不是黑色的,可如今怎麼……”阿英奇怪地問。
“爹爲了幫我避劫封了我的修爲,可能是因爲這個原因罷。”我說道,其實自己都忘記了自己曾經的眼睛是什麼顏色的了。
“阿姐的劫數不就是我麼?”阿英放下了筷子黯然地問道。
“阿英,我的劫數不是你,是戰。”我也放下了筷子,認真地與他道,並不希望他產生這種想法。
“可是……”
“沒有可是,你是我的弟弟,我們是親人。沒有誰是誰的劫數這種說法。”我打斷他的話肯定地說道。阿英靜靜地看着我不說話,眼裡始終有一種落寞,我知道他這心結一時半刻不能解開,便想着在日後相處的日子裡慢慢開解他,拿起了筷子,我把菜夾道他碗中,示意他多吃點。
“阿姐,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很慶幸能死在你的劍下,所以你千萬不要愧疚。”阿英卻還是認真地看着我,說着一些悲觀的話語。我施法隔空彈了一下他的額頭,然後板起臉道:
“你認爲我可能覺得不愧疚麼?只殺了人都會讓我難過,更何況要我殺的是你。而且,若你真成了戰蛟,與你大戰後我大概也活不了多久……”
“阿姐!”阿英彷彿十分不悅我說這話,連忙喝止我,我挑眉看着他說:
“怎麼?只允許你說,我就不能悲觀一次?”
“好了,我不亂說話了,阿姐也莫要說些不吉利的事。”阿英再笑了起來,拿了筷子繼續吃飯。
我們在繁來仙島住了三天後蛟王便來到了。剛見到阿英時他十分震驚,可下一瞬兩人便都帶了些激動地走在一起,蛟王拍着阿英的肩膀上下地打量着他,阿英也笑着回答他的問好,我站在一旁心中覺得融融的,“家人”二字第一次出現在我的生命裡。
“我真的不敢相信,阿英居然能變回來,太好了!太好了!”坐在屋內的大廳裡,蛟王抒發着他心中的喜悅。我看了阿英一眼,他也帶着笑意看了我一眼,然後對蛟王說:
“普陀山的靈氣淨化了戰身上的戾氣,因此我才能變回來。”
“這麼說,如果你常身在靈氣充沛的地方,是不是會減少再化身成戰的機會?”我忽然想到這想法,興奮地問道。
“阿姐,我幻化的機會本來就很低。”阿英笑着與我道。
“那……爲什麼……”爲什麼當時他還是幻化了?
“那時候大概還小,不懂控制情緒。如今不會了……”阿英看了看天花像是在思考什麼,然後再對我說道。
“蘭兒,難得阿英沒事,族人們也沒事,過去的事兒就別再提及了。我們一家人好不容易聚在了一塊兒,是值得慶賀的事情,今晚就讓來叔祝一頓好菜,讓你們都好好進補。”蛟王慈愛地對我們道,只見他從懷裡拿出了一個和裝作我記憶的透明小球相似的東西,裡面彷彿有什麼在一閃一閃地發着光,我忽然想到了什麼,驚喜地看了阿英一眼又看了蛟王一眼,只見他點了點頭,臉上一直緊繃的線條柔和了起來說道:
“她就是你們孃的一魄,她一直看着你們的。”我和阿英都起身走到了他跟前,我伸手疊過蛟王的手捧着孃的魂魄,在那一瞬,我彷彿看見娘出現在了我們眼前,對着我們招手微笑。阿英溫柔地笑着,再覆上了我的手,當他暖暖的體溫從我手背傳來時,我感覺體內有什麼斷裂了開來,一股清新舒爽的涼意傳遍了全身。
“蘭兒,你的……你衝破結界了?”蛟王大概留意到了我的異樣問我道。我搖了搖頭,阿英卻拿起了我的手探起了脈搏,最後他微微一笑合了閤眼,然後對我和蛟王道:
“還未完全衝破,不過離那日子也不遠了。”
“呵呵呵,雙喜臨門,雙喜臨門呀。”蛟王收起了透明小球,笑道。只是我能看出他眼裡的笑意帶了憂慮,看了阿英一眼,我跟着附和笑了起來。
來叔的確煮了一頓豐盛的晚飯,裡面的每樣事物都是天上地下得來的珍品,樣樣都含了上五千年的靈力,一頓晚膳下來,我竟覺得神清氣爽,與往日感覺完全不同。大家再閒聊了一段時間後,回房前我很是欣喜地看見阿英的雙眸已經不再是黑色,而是微微現出他原本的一銀一紅的顏色。
回到房間後不久我便更衣躺在了下來,只是平日沾枕即睡的我今晚卻睡不着,胡思亂想的過程裡我記起了蛟王在晚膳前那一抹帶着憂慮的笑容,越回想便越是覺得那抹笑容裡還有三分決絕。我記起他曾告訴我關於我的劫數的話,一個可怕的想法忽然在我心中升起,我猛地起身再穿好衣服,拉開門我輕手輕腳地來到阿英的房間,施法打開了房門後,看見阿英還安然無恙地躺在牀上時,我舒了一口氣,同時嘲笑了自己的多慮。想轉身出去的時候,身後忽然傳來阿英帶着些睡意的聲音:
“阿姐?”
“是我,睡不着,便進來看看你。”我重新轉過身朝他牀邊走去,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封印被掙破了一部分的原因,我的視力忽然增進了許多,在如今昏暗的環境裡事物還是看得一清二楚。
“那我陪阿姐說說話罷。”阿英掀開被子坐了起來,我這才發現他和衣而睡,寬鬆的外衣胸帶鬆開了,露出了內裡的輕薄的裡衣。雖然是在黑暗中,可我還是看清楚了,稍微別過頭去,我略感尷尬地輕咳了一聲然後道:
“你既然睡着了便繼續睡罷,我只是能看見你太高興了,多躺一會兒便睡了。”
“真不用我陪你?”阿英打了一個呵欠問,我笑笑,轉過身替他拉好了衣服把他輕輕按回到牀、上,再替他掖好被子,道:
“若換着在凡間看來,你也是個及弱冠的男子了,怎的還讓阿姐照顧?”
“嗯,阿姐好夢。”阿英笑了笑,然後閉上了眼睛。我再多坐了一會兒,見他似是再入夢了,便起身準備走出門去。可剛沒走兩步便見門拴被悄悄打開了,我收起一切氣息躲到衣櫃旁的一個空隙,然後看見一人走進了房間,阿英大概是聽見了聲音,朦朧地喊了聲:
“阿姐……”可隨着這一聲的喊出,來人忽然對着牀上的阿英施出了狠招。我心裡一急連忙撲出
去施了結界擋過那攻擊,可來人發招太猛,我雖擋住了大半的攻擊,卻還是受了傷。忍住口中的一口血,我一揮手亮起了房間的燈,只見想殺死阿英的,真的是蛟王。
“蘭兒!”
“阿姐!”他們兩人都來到了我身邊查看我的傷勢,我從地上起來,看着蛟王大聲質問:
“爹!爲什麼?他是阿英,是你的兒子,是我的弟弟!”阿英顯然是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了,臉色雪白一片,毫無血色。
“蘭兒……阿英,你若怨我恨我,我也無話可說,可若我不抓緊這個時候痛下殺手,待到你完全恢復功力時便無力迴天了。”蛟王看了我一眼,再看着阿英道,說罷他風霜的臉上居然流下了兩行淚水。
“爹!”我喊了他一聲,再看了看阿英,只見他臉色依舊雪白,雙眸黯然。我一把拉起他的手道:
“爹!阿英不會再變成戰蛟的了,他已經長大了,可以控制自己了。”
“蘭兒,世事難料啊!阿英,你要怪,便怪我和你娘,當初我們便不應勉強跨界相戀,不然你們就不會受到詛咒。阿英,你今日若犧牲可換回他日千萬人們的性命,你應是明白的。”蛟王也緊緊握住了阿英的手,老淚縱橫地道。
“爹!你在說什麼?”我焦急地揪着他的袖子道,一轉頭看見阿英眼裡居然有了放棄的決絕神色,我立刻對他說:
“阿英,不是這樣的,那個詛咒說不定不會發生,只要你控制好自己的就好,你不要有其他想法。”
“阿姐……”阿英朝我拉出一個慘淡的笑容,我只覺得不妙,高聲道:
“阿英你可不要做傻事啊!”
蛟王放開了阿英的手,別過頭去閉上了雙眼,我拉住阿英的雙手以防他做出什麼傷害自己的事,只見他無力地笑着,反握住我的手道:
“爹,阿姐,我何嘗不明白,我的存在是個威脅,只要我一日存在着,那個邪惡兇殘的戰便是會有再出現的可能。其實我也無怨了,在普陀山底十萬年,能重見天日便是諸神對我的寬待,能再見爹和阿姐,我已經滿足了,真的。”
“阿英你在說什麼!你說這些話作甚?爹,我們可以再想辦法的,防止阿英幻化是有其他辦法的不是麼?”我眼前蒙起了一陣淚汽,只覺得阿英彷彿要自我了結,心裡像被什麼東西抓得疼痛。
“蘭兒……沒有辦法的,爹也希望有……”蛟王悲痛地道,我看着他絕望的表情,再看了看阿英,他再用力地勾了勾嘴角,掙開了我的手,運氣於自己的指尖然後道:
“阿姐,我們來世再聚……”
“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