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因爲藍文軒與他交好,廣和樓的那些師兄纔再不敢欺負他。
隨着年歲漸長,飛雨漸漸明白,縱使他與藍文軒一起學戲,一起搭檔,但他們依舊是不一樣的。
日後,他必定淪爲戲子,而藍文軒,就算唱戲,他依舊也是藍府的公子,聲名赫赫的藍老將軍的嫡親孫子。
戲臺上,看着他威風凜凜、壯志豪情的模樣,有的時候,他也會想,倘若藍文軒真的披甲上陣會是什麼樣子?縱使他遵循藍老將軍的遺願,沒有習武,但他知道,那些謀略、兵法他是爛熟於心的。
不過這些,飛雨也只是在心中想想,連在藍文軒面前提起都不敢。因爲他知道,他心中所想的這些,藍文軒心中已經想了成千上萬遍。
後來,藍府門口的侍衛撤走了,藍家的軟禁解除了,他以爲,藍文軒會漸漸疏遠他,但沒有,他們一切照舊。
直到那日,那姓秦的校尉到了廣和樓,押着藍文軒聽他唱了《灞橋傷別》,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
臨安城中忽然間就流言四起,說藍文軒有斷袖之癖,說他好男風……
那些日子,看着藍文軒滿面愁容、萎靡不振,他好恨他自己是個男兒身。倘若他是女子,便不會有這些流言蜚語;倘若他是女子,他便可以真的嫁給他,真的好好照顧他……
可惜,他是男兒身,不是女嬌娘。
所以,待那風波淡去,他便主動從藍府搬了出去,他不想再給藍文軒添麻煩。因此,這些日子,縱使他心中再想見他,也沒有再去過藍府一次,他只將自己對藍文軒的情誼與思念都融在那甩袖叩拜的戲中……
也正是因爲如此,這次邀請他來呂府唱堂會,他纔沒有拒絕。
可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這一切是一場蓄謀已久的陰謀。幸虧藍文軒當時不在府上,他們利用他騙來的是藍楚楚,倘若藍文軒也在府上,那受騙的就會是他。
他與藍文軒是朋友,沒想到,如今,他卻成了藍文軒的弱點,已經成了別人對付藍文軒的手段……
他的眸光從藍文軒臉上一寸寸下移,落到他胸前的盔甲上,脣角吃力的揚了揚,“好看!文軒兄,你穿這個,真好看。”
“飛雨……”看着懷中飛雨嫣紅的脣也漸漸失了顏色,藍文軒的鼻子止不住的酸,眼圈更是紅了一片。
“不會的,你不會有事的,我們還要一起唱戲。你還要唱霍小玉,我還要唱李益。班主說這《紫釵記》,這《灞橋傷別》,全天瀾再沒有人能唱的勝過你我……”藍文軒的聲音哽咽着。
“不……不……”飛雨緩緩擡手,想要拂去藍文軒額前碎髮上又落下的雪花,“李益不如你!文軒兄,這身衣服,比那戲服更適合你。我喜歡。文軒兄,我喜歡……”
泛青的指尖在觸到那碎髮上雪花之際再沒了力氣,倏的落下。
“飛雨!”
藍文軒低聲嘶吼了一聲,“飛雨,你醒醒,你醒醒,我不是答應過你,讓你跟我的姓氏嗎?我父親回來了,我還沒有帶你去見他,還沒有帶你去我們藍家的祠堂,還沒有給你入我們藍家的族
譜,你,你要醒來,不然,不然,我就反悔了。”
他記得,那是飛雨的第一個生辰。準確的說,是他入了廣和樓之後的他藍文軒的第一個生辰,飛雨不但沒有姓氏,甚至連自己的生辰都不知道。
所以他提議,他們兩個就公用一個生辰。他藍文軒的生辰,便是他飛雨的生辰。
他見飛雨羨慕他的姓氏,他說,他會稟明瞭父親,讓他也姓藍。
可這數十年,他見藍晨的次數屈指可數,所以這事一直都還沒有來得及向藍晨提起。
“飛雨!”
終於,大顆大顆的淚珠從藍文軒的眼眶滾落。
生他的是父母,伴他一起長大的,卻是飛雨。
戲臺上,看着他比女子還要嬌媚的模樣,他甚至有的時候會想,倘若他真的是女子多好,那樣他就可以娶他,這樣,他們就可以永遠的在一起。
當然,這念頭,他也只是想想而已。他知道,飛雨最痛恨別人說他像女子。
“飛雨!”他又喚了一聲,撕心裂肺,痛徹心底。
紛紛揚揚飄落的雪花都化成了一聲重重的嘆息。
一旁的藍楚楚掩着脣,紅了眼圈。若非是爲了救她,飛雨也不會……
“王爺!”
藍文軒抱着飛雨起身,看向夜錦衣,“我想帶他回藍府。”
他垂眸看了一眼懷中的飛雨,“我答應過他,讓他姓藍。這邊……”
“這邊事了,我替你進宮去向皇上覆命。”不待藍文軒話說完,夜錦衣已然截斷,“你好好安葬他。”
一直被夜錦衣忽視的夜繡,轉眸望向藍文軒懷中的男子,渾身是血,模樣卻比女子還要美,只是這兩人的情形有些太過親暱。她不由撇了撇嘴,“藍公子,原來你真的喜歡男人啊!真沒看……”
“夜繡!”夜錦衣轉眸看向夜繡,眸底一片冰冷。
“夜小姐!”藍楚楚紅着眼圈瞪向夜繡,若非她出言挑唆郭鬆,郭鬆又豈會突然對她出手,飛雨又豈會拼死相救?
驟然被兩人呵斥,夜繡怔了怔,看了眼夜錦衣,又望了眼藍楚楚,突然狠狠一跺腳,“怎麼了?我說錯了嗎?你們幹嘛一個個這樣看着我,做這種傷風敗俗……”
“啪!”夜繡的話還未說完,藍楚楚已大步走到她面前,擡手給了她一個耳光,將她後面譏諷的話語打斷。
“你……”夜繡捂着臉頰狠狠瞪了一眼藍楚楚,轉眸向夜錦衣哭道,“哥哥,她打我……”
“呵呵呵呵……”就在此時,藍文軒突然輕笑起來。只是那笑聲苦澀、淒涼至極。
他那溫柔的目光一直黏在飛雨身上,“斷袖之癖,喜歡男人。呵呵呵,我多希望這一切都是真的。”
“有勞王爺!”他看了眼夜錦衣,抱着飛雨一步步遠去。
漫天的飛雪迷濛了藍文軒的視線,落入他心中,片片寒涼,猶如懷中漸冷的飛雨的身體。
比起那些流言蜚語,此刻的失去,才真正的讓他痛徹心扉!
倘若時光可以倒流,他寧願承受十倍、百倍、千倍的誹謗,也
絕不會疏遠他一下。
只是人死又豈能復生,時光又豈能倒流?
流言啊,就如這飛落的雪花,會零落成泥,最終會看不出任何的痕跡……
飛雨,我明白的是不是太遲了?他垂眸看向懷中的少年,飛雨,你說我身上的鎧甲好看,那以後,我就再不脫下來。這世上既然沒有了霍小玉,又怎會有李益?那折《灞橋傷別》以後不唱也罷!
從今之後,我藍文軒也替你活着,替你藍飛雨活着。
生辰我們一起過,姓氏我們一同用,就連這性命,也是你我二人的。
飛雨,你可開心?
夜錦衣的視線從那漸漸消失在大雪中的人影上收回,看向身旁依舊一臉不服氣的夜繡,“來人,送她回府,將她交給錦瑟郡主,沒有本王命令,不許她出府一步。”
“哥哥,我不走,我……”
“夜繡!”夜錦衣冰冷的聲音打斷了夜繡的話,“有些事,再一再二,不可再三。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別逼本王大義滅親!”
第一次對錦瑟郡主出手,他念在她年幼無知,念在安王的面子上,沒有重罰。
這一次,又差點害了藍楚楚,他念在真正的夜錦衣的面子上,也饒過她。再有下次,可就別怪他無情!
他眸底的寒意,比這漫天的飛雪還要冷,凍得夜繡生生打了個冷顫,一字不敢再多言,乖乖跟着侍衛而去。
“王爺!”
就在此時,袁寶疾步而來,“啓稟王爺,呂莊內所有叛亂士兵全部束手就擒,只是懷遠將軍下落不明,卑職已令人循着足跡去追。另外,夏小姐殺了秦飛樂。”
夜錦衣越過袁寶向他身後看去,韓若蘭正扶着臉色慘白,手上、裙裾上沾染了鮮血的夏亦若向這邊而來。
“見過錦王爺!”韓若蘭輕嘆了口氣,衝夜錦衣福了一福,“此次多虧王爺及時帶人趕到,若蘭多謝王爺救命之恩。那秦飛樂,是……是若蘭殺的,亦若只是攔我沒攔住。”
完全處於呆滯狀態的夏亦若驟然轉眸看向韓若蘭,如死灰般的眸子動了動,鼻子微微泛酸。
她恨死了秦飛樂!
夏輕歌數次告訴她,讓她別與秦飛樂走的太近,說秦飛樂品行不端,可她卻一直都沒有聽進去。
直到今日,她被騙來這呂莊,又和着秦飛樂騙了韓若蘭。
見到韓若蘭後,她才真正明白,秦飛樂的最終目標並不是他們,而是她哥哥夏輕歌。
之前被夜玉柔陷害利用,她已經暗恨自己沒用,沒想到同樣的錯誤,她竟然又煩了一次,她恨自己,更恨那誘騙了她的秦飛樂,所以剛纔混亂,她鬼使神差就拿了劍殺了倉皇逃命的秦飛樂。
那滾燙的鮮血濺到她身上的時候,她整個人才清醒過來,纔開始後怕。
“果真如此?”夜錦衣的眸光在兩人身上打了個轉,沒有拆穿韓若蘭的謊言。
“是!”韓若蘭握緊了夏亦若的手。
“此事,本王會據實向皇上回稟。”說罷,夜錦衣看向一旁的慕晴,“六公主那邊的事情可解決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