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臣帶了一位知道內情的仙人進殿，望陛下準請她現身說話。”我的視線再低了低，聽得太子道。
“準。”天帝的聲音迴盪在大殿裡。我漸漸地緊張了起來，感覺身子又一輕，再次能動的時候我已經站在了大殿裡了。
“雍蘭？”
“雍蘭？”鳳炎和鳳熒同時詫異地道，我只看了他們一眼，沒有理會。略微緊張地對着座上的人行了大禮，我起身低着頭，等待天帝的發問。
“太子說你知道內情，謂何內情？”天帝問道。我迅速地斟酌了詞句，答道：
“五公主曾告訴雍蘭，她於昨天晚上與他人有約，同遊仙郊。”
“誰？”天帝再問，我擡眸開了座上的人一眼，看見天后的神情也顯得緊張了起來。而殿中其他人也正看着我，大家都在等着這件案子的新突破點，我的答案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情勢。可若我把寬言供出去的話，滿毓被放出來後肯定會惱我，可若真的是寬言偷取了神杖，有怎麼能讓滿毓替他受罪呢？
“是寬言將軍。”我低聲道，然後微微扭頭看身旁的太子一眼，只見他表情平淡，看不出在想着什麼。殿裡先是安靜了一段時間，然後幾位仙人開始交頭接耳地討論了起來，鳳熒走到了我身邊，低聲問我道：
“雍蘭，你確定？”我見他臉上神情有點不可置信，只好點了點頭示意我並沒有說謊。
“寬言如今在哪？”天帝開口問道，殿裡的所有人都跟着靜了下來。此時只聽得鳳熒上前道：
“敬陛下，寬言將軍如今正與其他天兵一同在仙界進行巡邏和搜索的工作。”
“把他召過來。”天帝道，我默默地退到一旁站着，心裡有些忐忑不安，總覺得自己做錯了事情。正在我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自己說的話的時候，殿中央慢慢地出現了一個跪着的人影，看清楚了才發現那是滿毓。只見她低着頭跪在那裡，髮絲有些凌亂，臉上的神情看不清楚。我對這樣沉默的滿毓感到陌生，憂心地看了看座上的天帝，不知道他想怎麼處理這件事。
“毓兒……”天帝纔剛喚了她的名字，滿毓便打斷了他，聲音堅決地道：
“我不會說的！”
“放肆！在這樣由得你如此胡鬧麼！”天帝提高聲調怒道，空蕩的大殿迴盪着他的聲音，殿中的每人都低着頭，不敢在此時觸碰逆鱗。我看見滿毓擡起頭，臉上神色倔強，只是平日裡最有神的雙眼此刻卻微微紅腫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天帝彷彿平靜了下來，威嚴的聲音響起對滿毓道：
“寬言待會兒就會來這裡，若你不想他被盤問受刑，最好現在就把昨晚的情況說出來。”我看見滿毓眼中閃過慌亂，然後她一轉頭便對上了我的目光。
“雍蘭姐……”滿毓見了我，似是明白了緣由，我看見她彷彿被出賣了的神情，忍不住道：
“滿毓，我……”手袖卻被太子拉了拉，他微微搖了搖頭，示意我不要說話，我便只好停住了，見得滿毓再轉過頭去，低着頭大概在思考着。
“是的，我昨晚是和寬言外出了。”隔了一會兒，滿毓低聲道，聲音裡帶有一絲挫敗。
“那你怎麼會被關進了千層塔？”天帝問。滿毓低着頭，良久沒有說話，天后大概是焦急了，便問：
“毓兒，是不是寬言趁着你不注意的時候把你推進了結界裡，然後趁着那一刻空隙偷走了神杖？”
“不是的！他不會這麼做的……”滿毓聽到了天后的話，立刻擡頭替寬言辯解。
“那到底是爲什麼……”天后還想說什麼，卻見天帝舉了舉手示意她停下，然後他道：
“你只要告訴我們你所知道的就行了。”
“我……”滿毓還在猶豫，於是天帝再逼問道：
“你是在給理由寡人懷疑神杖的確就是寬言竊取的，而你在爲他隱瞞麼？”
“不是，不是他做的，肯定不是……昨天晚上，我們從仙郊散步回到了仙宮，寬言說要帶我去看神杖，因爲神杖在夜裡會發出月華般的光芒，很漂亮……因爲我修爲不夠，神杖周圍又有氣牆，所以我從來都不能靠近。寬言他說會護着我，讓我能靠近一點去看神杖，我一時好奇便答應了。到了仙宮頂的時候，他護着我慢慢地靠近神杖，我被神杖發出的光華吸引住，一時沒留意多往前踏了一步，下一瞬我便已經身在千層塔裡了，這是意外，真的……”滿毓被天帝逼急了，流下了眼淚解釋道。
“這麼說你並沒有看見後來寬言做了什麼？”天帝微微頷首，問道。
“我是沒有看見，可是寬言他真的……”滿毓急切地想替寬言辯解，卻被天帝打斷了：
“來人，送公主回宮。”說罷兩仙婢便出現了，把不知所措的滿毓帶了下去。我在心裡深嘆了一口氣，希望待會兒寬言能給天帝一個滿意的解釋，畢竟在仙界裡大家都對他很信任，我也希望這只是一場誤會，應是有他人趁亂偷走了神杖。
不多一會兒，寬言被一身戎裝地走進了大殿，他有神的雙眼環顧了殿中的各人一眼，然後半跪下行禮道：
“微臣巡邏中未來得及卸下盔甲，望陛下恕微臣唐突無禮。”
“免禮，平身。”天帝道。寬言站了起來，再拱手道：
“南方和東方的各殿閣都已搜索完畢，無發現任何異樣，各界門的士兵也已增派，嚴格檢查每位進出仙界的人，相信犯人是逃不了了。”寬言彙報道，我擔憂地看了他一眼，他大概還以爲天帝把他召來是想詢問搜查的情況罷？
“寬言，你是否曾約五公主於昨晚到仙郊一遊？”天帝先頷首表示瞭解了情況，然後再問寬言道。殿裡的仙人在此時都轉頭看着寬言，等待着他的答案。卻見寬言很是疑惑地皺了眉，然後回答道：
“並無此事。”聽到他的答案後，幾位仙人又開始了交頭接耳，天后擔憂地看了天帝一眼，我看見鳳炎和鳳熒都微微皺了眉看着寬言，大家似乎都十分不解爲什麼寬言不承認這件事，而全場最冷靜的，只剩我身旁的太子了，只見他靜靜地站在那裡，臉上的表情平平，沒有驚訝也沒有疑慮。我忽然醒悟過來，太子會讀心術，自然是最瞭解實情的人了，難怪他的反應這麼平淡。正這麼想着，太子忽然斜瞥了我一眼，樣子像是在告訴我他知道了我在想什麼了。
“並無此事？”天帝原話複述了一遍，問寬言道。
“微臣昨晚一直留於自己的殿中，並沒有外出。”寬言答道。
“可有證人？”天帝問。
“殿中的仙童都能作證。”寬言再道。
“哦？傳仙童。”天帝的聲音平靜，聽不出任何的情緒，我看見寬言退了下來站在了太子一旁，我看見他眼裡的不解不像在說謊。很快，寬言殿裡的三位仙童便上了殿，他們大概都是第一次來到仙宮的主殿，顯得戰戰兢兢的不敢擡頭。
“只有這三位？”天帝問，我也覺得奇怪，按仙位來說寬言應該有數十名仙童纔是。
“啓稟陛下，將軍一向從簡，殿裡的仙童只這三位。”把仙童帶上來的一位仙官道。
“擡起頭來。”天帝渾厚的聲音響起，揮了揮手讓那位仙官先下去。三位仙童都慢慢地擡起頭來，聽得天帝緊接着道：
“將軍昨晚是否整夜都在殿裡？”三位仙童聽了後相互交換了眼神，然後其中一位有點害怕地答道：
“敬……敬陛下，將軍昨日於申時回到了殿中，戌時再出去，直到亥時纔回來。”
“你們……”寬言吃驚地睜大了眼，彷彿對仙童的話感到不可置信。
“寬言。”天帝喚道，寬言上前跪下，疑惑道：
“微臣的確是在申時回到了殿裡，可是晚上一直未曾離開過……”
“那麼他們的說法又是從何而來？”天帝打斷了寬言的話，質疑道。
“微臣……微臣不知道。”寬言像是想找出一個理由，可是最後卻放棄了。
“這麼說你們之間定有一方說謊了。”天帝道，聲音微微提升。
“微臣句句屬實，公主乃千金之軀，微臣不敢冒犯。”寬言把頭重重地磕在殿中的大理石地板上，彷彿想通過這樣證明自己是清白的。
“只是滿毓也承認了昨晚曾與你外出，這又作何解釋？”天帝問道，我聽着天帝的語氣，大概是不準備放過寬言了。我心中的不安再次浮現，總是感覺寬言不是會撒謊的人。在這種情況下，哪怕他要撒謊，也不需要否認曾和滿毓外出，因爲滿毓被關進了千層塔後的情況無人知曉，他大可以在那裡把關係撇清。滿毓沒有理由撒謊，可是寬言卻矢口不認他曾經和滿毓外出，這樣的情況着實太詭異了。
“微臣昨晚的確一直留在殿中，也沒有見過五公主，望陛下明察。”寬言一直把頭貼着地面，我能看見他的耳因爲被天帝多番詢問而紅了起來。
“來人，把寬言帶下去。”大殿裡安靜了一會兒後，天帝道。這麼說，他是把寬言列爲了嫌疑犯了。
出了大殿後，我還沒能從剛纔的情況裡回過神來，站在殿門口想了好久，還在猶豫着要不要去找滿毓，卻聽太子在我身後道：
“滿毓如今心情定然不好，你去看她的話，要做好被遷怒的準備。”
“明白。”我點了點頭，然後看見太子騰起了紫雲飛走了。
當我來到滿毓宮殿上方的時候，只聽殿中不斷傳出摔破瓷器的聲音，嘆了口氣，我快步走進了宮殿，看見不少仙婢圍在滿毓房間外，都不敢進內。她們見了我便都讓開了一條路，其中一位仙婢好心地提醒我道：
“仙子，公主她正在鬧脾氣……”
“我知道，你們先下去罷。”我點了點頭，讓她們先離開。伸手推開門，我看見房間內滿地都是雜物還有一些瓷器的碎片，揮了揮手把東西都清理掉，我走到滿毓的牀前，看見她用被子把自己從頭包裹至腳，不時有一兩聲抽泣聲傳出。我猶豫了一會兒，還是伸手拍了拍她，道：
“滿毓，是我。”
“雍蘭姐……你騙我！你答應過我不會告訴別人的！”滿毓掀開被子坐了起來，見了我小嘴立刻扁了起來，豆大的眼淚不斷落下。我心疼地坐下在她身旁，伸手擦去她的淚水，幫她理好凌亂的髮髻還有衣衫，才道：
“滿毓，在我心中你比寬言重要。你要怪我恨我，我沒關係，只是你不要這樣亂髮脾氣，傷了自己。”
“我是不是害了他？他會不會有事？神杖肯定不是他拿去的……”滿毓把頭埋在膝蓋上，自言自語地道，我靜靜地坐在一旁，等待她平靜下去。準備離開滿毓的房間的時候，她已經沉沉地睡去了，我幫她掖好了被子，輕輕嘆了一口氣，走到了門邊，我再回頭看了熟睡的滿毓一眼，先是被關在塔中接着又流了這麼多眼淚，她肯定很累了。
獨自回去的時候已是黃昏，沒有了仙人來往的仙都在夕陽下顯得十分孤寂，我忽然害怕起來這樣滄桑的感覺，便加快了速度往雍蘭殿飛去。剛進殿便發現大廳裡放着大箱小箱的東西，因爲神杖被盜這樣的突發事件，我都忘記了明日起我便要到西明軍的軍營裡上任，這間雍蘭殿也是要搬離了。
“看看還有沒有什麼需要收拾。”符亥捧着一個箱子走出來，見了我便問道。我走過去粗略地看了看，也沒心情細數便點了點頭轉身往房間走去。小千和小萬不久便送上了晚膳，我躺於長椅上回想着今日發生的事情，心中煩躁，自然就不想吃了。想不到隔了一會兒房門再被敲響，我不耐煩地道：
“我說不吃，無論是正餐還是甜湯都不吃。”卻沒想到房門還是被打開了，一陣香甜的氣息飄了房間，我起身，看見符亥正捧着一碗東西站在門邊。嘆了一口氣，外袍起身坐到了桌子旁，符亥也坐了下來，把食物推至我面前。
我用勺子翻攪着碗裡的甜湯，與符亥道：
“我今日應是做錯了一事。”符亥沒有作聲，我喝了一口湯汁，繼續道：
“滿毓幾天前曾偷偷告訴我她與寬言將軍於昨晚有約，可神杖失竊就碰巧發生在昨晚，今日我把他們相約的事情告訴了天帝，結果寬言被抓了。可是他的神情不像在撒謊，他說他昨晚沒有見過滿毓，只是滿毓爲了護着他寧願自己被關在塔裡，她也不可能說謊……”
“順其自然罷，”符亥出聲打斷我道，“你只是把所知道的說出去而已，並沒有錯。”
“可是寬言是仙界的一名猛將，若真是因我一句話而被冤枉了……”
“天帝英明，他不會妄斷的。”
只是符亥的這句話只安慰了我一個晚上，因爲第二天我再次被小千的呼喊聲喚醒，說的是寬言要被推下誅仙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