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陽光,清冷中帶着一絲溫暖。練武場上,兩柄木劍重重相交,“喀”的一聲,其中一柄從中折斷。
文康乘勝追擊,昭華手中的劍已折斷,不敵他力大,被打倒在地。文康拉他起來,不滿道:“你不肯使力,敷衍朕。”
“不敢。”昭華揉了揉肩,“自入秋以來天氣轉涼,奴才常覺得兩條胳膊痠痛,愈是使力愈是痛得厲害。”
“哦。”文康想起先前曾幾次將他捆吊起來,還把他緊緊綁着罰跪又關在刑房裡,可能傷了臂膀的筋脈,事已如此也無話可說,只道:“叫胡太醫給你瞧瞧。”
“胡太醫是御醫,奴才怎麼敢用他?倒是陳太醫熟慣了好些。”昭華還是對陳嘯仙更信任更有好感。
“依你,每晚叫小太監給你擦虎骨酒。”文康變得頗好說話。
對打完,皇帝又要溜馬射箭。
馬伕牽來漂亮的高頭御馬“傾華”,那御馬渾身烏黑髮亮,如墨玉雕就,只有四蹄是白色的,如踏雪地,高昂的頭頸,挺拔的軀幹,真是極其難得的神駿,每次見到這馬,昭華想起自己的那匹通體雪白的照夜玉獅子,眼神愈發溫柔。
文康看出他有豔羨之意,命人把馬牽來,看向昭華,昭華以爲他要騎馬,立即跪伏馬前等他踩踏。
文康皺起了眉頭,道:“起來,以後不用你伺候上馬。”又補充一句:“也不用你伺候上車。”
“是。”昭華恭敬答應着,站了起來。
“喜歡嗎?想騎嗎?”他知道昭華不會向他提要求,但是他願意把心愛的東西與他分享,包括他的愛馬,“喜歡就騎上溜兩圈,它很溫順。”
昭華眼中閃過一絲驚異,怔了一下,微微冷笑,恭順的答道:“如此神駿,只有陛下才配驅騁,奴才賤軀,怎配騎乘。再說,騎乘御馬是死罪,八年前就有侍衛因騎御馬使御弓而被處死,還誅連了家人。”
文康登時臉色大變,一言不發,扭頭離去。侍衛宮奴趕緊跟上。
落月跟在最後面,悄悄對昭華說:“那事過去好久了,宮裡誰也不敢提,你提這事做什麼?成心讓皇上心裡難受。”
“心裡難受?他也有人心?也會難受?”昭華嘴角的笑紋更冷,“他折磨太后時,往死裡凌虐我時,可沒見他有半點難受。”
“你……”落月臉色也沉了下來,“那件事他真的難受,還爲此病了一常你別再提了。”
八年前文康還是個孩子,並未親政,幾個貼身侍衛非常忠心,見他幼年喪父鬱鬱寡歡,常逗他玩耍,抱他騎馬,帶他射野兔山雞玩,文康也把他們當哥哥一樣看,平日裡嬉戲打鬧亂開玩笑,把御馬御弓御箭拿來混用。
輔政的大將軍蒙放早對御前侍衛不滿,於是借題發揮,以對皇帝不敬爲由處死幾名侍衛,順帶誅連與自己政見不和的侍衛父親。爲此,文康大病一場,事後一直愧疚,每年還偷偷祭拜燒紙,並悄悄送財物給其家人。
從那以後,再也沒人敢和他嬉笑打鬧,同齡的孩子也對他敬而遠之,就連林御風也不敢再隨意和他絆嘴玩笑。
文康一下子沉鬱許多,再沒有孩子應有的天真活潑,直到再次與昭華在一起,他才慢慢恢復了少許開朗,陰鬱的眼中也開始有了幾分生機。
昭華自少年起跟父皇上朝,又監國一年,這些朝堂上的勾心鬥角哪會看不明白,無非是大將軍藉故剷除異己,趁機把皇帝身邊的侍衛換成自己人罷了,想必文康心裡也清楚,暗恨蒙大將軍,他等着看這兩人互鬥,至於文康心裡難受不難受,他才懶得理會,把對方心頭刺的滴血,他心裡的陰霾纔會稍稍散一些。
舊事重提,文康一天的好心情煙消雲散,回到寢宮,陰沉着臉歪在鋪着狐皮的紫檀矮榻上,悶悶不樂。落月小心上前勸解:“陛下想召哪位娘娘過來解悶?”
見皇帝不理,又問:“要不,叫昭華來陪陛下下棋。”
“嗯。”這個提議,文康接受了。
昭華主動過去斟了熱茶,道:“奴才該死,惹陛下生氣了,求陛下恕罪。”
文康看他怯生生的樣子,生不起氣來,卻有種異樣的煩躁,只道:“朕沒生你的氣,來陪朕下棋。”
他喜歡和昭華下棋,如同喜歡和昭華在比武場上對打,因爲只有昭華不會爲了討好他或是畏懼他,明顯的隱藏實力讓着他。不是憑真本事爭來的勝利,他覺得很沒意思。
昭華順從地擺好棋盤,當然不能和皇帝並坐,所以他站在榻邊。
文康棋路比較凌厲,常有令人防不勝防的奇招怪招,咄咄逼人,猛追狠打。昭華下棋如他的爲人處事,先求穩當,後求變化,任文康如何進逼,他只守着營盤,佔據金角銀邊,趁間隙做眼求活。
最後,文康攻不破他的陣地,已方反而被白子分割,首尾不能相顧,文康掃興的扔下棋子。
昭華收起棋子,問:“陛下爲何投子認負?”
“已經輸了何必再下?”
“陛下的棋輸也輸二三目,爲何過早認輸?”
文康不以爲然道:“反正都是輸,輸一子也是輸,和輸百子有什麼不同,明知已經輸了還要垂死掙扎有什麼意思?何不痛快些,該棄就棄該放手就放手。”
昭華低頭一笑,這個人倒是對輸贏看得很開,不拖泥帶水。
晚膳時間到,宮奴們擺上御膳,昭華侍立在一旁佈菜,剝蝦皮,剔魚刺、去骨頭,盛湯、撇去浮油。
文康一笑:“想不到你居然會這個。”
“是。”昭華不知道他什麼意思,只答應着,想起先前爲父母侍膳、侍候湯藥時也是如此,現在這麼做卻是侍奉敵人,不禁眼圈一紅,一股熱液衝了上來。
“怎麼了?”文康一眼就發現他的異常。
“沒什麼,是熱湯迷了眼。”昭華摭掩着,把燕窩火腿香蕈湯吹好放在他面前,轉頭盛飯時擦擦眼。
文康眼眸微黯,這人雖然表面上順從屈服,卻一刻也未放下心防,什麼時候他才真正屬於自己?包括他的心。
文康往嘴裡塞了一塊火腿,嚼來嚼去沒味道。
“你陪朕一起用膳。”
“奴才怎麼敢與萬乘之尊的陛下一同用膳,這是大不敬的罪。”昭華很謹慎地選擇用詞。“若是大將軍得知……”
“啪”的一聲,文康把鑲金牙筷拍到桌上,語帶怨怒:“你哪那麼多廢話?朕賜膳給誰輪不到蒙放多管。”
昭華似被他嚇住,不敢惹他發火,更不敢和他同坐,只得戰兢兢站在桌邊拿起牙筷,在面前的盤子裡胡亂夾幾口菜,一副食不知味的樣子。
時間在兩人一真一假的遊戲中過去,兩人常一起賞雪逛花園,天氣不好時一起下棋玩遊戲,或是昭華彈琴吹簫唸詩。文康不肯承認自己的感情,但是態度上卻有了難以控制的轉變,比如他會不自覺的和昭華撒嬌,玩遊戲時會耍賴。
而昭華看起來是真的盡心盡力,主動端茶捶腿,披斗篷遞手爐等等,甚至還時不時送上一個合乎禮節的沒有多少真情實意的笑容,雖然並沒有達到文康期望的那樣,但是也讓他開心許多,一邊罵自己真沒出息,一邊又忍不住想捕捉他下一個笑容和看向自己的眼神。
他也如許諾的那樣,放棄仇恨和報復,對昭華和顏悅色起來,每天用過膳後都把御膳賜給他,還每晚給他滋補品養胃補身,端茶倒水時也不要他按奴隸的規矩伺候了。
昭華冷眼看着,這算是對他聽話的獎賞吧。可惜他不會動搖,被肆意踐踏尊嚴後,一點所謂溫柔的施捨,怎麼能俘獲他的心。
每晚,文康都違反宮裡的規矩留昭華在寢宮牀上過夜,抱着他入睡,看着他起牀,親手爲他挽發,看着他爲自己泡茶端水梳頭洗腳做這做那,心裡升起一種說不清的喜悅,陰沉的眸子裡有了別樣的光采。兩人處得倒是一團和氣,好象以前的恩怨一筆勾銷。
宮裡和朝廷上都議論紛紛,猜測着他們的皇帝怎麼變得好說話了呢,不再摔東西,也不再無故打罵責罰宮奴內侍,而且看上去還心情舒暢。
只是昭華害怕性/事,每次歡/愛都好象受刑般痛苦,還覺得萬般恥/辱。任文康百般玩弄,他始終神志清明,沒有一絲一毫的沉醉和不由自主,配合着對方的動作,臉上掛着虛僞的微笑,深沉如水的眼眸卻隱着不易察覺的冷冽和恨意。看着□□沉迷的文康,竟然有種隱然的勝利感。雖然他屈辱的被男人壓在身下,但是陷進去的人不是他,所以,他纔是贏家。
而文康見昭華明明抗拒性/事,卻不敢違抗,仍是強忍着痛苦順從他取悅他,照他的命令擺姿勢做動作,這叫他很是得意,有種很惡毒的快感。
征服一個帝王,這種滋味一旦嘗過,就難以自拔。
想到這個人在六國中出名的賢明有德,想到他被他的臣民視爲天神,想到他在書房裡才思敏捷,在戰場上勇敢善戰,征服這樣的人,很有成就感。比征服那些只知道爭風吃醋的後宮女人有趣多了。
他是如此喜歡他的溫和恬淡、從容又堅韌的性子,喜歡他含着憂鬱的會說話的眼睛,喜歡他強忍羞/辱又故作平靜的樣子,喜歡他即不同於女子柔嫩又不同男子粗獷的柔韌身/軀,這能讓他血脈賁張,高/潮迭起,踩着對方的痛苦登上極/樂的巔峰。
只有這個時候他才覺得這人完全屬於他,可以忘記他的順從並非發自內心。
只是歡愛過後,卻不得不面對殘酷的現實,他得到的只是用強力脅迫來的一副美麗的軀殼,從始至終都是他一人在唱獨角戲,而對方卻是在一旁冷眼看着他沉迷。
到頭來,不知道誰更可憐更無奈。
…
昭華一反常態的殷勤伺候,百般順從,尤其是在沒有第三人在場時,他愈發隨和自然,於是,皇帝把其他人打發出去,只留他一人在身邊肆意取樂。
終於瞅了個機會,趁文康小睡時,昭華見四下無人,用御案上的皇帝專用紙筆仿文康筆跡寫下了一道旨意,命廷尉府收押在宮裡當奴隸的容乾,陳將軍,然後連同關在牢裡的鳳逸解送到臨茲城做苦役。
伺候筆墨的文書院侍臣一看是皇帝的筆跡,不疑有他,蓋了詔令用的御櫻掌刑罰的廷尉府官員看到御令,也沒有懷疑,去牢裡提了重要犯人容乾,陳之武,連同鳳逸押解去雲州,只是半路上出了意外,一夥不知哪裡來的山匪把人劫了去。
按理說少了區區三個奴隸也不會造成多大動靜,但是右相國林瀟對燕國囚徒一直留意,得知此事,覺得蹊蹺,立即向皇帝求證。文康知道了這件事,他是極聰明的人,略一分析,便把來龍去脈猜到幾分。
平息胸中翻騰的情緒,若無其事地對右相國說:“這件事是朕考慮不周,不該把他們解送臨茲,以致路上出了意外。”
又吩咐廷尉:“傳令下去,命各州縣四處搜索,嚴加把守通往燕國的所有道路,務必捉拿回來。”
回到寢宮裡,文康臉色陰沉的可怕,眼中燃着暴戾的火花。
“說。”文康冷冷地盯着面前的昭華。“是不是你假做了聖旨?”
“是。”昭華毫無畏懼,從容說道,“任何人的筆跡我摹仿幾遍就會寫,更別說皇上多次命我摹仿你的筆跡抄詩文。”
“你可是不想活了?”文康怒火驟升,纔打算放下心結接受他,對他好一些,不料他居然利用自己的寵愛,放走了燕國三個重要人物,原來這幾日他的笑容和殷勤都是虛情假意,是騙人的。
這些天的勝利根本就是個笑話,都是虛假的,被欺騙的怒火使文康暴戾之心頓起。
真後悔沒有狠下心去□□,把他全身上下都鎖起來,讓他只能跪在地上爬,只能象狗一樣伏在地上用嘴叼東西吃,吃喝排泄都要徵得主人的同意。讓他徹底淪爲沒有靈魂和尊嚴的木偶。
“聽憑陛下處置。”昭華語氣平靜,沒有一絲畏懼,也不再裝弱伏校他知道自己頭上時刻懸着一把劍,說不定哪天會砍斷脖子,從一國太子淪爲奴隸、玩物,成天提心吊膽提防明槍暗箭,應付層出不窮的折磨侮辱,還要謀劃復國大計,他真的很累,成天緊繃着一根弦,繃到極處倒是什麼也不怕了。
“哼,恃寵而驕。朕寵愛你幾分,你就忘了自己的身份,就膽大妄爲如此。”文康咬牙切齒。
他不願承認,幾番□□並沒有使昭華改變本性,老虎終究是老虎,雖然暫時伏下身去,一有機會還會亮出尖利的爪牙,再嚴厲的刑罰和束縛也沒法把老虎變成小貓。
而且,更讓他受不了的是,他對昭華的好根本就被對方棄如敝履。
怒火燒得他無法思考。
文康絕不承認失敗,不承認他根本就從來沒有徵服過這個人,他認爲是自己太仁慈使得他恃寵而驕,後宮的女人經常這樣,只要不太過分,他向來睜隻眼閉隻眼。可是這個傢伙實在太過份了。
寵愛?
昭華脣角溢出一絲冷笑。
真可笑。這種所謂“寵愛”只是主子一時興起扔的兩塊肉骨頭罷了。他還不致於爲了這施捨的骨頭忘了自己的處境,忘了自己曾經受過的屈辱和身上擔負的責任。
昭華擡眼看着他,冷冷地說:“昭華怎麼敢忘自己的身份,從入宮第一天,皇上就用各種手段時刻提醒着,昭華是齊國皇帝的奴隸,可以隨意使喚,鞭打,折磨,任意處置甚至□□,或是交給別人□□。陛下以爲,肆意凌虐後,再施捨一點所謂溫柔,這就是寵愛麼?”
“朕的話你倒是記得很清楚,現在對你略施薄懲,是不是可以讓你記得更清楚一點。”文康盯着他,漂亮的脣角溢起一道微笑,眼睛裡卻冷如寒冰沒有一絲笑意,看到這樣的笑容,瞭解他的人都知道,他笑得越開懷就會越可怕。
“皇上要處罰罪人,本不需要理由的。”昭華的臉色仍是淡然平靜,沒有一絲畏懼。
“你哪隻手偷用了御筆御紙?”文康輕描淡寫地問。陰寒的目光讓旁邊的人嚇得發抖,以前也曾有宮奴擅自用了御物,被砍了手。昭華雖是待罪之身的奴隸,卻容貌清秀,脾氣溫和,惹人憐愛,旁邊的侍衛宮奴們想到這麼一個人將要受到的懲罰,心裡都不忍。
“兩隻手都用了。”昭華淡然一笑。
他本來也沒打算會逃脫懲罰。亡了國的奴隸還能奢求什麼好下常
那抹笑讓文康覺得扎眼,覺得那是無言的蔑視,心裡暗恨,敢不安份讓你知道厲害,別以爲朕是沉於情愛不顧江山社稷的庸君。
“來人。”文康下令。
隨侍御前的蘇送爽面無表情的上前聽命,不敢露出絲毫不應該有的神色。
作者有話要說:下章預告:可以預料,又要虐了。新人物登場,就是小華的朋友,大家鼓掌歡迎。
經過三次變化,小康是真心要對小華好了,可是事情並不隨着主觀意願而變化,小華不會輕易軟化,更不會放棄復國目標。而小康想做一個稱職的皇帝,不能對小華做的事聽之任之,不允許他有不安份的行爲苗頭危害到江山社稷。所以,嚴刑警告之,懲罰之。
其實最保險的辦法是不要再和他有交集,可是小康做不到。
但是他遵守諾言,既然答應過母親要保小華就會去做的,所以下章只是懲罰,不會殺他滴。如果真的要把小華怎樣,就不會在丞相跟前自己把事情擔下了。
小康主觀上是想做一個稱職的君王。但是懲罰完後他的心情麼……
被衆pia飛:想虐表找那麼多借口。
羅嗦兩句:
讀者討厭小康可以理解,但是說他是昏君,這個有待斟酌。
什麼是昏君?什麼是明君?拿現代人的標準衡量古人恐怕不行。
按那個時代的標準,只要皇帝按時上班認真工作多生兒子就OK。業餘生活方面差點只要不太過份就可以了。
不恤人命爲暴君。如小康。如楚霸王。
知人善任爲明君,如小華。如唐太宗。
認真去做份內的事卻做不出成績來,是庸君。如小華爹,如道光皇帝。
濫用權利只顧自己享受禍害國家的,是昏君。如隋煬帝,周幽王,明朝那幾個多年不上班的皇帝。
目前小康除了沒有多幸嬪妃多生兒子以外,其他方面還算符合那個時代稱職君主的標準。
總的來說就是:認真上班並做出成績的是明君。認真上班卻做不出成績是庸君。不上班還搗亂胡搞是昏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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