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那是一種什麼感覺, 因爲我的思想已經隨着符亥的動作而停止了。剩下的只是純粹的感官上的衝擊。我能感受到他的掌心細微的繭，我會因爲觸摸而顫抖，我會莫名對即將發生的事覺得害羞又帶了一絲害怕, 所以我的手依然下意識地推着符亥, 可是這大概根本就阻止不了他。
凡間的夜風與仙界的不一樣, 一如凡間的符亥於仙界的也不一樣, 這風它帶着一絲真實的溫度與觸感, 還能捲起莫名的情緒，起碼我是將我現在的感覺歸咎於這一陣莫名的風的。它明明帶着一絲涼，卻讓我感到體溫節節攀高、心跳加快, 於是我只好閉緊雙眼，牙關咬緊了又鬆開, 想發出細碎地聲音卻還是無果。隨着這陣風吹過的地方下移, 我越發不敢張眼, 更無法想象自己此刻的表情，只能僵直着身體, 雙手緊抓着牀單，任由這風放肆地發展。
“雍蘭，這些疤痕總有一天會消失的……”忽然耳中傳來符亥的聲音，帶着憐惜也帶着堅定。我只覺得鼻子一酸，心中彷彿被暖暖地包裹着, 任誰說出這句話, 都及不上符亥說的來的讓我相信, 只要他說可以的, 那麼就是可以的了。
“你的元神, 我也會替你找回，哪怕跑遍天涯海角, 我都不會再讓你獨自沉沉睡去。”符亥繼續傳音與我道。我用力地點了點頭，表示我相信着他，只要有他在，什麼都會好起來的。
符亥伸手摟過我的腰，將我轉了個身，我和他躺在榻上，臉靠得很近，近得我能看見他的雙眼裡倒影着我的樣子。雖然成了凡人，但他的模樣卻和作爲仙界太子時沒有太大的分別，依舊那樣的出色好看，無論是那帶着英氣的眉目、還是那筆直的鼻樑，還有那線條刻畫得剛剛好的臉龐輪廓，一切的一切，原來一早已經被我刻在了腦海了。
“咳，在想什麼？”忽然，符亥輕咳了一聲移開了目光，略帶了不自然地問我。
“你不是應該能知道我在想什麼麼？”我沒有忽略他微紅的耳根，難得他害羞，我自然是要乘勝追擊了。我可是牢牢地記着，太子殿下可是又讀心得能力的。
“雍蘭，你還會介意當初我用兩個身份接近你麼？”符亥微微一笑，收緊了摟住我腰的手，然後問得認真。
“不介意了。之前我曾疑惑過好一陣子，既然符亥是你，太子也是你，爲何你卻選擇了讓我當太子妃，而不是讓我跟隨‘符亥’安穩地過一生呢？但後面我也覺得我這個想法很傻，符亥只是你暫用的一個身份，仙界太子鳳熾纔是你最原本的面貌，只是當初的我沒有之前的記憶，在仙界久了被各種仙位高的人欺負怕了，便覺得跟‘符亥’這個小仙一起纔是對的，成爲太子妃，對於我來說實在是一個太遙遠的夢。”
“在許多年前，你的父親就曾與我父王定下了我們的婚約，當時的我覺得不能與一個素未謀面的女子共度一身，也因此被父王罰到了凡間輪迴。但是如果當初我知道你會成爲我的妻，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拒絕的。這是天上神明對我的懲罰，我這一拒絕，便讓我們倆晚了千餘年才相遇，我便錯過了千餘年看着你笑顏的日子。我本不信什麼命運，可這次再生卻讓我記起了一切，包括我們曾在大荒的日子，在兩萬年前我便已失去了你一次，此次在我涅槃的五百年間，我日日對神明祈禱，若讓我忘了你卻仍在你面前陌生地活着，我寧願散去自己的元神，化作清風細雨在這天地間陪伴着你。大概是神明憐憫我倆從大荒時代便離離合合地，總走不到一起，才讓你帶着我的尾羽找着我，讓我們不用再重蹈上輩子的覆轍，讓我能再次抱着你，直到天荒地老。”符亥的這一段話說的語調平平，卻讓我不禁流下了淚水，原以爲只有我一人在乎着這段感情，如今聽着符亥的話我才知道，其實他也緊張着，哪怕是神人如他，也曾經驚慌過，也曾向神明祈禱。
“雍蘭，這一輩子你都逃不開的了，只要我在的一天，你就別想離開我的身邊。若你離開了，無論用什麼方法，我都會把你抓回來。”符亥說罷，他的臉慢慢靠近，親吻過我臉頰的淚水，而我漸漸閉上溼潤眼眸，感受他溫柔的觸碰，還有那帶着點點苦意的吻。
溫存了好一會兒，我彷彿感覺到下腹有些什麼，記起當初符亥被敏毓下藥，我們的那一晚……於是我滿臉通紅，剛想詢問，便聽見搶先一步符亥說：
“雍蘭，那時我並沒有真正地要你，只是給了你一個夢。我總想等着你成爲我妻子的一日，我們才真正地同牀共寢。只是他人常道仙人寡情寡慾，實情卻並不如此，只是他們都未曾遇到愛入骨髓的人罷了。你不知道你身上的鬱香在我被下藥的時候是多麼催情的香味，你的稍微靠近都差點讓我把持不住，我是真的想過將你就此摁倒在牀上了事。可是或許是因爲太喜愛了罷，我真害怕你受到傷害，害怕看見你受傷的眼神，因此再如何地情動，我都會忍着。”符亥在我耳邊低語說。
“嗯……這樣忍着，應該不會有問題罷？”我羞怯地將頭埋在符亥胸前，胡亂地問了一句，卻引得他失聲笑了起來。我又害羞又好氣地皺眉扯了扯符亥的衣襟，他才勉強停下了笑聲，低吟了兩聲：
“哈哈，雍蘭，我的雍蘭……”
於是一整晚，我便聽着符亥說這些年來他如何涅槃、如何看見各路的仙人來拜訪，又是如何地再記起了我，我聽見他好聽的聲音傳來，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陷入了沉睡，只有一個聲音不斷地提醒着我，符亥就在我身邊，他回來了，不會再離開了……
一個月後，我與符亥完婚，正式成爲了他的妻子。我其實並不如此着急要置辦婚禮的，但符亥卻十分堅持，而遠在蛟族的爹因爲之前與仙界的分歧，也是不太贊成如此倉促的婚事的，但後來符亥去了逆漫之地一趟後，爹便也同意了。而大概天帝陛下覺得對我和蛟族人們有所虧欠，因此我與符亥大婚的宴席辦得十分鋪張，酒水美食連續供應了好幾個日夜，不但蛟族的族人被邀請了，甚至一些與我有過交情的朋友都出席了，席間熱鬧非凡。
而我和符亥？在新婚當晚，自然是紅鸞帳暖，春宵千金了。
大婚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沒有看見符亥在我身邊，我有一瞬間的怔訟，可是門很快被打開了，符亥高束玉冠的爽朗之姿立刻便出現在我眼前。他微微一笑，眼神彷彿被點亮一般，快步朝我走來，我急切地想起身迎接他，卻在瞥見了自己手臂上的好幾個可疑的紅印後停住了動作，然後昨天晚上的一切便重新迴歸到我的記憶裡，讓我忍不住高聲對快要到牀邊的符亥喊道：
“你別過來。”
“我……我要見小千小萬，我要沐浴，你先出去罷。”我接着補充說。符亥是停住了腳步，卻只站着那兒看着我，臉上帶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我雖然穿着紅裳，卻還是拉高了被子遮住自己的臉，道：
“你先出去……”
“雍蘭，沐浴淨身的工夫，自是爲夫替你完成了。”符亥沒有聽我的話，邊說邊慢慢地朝我走來，最後坐在了牀上一把從被褥里拉過我的手，讓我不能退縮。
“你……你……你……”我結巴着說不出話，感覺臉如火燒，甚至都沒去反駁符亥自稱“爲夫”。
“別動，讓我幫你診診脈。”符亥臉上泛過一抹溫柔的笑意，然後開始仔細地切上我的脈搏。我見他當真在探我的脈搏便也慢慢地冷靜了下來，猶記得昨晚自己的身體居然接受了符亥的仙氣，便奇道：
“自我元神破損了以後，任月老頭子他們怎麼往我體內傳入仙氣，那一股股的暖流都只到我的手腕便不再前進了，月老頭子說正是因爲我自身的仙氣不足以修護我的元神，所以我才昏睡了五百年，待到體內的仙氣稍微足夠了才能轉醒過來。可爲何昨晚……”
“雍蘭，傳遞仙氣的方法有很多種，但也不是每一種都會成功。他們從你的罩門中度入仙氣，因着你自身的元神破損，罩門也被破壞，因此仙氣傳入不了。只能從別的地方入手……”符亥臉上神色平淡，收回切上了我脈搏的手解釋說。
“所以別的地方就是……”我順着問了出口，卻忽然想到了什麼，只覺得臉再次熱了起來，瞪了符亥一眼，真不明白他爲何顯得那麼自在，忽然地，我想到了什麼，便再追問：
“難道你就是因爲這件事所以將婚事迅速辦了？”
符亥聞言，點了點頭承認。我心中暖暖地，淚水差點又要忍不住滑落，而符亥卻及時地摸了摸我的眼角，然後緩緩地說：
“雍蘭，你真的已經是我的妻了。”符亥改握住我的手，我第一次看見他臉上有幾分緊張卻又激動的表情，紫眸緊緊地盯着我，彷彿害怕我隨時會消失般。我莫由來地心中一軟，把臉埋到他溫暖的懷裡，低聲說：
“我有預感，這次我逃不出你的掌心了。”
符亥抱着我的手一緊，雖然他沒有說話，但是我知道他此刻的心情與我一樣。
幾日過後，月老頭子、太白星君、鳳熒等等都十分有默契地到我的雍蘭殿走了一轉，每個人一來便都先拉過我的手切脈，然後表情都十分統一地：先是驚訝瞪眼，再是皺眉看了看我，然後是恍然地點點頭，最後再無可奈何地嘆了嘆氣。我對這樣無緣由的奇怪行爲一向忽略之，便沒有問他們什麼。只是某一次和月老頭子聊天的時候，他忽然來了一句：
“殿下畢竟是殿下啊，一次就成功了……”我還沒來得及問他這話是什麼意思，他便已經捋着白花花的鬍子騰雲遠去了。然後就是鳳熒與其性格相悖地吞吞吐吐：
“雍蘭，那個……那個橫豎你也已經成爲我大嫂了，我……我就在這裡先恭喜你了，希望你與大哥……早生……那個早生貴子罷。”我還沒來得及抓住他問他爲何一副吞吐的模樣，便又讓他給溜走了。而當我晚上等符亥回來的時候，把這個情況告訴他後，他居然也只含笑不語，無論我怎麼套話他也不肯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因此當最不會說話的太白星君捧着一大堆的丹藥來到雍蘭殿的時候，我已經打定主意要把他們怪異的行爲問個水落石出了。
“丫頭，這個紅色的木盒裡放着是安神養氣的，每天一粒。這個綠色盒子的呢，是有助於打通你身上經脈的，每三天一顆便可。而這邊這個呢……”太白星君逐一給我吩咐着丹藥的分量，我好不容易等到他把所有的丹藥都給我介紹了一遍，纔開口問說：
“你們最近是不是又有什麼事情瞞着我？”太白星君顯然沒料到我會這麼問，神情很明顯地受到了驚嚇，然後立刻移開了視線小聲地說：
“沒有，怎麼會……”
“這事關我的身體，怎麼說我也應該知道罷？”我誘導道。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呃不，也是一件大事，可殿下說先不用告訴丫頭你……”太白星君自言自語地說道，我有點不耐煩，一個定身仙法使出讓太白星君看着我說話，然後說：
“說罷，我不會讓符亥知道的。”
“丫頭你……你先放開本君……”太白星君全身都動不了，只能骨碌着眼睛說話。
“你說了我再放開你，不是說不是什麼大事麼？”
“其實……唉，其實就是丫頭你有身孕了。這對於一位女子來說也不算什麼大事，說不定殿下和你以後會有更多……咳，可是殿下是太子，按道理說這孩子很可能就是未來仙界的太子殿下，因此對仙界來說這也是一件大事……”太白星君說。我聽了他的話後，安靜了很久，然後忽然大笑起來。
“不可能，這事絕對不可能。”我笑得淚水都出來了，才堪堪說出了話。
“怎麼就不可能了呢？”太白星君大概是不明白我在笑什麼，問。
“哈哈，反正是不可能的。”我拿出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淚花，斷定道。
“本君和月老還有三殿下都親自診過脈，出錯是不可能的。還是你覺得你不可能那麼快有身孕？雍蘭丫頭，你是不是太小看了殿下在這方面的能力呀？”太白星君彷彿明白了我爲何大笑，忽然眯了眼曖昧地問。
就在我臉色通紅剛想說些什麼的時候，門忽然被打開了，符亥慢慢的踱步進來，解開了我施在太白星君身上的定身術，然後再緩緩地開口：
“原來娘子對爲夫的能力沒有信心？日後爲夫定當好好改進……”說罷他便朝一旁的太白星君道：
“本殿要與愛妻好好研討切磋，星君暫且迴避罷。”太白星君聽後臉色頓時通紅，然後應諾地出了房間，臨出門前彷彿還說了一句：
“殿下切忌動作起伏過大，小心傷及胎兒。”
於是我生平第一次感到了什麼叫自討苦吃。
天帝最終還是兌現了他的承諾，把鳳族再生之血給了爹去供養我孃的魂魄，在我腹中的孩子出生的那一天，孃的魂魄也終於被湊齊，重回了世間上。最爲這事高興的要數月老頭子了，他經常一個激動便把我還在襁褓中的孩子給偷走送到逆漫之地去給娘看看，說是什麼婆孫分離太不仁道了，我也從各種不同的渠道知道了他和娘之間的一些往事，看着他那一頭花白的頭髮，我還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讓我的孩子當個橋樑，聯繫起他們罷，雖然我爹對此頗有微言。
後面我才瞭解到，娘與堯朔都是上一位妖王的兒女，只是後來妖王受了傷一直臥牀，後面才嫁給妖王的妖后便慢慢地握了大權。而後來妖后被誅，堯朔便順理成章地當上了妖界的王，並且在妖后寢宮的密室裡找到了被囚禁了起來的滿毓。只是當我去探訪他的時候，他卻告訴我他並不喜歡這個位置，反而是妖后的兒子——他的同父異母的弟弟，更有潛質當一個好的領導者，他如今所要做的，只是輔助他成長起來。我記得當初幫過我與魔王救出幽幽的那個有着雙色妖瞳的男孩，以他那般年紀卻能明辨是非並且有勇氣，想必日後妖界與仙界不會再起干戈。
魔王修生依舊從不在他人面前露出真面目，但紅魔告訴我，他的脾氣到時平和了一些，起碼不再動不動便殺生。我偶爾也會往魔界跑，和修生與紅魔聊聊天，順帶感激當初他們幫助過我的一切。不過符亥對此十分有意見，後來每一次我要到魔界去，他無論再忙都一定要跟着一起去，我到現在都沒弄明白他如此緊張的原因。
因着我和符亥都是返祖之仙，因此我們的孩子一出生便已經可以飛昇至上神界。只是小小的他彷彿已經懂事，並沒有飛昇而留在了我們身邊。他有着一雙和符亥一模一樣的紫眸，只是眼角並不上翹，反而有點彎彎的，總讓人感覺他在笑，符亥說那特別像我。因着他出生所帶的福兆，我身上的疤痕還有破碎的元神都被修復完整了，因此符亥特別寵愛這孩子，說他是福星，能帶來好運。
符亥依舊丰神俊朗迷得仙界的一衆仙婢神魂顛倒，讓她們都忘了他是一個有婦之夫，經常地投懷送抱暗送秋波。我產後越發地慵懶，便懶得管這些狂蜂浪蝶，若符亥哪天真不小心多了一個孩子，男的就當我孩兒的書童，女的就當我孩兒的侍女就好了，也不知道我的孩兒嫌棄不嫌棄。
我們依舊住在雍蘭殿裡，不知爲何我就是對這裡特別的懷念，大概是因爲當時我在這裡有過最安逸的一段時光罷。我爲阿英立了一個墓，就在族地的山洞裡，我想他會喜歡那個地方的，因爲那裡書寫着我們的過去。或許萬年過去後，我們能再次輪迴相遇，只是每次符亥讀到了我這個想法，總是一臉不悅地把我拉進懷裡，我不明白他爲何要在意阿英的事情，大概也是一些過去的故事罷，每當這個時候，我便會很慶幸自己沒有記起那段曾經。
神仙的壽命很長，不過和心愛的人在一起時卻顯得很短暫。我珍惜着每一瞬和符亥還有我的孩兒在一起的時間，我知道他們的想法會和我一致的，因爲我們都愛着彼此。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