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下和妃嬪們都盯着皇帝,等待他的反應。
昭華起身:“陛下請容許奴才告退。”
“不許。”文康斬釘截鐵地命令道,緊緊拉着他的手。
陰冷的眼光往座下衆人一掃,道:“昭華是朕的人,就算是奴隸也是朕一個人的奴隸,日後誰敢輕賤,如同對朕不敬,若是有人暗中陷害,朕定然嚴懲不怠。他可以去任何地方,不必對宮內外貴人們行禮,不必守宮裡的規矩,不必聽從使喚,也不用自稱奴才,你們不許直呼其名或是編號,要稱呼公子。都聽懂了嗎?”
說完,脣角一揚,端起酒杯:“發什麼愣,繼續喝酒,別浪費滿桌佳餚。”
在場所有貴人們聽了呆若木雞,被他這番話驚得說不出話來。包括昭華也愣住了,這樣當着衆人賜他座位並給予特別優待雖是保他不受人輕賤,卻也等於公開宣告他的男寵身份,在忠於他的燕國人眼裡,等於貪圖富貴甘爲孌寵,名聲掃地。讓他可依憑的自身威望和號召力大打折扣。
這時文康轉頭看向他:“你懂了嗎?”
“懂了。奴才屬於皇上一人,要打要罰只能由皇上一人做主。”昭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閉嘴,你若是不聽話,朕一樣嚴懲。”文康又控制不住的暴怒起來。
昭華見他臉色不好,閉了嘴,乖巧地在旁邊伺候倒酒剝蝦皮挑魚刺。
文康繃着臉不說話,把魚鰓下面最精華的那塊肉夾下來放到碟裡推給他,這是他最愛吃的。
宴飲結束,兩人又攜手在湖邊漫步。
湖邊柳樹開始抽出嫩芽,遠遠望去如穿着一層綠紗的少女隨風起舞,岸上,迎春花開,一片嬌黃點綴在綠毯上。
昭華看着湖邊柳,想起故國之柳,這個時候想必已經是綠意蔥蘢了。吟道:“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行道遲遲,載飢載渴。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文康不滿的扳過他的身子,讓他正對自己,道:“在想什麼呢?又傷春悲秋了。”
“我在想,今日席上陛下是不是喝醉了?”
“你以爲朕一時酒涌上頭,說了醉話。”
“若是那樣就好了。”昭華苦笑一聲,低聲說。“你這是把我推到臺前當靶子,明天連骨頭都見不着了。”
“你當朕是什麼,朕定會保你平安。”說話的時候,文康傲氣凜然又自信滿滿。
“並不是當了皇帝就可以隨心所欲,更不可隨意許諾,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給人希望。”
“你是質疑朕的心意還是能力?”
“昭華不敢質疑,只是請陛下想想,以後如有人逼宮清君側,或是言官紛涌上書要求君主除佞幸,危及到皇權寶座時,陛下會怎麼做?”
文康不答,這樣的戲碼歷朝歷代都在不停上演,背後的用心都是一樣的,就是達到攫取利益的目的,君主遇上這種情況,往往都是舍卒保帥。
“爲了平息衆議,爲了保護你的皇權,你不得不殺我。或者當我受到陰謀陷害,陛下若不能給予信任,生了誤會,也會殺了我。”昭華不看他陰沉的臉色,繼續說。
“朕不會殺你的,朕說過,這世上沒有你,活着很不美好。”文康皺皺眉,第一次覺得人太聰明瞭也不太好。“你這麼聰明做什麼,太聰明的人不長壽。”
“陛下現在對我興趣正濃,自然這樣說。只是,陛下終究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我不過是戰利品,是供你享用的玩物罷了,哪天厭倦了,就又會將我踩在腳下,或者把我殺了。”
“你何苦這麼通透,只要你安份,朕就不會殺你,你不信?”文康愈發煩躁,濃眉擰了起來。
昭華淡然一笑:“等你玩膩了征服獵物的遊戲,把我棄之一旁,不用你親自動手,這些人就會把我撕碎……”
“現在什麼也別說,且看將來如何。”文康猛的抱住他,打斷他的話。
“你我之間,哪有什麼將來。”昭華順從地被他抱着,幽幽嘆息。
“沒有將來,就好好把握現在。”文康把他抱得更緊。現在他什麼也不想說,也許時間能讓他明白,也能讓昭華表白,這份情是不是真的溶入生命。
文康知道那些貴人們的眼光會讓昭華如芒刺在背,所以玩樂時只帶昭華一人。每天下朝處理完奏摺之後,除了作畫,就是天天與昭華恣意玩樂,觀花賞曲。
昭華也畫了許多行樂圖,何太傅和畫院的畫師們見了無不讚賞。只是他心裡覺得和文康畫的比起來似是少了點什麼。
文康天份極高,就是懶散貪玩。不學則已,一旦用了心去學,學什麼都象模象樣,在上書房師父指點下,畫技提高極快。爲昭華畫的醉酒圖,放風箏圖,賞花圖,還有撫琴圖,吹簫圖等等,都日見功力。雖然畫技還不到十分純熟的地步,但是卻有種難以言傳的神韻,不是隻有技巧所能畫出的。
有一幅畫,文康畫得極是用心,就是不許他看,昭華心想定是那幅裸/體畫,忍不住氣得咬牙。
趁着文康去上朝,昭華在書房翻那幅令他痛恨的畫。
“公子,您在找什麼?”伺候書房的太監忍不住開口詢問。昭華把書房翻亂,皇帝正寵他不會把他怎麼樣,可是伺候書房的內侍就會倒黴了。
“皇上最近畫的那幅畫呢?畫得很用心的那個。”昭華翻了青色冰紋瓷畫桶又去翻書櫃。
“皇上的每幅畫都很用心,公子說的是哪個?”
“少裝糊塗,就是皇上從來不給我看的那幅畫。”
“既然皇上不想給您看,您就別看了,當心皇上生氣。”
“你不給我找,我自己翻,翻亂了皇上找你的麻煩。”昭華邊說邊把案上的畫紙翻騰一遍,畫筆也扔在地上。
內侍沒法,只得踩着梯子,從櫃頂上把那幅畫取了出來。
昭華打開一看,怔住了,這幅文康從來不給他看的畫,並不是他想象的裸/體畫,而是畫着他穿銀甲戴金冠揮着寶劍騎在戰馬上的畫,畫初成形,還未上色,仍然極有神韻。
昭華呆呆地看着這幅畫,彷彿又回到了去年赤龍江一役,他躍馬揚鞭,率軍與二十萬齊國精銳對抗,無數將士倒下,滿地的鮮血,殘酷的殺伐,燃燒的戰船,父親自焚時沖天的火光照亮了半個皇宮。想起自己忍辱跪在都城門外求降,在國人面前被迫爲敵人牽馬執蹬,披枷戴鎖離開故國,回望故都城門立下復國誓言。又想起被迫在敵人身下輾轉承歡,受盡難堪的屈辱和殘酷的刑罰,一樁樁往事,一件件仇恨,如一團烈火在胸口燃燒。
“你在看什麼?”
熟悉的聲音從身後響起,昭華一驚,畫掉在地上,回頭看去,文康站在他身後,很驚訝地看着他,道:“怎麼啦,你的臉色這麼難看?”
“是嗎?”昭華伏下身把畫揀起來,趁機抹了一把臉,把恨意抹去,回過神來,鎮定地說:“偷看陛下的畫,被當場抓住,所以心慌害怕。”
“哈,你也知道害怕。”文康上前摟住他。“你想看可以直接求朕,朕不會拒絕你的要求,爲什麼趁着朕不在偷偷亂翻?你這雙手傷一好又不安份了。”
“你主動拿給我看,我就不亂翻,你不給我看是故意引着我好奇,等我來翻的時候好抓我,再想花樣處罰。”
“你不要老想着我要害你。”文康一笑,又嚴肅起來,很認真地說:“這是你留給我印象最深的樣子,我原本想畫好以後,等到你消除了恨意,對我有幾分真心之後再拿給你看,我們共同欣賞。”
他說得很認真,一雙黑眸蘊着無盡的溫柔和期盼,更沒有用那個高高在上的“朕”字。
昭華怔怔地看着他,一臉的不可思議,神情複雜,眼波如清潭投入異物泛起漣漪。
“看什麼看?”文康不懷好意地捏他的臉。“你若是對我有幾分真心,就可以光明正大的看,否則不經允許隨便亂翻亂看,我要罰你。”
“陛下要怎麼處罰我?”昭華低着頭,避開他含着期待的注視,看着自己的腳尖。
“嗯,要好好想想。”文康眼裡瞬間閃過黯然,掩飾着失望,做思考狀,興致很高地說,“罰你把那壇貢來的桂花酒喝光。”
他喜歡看昭華喝酒。
昭華喝酒喜歡先端着杯子放在鼻尖聞酒香,深吸一口氣,半合着眼,很陶醉的樣子,然後輕輕一抿,很認真地品味。那神態那動作無一處不透露着骨子裡的慵懶和雅緻。
更重要的是,昭華只有在不太清醒的時候,纔會毫無戒心的主動靠近他。
所以,他常常命人呈上御用佳釀,好在昭華酒量淺,只需幾杯就薰然欲醉,不用怕喝酒過多傷害身子。
內侍端來酒和酒餚,昭華照舊端起 杯子先聞一下,然後輕輕抿了一口酒,道:“我還以爲這幅畫是那幅沒穿衣服的。”
文康樂顛顛地又從櫃底拿了一幅畫給他看,道:“是這幅。”
畫上只是一幅粗略的草圖,面目不清,僅能看出人形。
昭華眯着眼,支頤淺笑:“怎麼把我畫得這麼難看,象只蝦。”
“你不肯脫衣服讓我畫,我只能憑記憶畫,所以畫得難看了。”
文康很有理的樣子,昭華笑了笑,又喝下一杯酒。
昭華量淺,雖是溫和的桂花釀,三杯下肚也能臉上飛起紅霞,再喝幾杯,就眼神迷濛,眼眸中不但沒有戒備疑懼,而且星眼流波,充滿風情,體香酒香薰人慾醉,讓文康渾身發熱,恨不得立即撲上去肆意憐愛。若是再飲幾杯,更是醉態可掬,體軟如酥,好在他酒量雖淺,酒品卻極佳,醉後從不胡言亂語,也無任何失態,用翡翠的話來說,只是如小貓般睡着,萬般可愛。用文康的話來說,如豬一般睡得叫不醒,被人賣了都不知道。
翡翠怒視:“公子哪裡會被人賣,他向來節制,從不過量,你逼他喝這麼多,分明不安好心。”
以前翡翠雖然罵過文康,但是後來見他日夜守護受重傷的太子,對他惡感大減,也不覺得他多麼可恨了,偶爾對他兩句。文康見她忠心又單純,對她也惡感大減,時常故意逗她生氣發急。
“如果明早他還不醒,朕就把他裹去賣了。”文康一本正經的說。“你把你主子日常應用的東西收拾一下。”
“做什麼?”
“咦?你蠢得聽不懂嗎?朕要把你主子賣了啊,快收拾他的東西。”文康邊說邊拿來一副精緻的鐐銬,翡翠驚得睜圓了眼睛。
清晨,春天的輕風吹來,送來一陣涼意,和陣陣新栽莊稼的清新氣味。
昭華被一陣晃動弄醒,睜開眼習慣地迷糊一會兒,待清醒過來,驚訝的發現,自己不在寢殿御牀上,也不在摘星樓,而是在一輛車上。轉眼看周圍,四周垂着明黃色繡龍錦帳,鋪着杏黃色金錢蟒坐褥和引枕,一張精巧的小几上擺着銀壺銀碗,還有固定在車上的小巧多寶架,看起來是御輦。
昭華心裡疑惑,正要起身,發現雙手被一副銀銬銬在一起,腳踝上也繫着銀鏈。
這是怎麼回事?
他晃晃腦袋,隱約想起喝醉後,文康和翡翠對話,什麼“被賣了”之類,還有翡翠的哭叫:“你要把我主子賣到哪兒去?”
想了想,不明白怎麼回事,乾脆閉目養氣。
簾帷一掀,一個人進來,見他劍眉鷹目,丰神俊朗,頭戴金盔身穿金甲,腰圍寶帶足踏龍靴,一身戎裝,襯得整個人英武非凡。昭華眯眼看了一會兒,纔看出這人是文康。
他幹嘛穿盔甲啊?也許他覺得這裝束入畫比較好,可是爲什麼……
昭華看看手上的鐐銬,沒有說話,等他解答。
文康知道他想什麼,笑得眯着眼道:“昨晚你醉得睡了,朕打算把你賣到外國去,不知道會有什麼人買你。”
“哦,希望能賣個好價錢。”昭華懶懶的應答,伸頭看窗外,一看之下吃了一驚。
只見從前到後,望不到頭的戰車戰馬,盔甲鮮明,旌旗蔽日,數不清的將士列隊而行,手中矛戟閃着寒光。
(作者插嘴:古代所謂金甲,不是真金,是鐵甲塗金,一般重二十斤。而且穿上夏暖冬涼,絕對不爽,掉水裡鐵定沉底。跑起來也不快,故有棄甲而逃一說。)
這就是實用性與藝術性都很強的金甲局部。
作者有話要說:猜猜小康把小華帶到哪裡去了???
緊急求助:
親們覺得小華自稱爲“臣”彆扭不?
這兩天小鳳又翻了下史記列國志。古人自稱很多,可是爲了現代人的閱讀習慣,能用的不多。“吾”“餘”“予”“僕”什麼的不在考慮之內。
如果實在找不到合適,就這樣:談及重大事情表示莊重時稱“臣”,私下談小事時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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