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唐韻和阿木澤立在窗前,目送樓下武馨芸獨自離開的身影消失在院門外,相握的手緊了又緊。

“阿韻,四小姐能留住娜珈嗎?”

“不管能不能,她都是個好主子。阿木澤……”

“不用說了,我知道,沒有比武家更適合的大樹,我不會再怪你堅持爲武家效命。見了武四小姐才知道,就算對你沒有養育之恩,他們也的確值得。”

一炷香前,就在他們身後的矮几上,武馨芸的食指隨着微涼的話音,一字一句輕輕摩挲着溫熱的杯壁:“你們手下的人那麼多,總會有幾個人心甘情願爲娜珈獻出生命的吧?爲什麼不試一試呢?”

阿木澤卻決然道:“我不能容許我女兒的生命揹負那樣的罪孽,紅蕊蓮潔白的花瓣不該染上無辜者的鮮血!娜珈在木蘇女神的見證下來到這個世界,如果木蘇女神只給了她短暫的生命,那她的離去就是神的旨意,我阿木澤不會違逆!”

唐韻垂淚,伸手握住丈夫染血的拳頭,哽咽道:“四小姐,難道真的沒有別的辦法……”

“嗯,就算我師父來了,也只能這樣。”

“那……就讓她……讓她乾乾淨淨地去吧,妾身……認了……”

看着幾近崩潰的夫妻二人,武馨芸卻笑了:“可我不想這麼快放棄,相信娜珈也是願意抓住任何機會的。”

阿木澤額上青筋裸露,憤然擡頭:“你到底有沒有……”他怒睜的雙眼在接觸到武馨芸帶笑的目光後卻忽然冷靜下來,即將出口的罵言也不自覺消散在喉間。

見他如此,唐韻也睜着淚眼愕然望去,猶疑道:“四小姐?!”

武馨芸一手扶杯,一手托腮,悠然道:“娜珈要活得如常人一般長久,只能通過共生蠱沒錯,卻不一定非要用別人的命來換自己的命。”

“怎……怎麼……”唐韻已經完全愣住了,連眼淚都忘了擦一下。

“共生蠱採強補弱,只要娜珈把身子調理得再好一點,然後找個願意爲她堅持鍛鍊自己的人作爲對蠱,就能讓娜珈也不斷強壯起來,兩人一起好好活着。不過他們最多也只能活到自然壽盡時,如果一方遇到什麼意外身亡的話,就算是神也沒辦法了。”武馨芸舉杯,垂目飲茶,擋住了眼中的一絲憂慮。

夫妻二人沉吟不語,良久,唐韻才問道:“可是,娜珈最近已經越來越虛弱,還有辦法讓她調理好嗎?”

武馨芸“嘿嘿”笑起來,道:“難道你沒發現今天回來的時候她的臉色很好?如果是以前,別說讓她自己控馬了,就算被抱着出去轉一圈,回來也是很蒼白吧?”

阿木澤雙眼亮起,喜道:“沒錯!我還以爲是她太高興了!四小姐做了什麼嗎?”

“也多虧你們一直喂她名貴的藥材,那些藥效她一時消耗不了,在體內累積了許多。騎馬的時候,我趁着她氣血活絡,爲她化了一些,差不多相當於喝了一碗蔘湯吧,氣色自然不差。”

“除了疏化藥效,還要做什麼?”唐韻已將臉擦乾淨,眼眶還紅着,卻已冷靜了下來。現在她自信不會再被武馨芸三言兩語套進去了。

武馨芸讚許一笑,繼續道:“娜珈畢竟身子虛弱,經脈亦是經不起太強的內力,這般疏化藥效,兩日一次已是極限。”她伸出手,掌心不知何時多了一顆熒綠透亮的珠子,還有絲絲金光閃爍其間,端的攝人眼球,正是從她那串安魂珠中拆出來的一顆。

“這顆珠子,用蠶絲繩串起,讓娜珈貼身佩戴,自能源源不斷渡給她少量的內力,順着我今日鋪好的經絡助她疏化藥效,比讓你們兩日一次爲她運功要好得多。”武馨芸將那顆安魂珠輕輕捏起,鄭重放入唐韻手心,“你們切不能讓她斷了藥,照這般調理,兩年後是爲她種蠱的最好時機。而這顆珠子最多隻能保她三年,若三年後還不能爲她種下共生蠱……”

唐韻將那顆尤帶着武馨芸體溫的珠子緊緊拽起,不去問她這顆珠子有多麼貴重珍稀,只重重點了點頭,眼中再次冒出溼意。

武馨芸歉然一笑:“我這麼說,你們也該知道了,我是不一定能找來共生蠱的。”見他們再次沉重點頭,又道:“共生蠱我來想辦法,至於找到合適的對蠱人選——就靠你們了。明日我教她一套簡單的養生拳法,雖與內家修爲無關,卻能助人調和氣血,增益體質。”

“盡人事,聽天命,我只能幫到這裡了。”武馨芸擺擺手,轉身欲走,“夜已深,我先回房了,你們不用送我。”

“四小姐!”阿木澤喚住了她,終是沒忍住問道:“萬壽王和天吉親王的事您如何得知?難道魔醫還活着?您是要去找他要蠱嗎?”

如何得知?當然是孫相左自己告訴她的!不過——

武馨芸側回臉,臉上是莫測的笑意:“你不覺得,這些事你們不知道會好一些嗎?”言罷,再不看身後人的神態,提步離開。

被武馨芸這般不輕不重地擋回來,阿木澤並不覺羞惱,反倒有些懊悔自己一時衝動下的僭越。

雖說當年孫無道把孫相左闖下的滔天大禍攬了下來,可當年肯嚥下這口氣的人多是忌憚他們兩人的實力和回春谷的陣法,若被世人知道孫相左在世間還有牽連之人……武家和季雲瀚師徒無人敢撼便罷,區區庫勒一家,還是不夠當年被孫相左害慘的人活剮瞭解恨的。

江湖道義講究“不知者不罪”,武馨芸想必是知道這點,纔會把最有可能被人抓住與孫相左有關聯的把柄攬在身上,否則直接指一條路讓他們自己去找孫相左,豈不是又賺人情又省時省力?

接下來的幾天便是久違的悠閒日子。武馨芸白天與庫勒家的兩個孩子混在一處,除去一本正經教他們最簡單的太極拳法的時候,總算也有了些她這個“年紀”的孩子該有的模樣。

從焱姬那裡搬回來的男人們也陸陸續續甦醒了,卜羅幾兄弟可謂是與他們曾經共上過賊船,幹勁十足地幫阿木澤張羅安置他們的事宜,倒讓阿木澤對這幾個原以爲只有四肢發達的漢子改觀了不少。

從癲狂中清醒過來後,一般只需一兩天就能慢慢拾起一些被焱姬操控時的零碎記憶。

有些人正猶豫着要不要接受虹霞莊的“救濟盤纏”回鄉,記憶恢復些許後竟死了回家的心,表示願意投身武家,壯大虹霞莊的武丁隊伍。

也有不少人仍然堅持離去,拜別武馨芸等人後便出了契裡克城,消失在茫茫草海。

武馨芸無心探聽那些人到底經歷過什麼不堪,她只讓唐韻更嚴酷地錘鍊這些選擇留下的人,讓他們獲得脫胎換骨的重生。

待那二百多個男人該送走的送走、要留下的留下後,卜羅兄弟的傷也徹底好了,武馨芸和蒼明終於決定啓程前往王庭。

清晨,庫勒一家一直將他們送過了木蘇河,才依依止步。

“四小姐,真的要走了嗎?不能再留幾天嗎?娜珈的拳還沒練熟,再教教娜珈吧!”娜珈死死拉着武馨芸的手,眼中水霧瀰漫,像被主人遺棄的小狗一般楚楚可憐。

武馨芸嘆氣,拍拍她的手背,安撫道:“又不是以後都見不到了,我們不差這幾天。你好好練拳,把身子調養好,以後還能到大周去找我。下次見面時我要考校你的,千萬別偷懶了。”

蒼明候在一旁,看着這倆個頭差不多高的小女孩,一個像雛鳥一樣黏着另一個,另一個還真用一副哄小孩的語氣耐心哄着,偏生都不覺得二人矯揉造作,當真怪異非常。

好不容易哄得娜珈放了手,武馨芸翻身上馬,纔看向一直默不出聲的唐韻和阿木澤,也不說什麼,只含笑一點頭,便控馬轉身,揚鞭而去。

一行六人縱馬疾馳,契裡克的高大的城樓縮成了遠處了一個小點,武馨芸終於忍不住回頭,望的卻是天狐泉的方向。

一直與她並駕的蒼明見狀,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要不要再去天狐泉看看?”

稍落他們些許的卜羅聽到了,沒等武馨芸表態就大叫起來:“武四小姐,那天到底怎麼了?爲什麼身上那麼多灰?”

武馨芸朗笑一聲,道:“不看了!那些灰只是我摔了一跤,沒什麼奇怪的!走咯!”言罷,她一揮響鞭,水月猛然加速,一晃神的功夫就已甩了衆人幾個馬身。

是夜,一行人在一片紅松林裡紮營休息。

跑了一天的馬,連慣常打坐運功以過夜的武馨芸也躺下了,蜷着身子側躺在細軟松針鋪就的厚墊上,竟還發出了細細的鼾聲。

唯一醒着的只有蒼明,他獨坐火邊,凝望火堆,眸中隨着火焰的跳動閃着熠熠紅光。

突然,武馨芸的鼾聲停了,連呼吸聲也一併消失。一直保持警惕的蒼明身子瞬間繃緊,屏住呼吸運足耳力捕捉四周的風吹草動——難道武馨芸再一次先於他發現有危險逼近?!

可下一息,蒼明仍然沒有發現危險的氣息,卻聽到武馨芸長長的出氣聲,轉頭看去,她竟是捂着眼睛坐了起來。

蒼明登時哭笑不得,原來只是這丫頭做噩夢了?難爲他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地守了大半晚。

武馨芸聽到蒼明的鬆氣聲,不由怔愣擡眼,對上他剛斂了驚意的雙眸,歉然道:“不好意思,嚇到你了?”

蒼明輕輕搖頭,問道:“夢見什麼了?我小時候聽老人說,把不好的夢說出來給大家聽,夢到的事情就不會成真了。”

“那就一定要告訴你了。” 武馨芸輕展顏,可轉眼又籠上了淡愁,“我夢見……昔日的知交好友拔劍相向,刀刀入肉,濺了一地的血……”

蒼明皺眉:“是什麼讓你生出這樣的擔憂呢?”

武馨芸轉頭看向依然熟睡的五兄弟,輕聲道:“或許身不由己,或許爲名爲利,或許一時糊塗……世上這樣的事難道少麼?”

蒼明沉默。他回想起見到焱姬時圍繞在她身邊的五個兄弟,竟說不出什麼話來安慰眼前顯得異常脆弱的武馨芸。

良久,蒼明重新凝望火堆,用已經握得溫熱的松枝將火撥得更旺了一些。

“至少我蒼明不會對你拔刀。”聲線穩實堅定,像是承諾,像是誓言。

武馨芸望着他的側影,感激一笑,再次背對火光輕輕躺下。有一絲苦味在嘴裡蔓延,被她和着卡在喉間的一聲“抱歉”盡數吞下。

其實她夢到的並不是方纔說的那些,而是她在天狐泉惹了一身灰的記憶。

那日武馨芸盤坐在那塊奇異的石頭上運功,竟然不用多久就進入了草爲耳目的狀態。這次沒有什麼“一品使”來打擾,也沒有急着要辦什麼事的顧慮,她一邊迅速恢復內力,一邊盡情感受着天地盡在“眼”中的奇妙,漸漸忘記時間的流逝。

不知過了多久,“眼前”倏爾混沌起來,等她被一陣熱浪逼得忍不住睜開眼時,竟發現不知何時,自己連帶座下的石頭來到了一方滿眼灰濛濛的空間。頭頂的“灰”是翻滾不息的雷雲,石下的“灰”是隨着熱風不斷吹來落下、積累得看不見底下情形的火灰。

驚愕地看着分辨不出距離的前方,武馨芸竟不敢妄動。

那是一片熊熊燃燒着、望不進深處的火田,熱浪逼天的火田卻被一圈冒着寒氣的水環牢牢包圍,蔓延不得。

水環潮汐一般按着奇妙的規律一漲一落。漲時,猖獗的火焰掙扎着後退,帶起磅礴水霧——熱風稍減;落時,從水中露出的土地竟迅速地長出濃密的草來,那些轉瞬即成的長草又更迅速地被反撲的火焰吞沒,化成飛灰——熱風轟然襲來。

水與火的較量,如此循環往復,風生,雲起,雷鳴。

這一定是火門!

武馨芸震撼於這前所未見的五行奇景,恍然間似乎明白了在回春谷中小筍說得含糊的一番話。

“蠱鈴族聖地裡,樹靈將五聖珠從五行環上取下來,破了天地五行平衡。你要找到失落的四顆聖珠,將它們放回各自的門裡。只要聖珠歸位,五行平衡就能慢慢恢復。”

看着小筍一臉的嚴肅,對面坐着的武馨芸也認真點了點頭,複述道:“找到丟失的四顆聖珠,帶到蠱鈴族聖地,把聖珠放回五行環。”

小筍卻瞪着眼睛直搖頭:“不是不是,不是五行環,是門。”

武馨芸疑惑了:“門?不是五行環上聖珠對應的位置?”

“是對應的位置,但不是……”小筍見武馨芸不解地皺起眉,便頓住話音,眼珠一轉,道:“你找不到五行環,但能找到門,把聖珠放進門裡,就相當於把它們回五行環上了!”

“相當於……”武馨芸甩甩腦袋,決定不再糾結“環”和“門”的問題,又道:“蠱鈴族的聖地在蠱鈴族的地盤上,但我進不去,見不到五行環。那麼‘門’又在哪裡?”

“不是不是,聖地不在西界……哎,反正找門就是了!門的入口都在人界,你能找到的。”小筍乾脆不再解釋那些麻煩的問題,只要目標明確,就沒有問題。

武馨芸也在儘量忽略那些不妨礙的東西,卻發現自己還有不明白的地方:“門不就是入口麼?門的入口又是什麼?”

小筍愣了,良久才氣弱道:“我沒見過門,也不知道入口是什麼……不過大司靈說只要你看見了就會知道,但能不能進去要看天意……我也不明白……”

武馨芸亦是無力,扶額道:“好吧好吧,我看見了就會知道……那麼那五道‘門’是在一起的嗎?在什麼地方?”

“不不不,不在一起的!但是在什麼地方……”

“好了我知道了,就是全都要我自己找是吧……”

沒想到,聖珠還沒找到,那所謂的“門”倒是遇上了一個。武馨芸心中驚歎,這樣的五行大陣,的確不是口頭言語能說明白的,也的確是她遇上了就能知道的。原本毫無頭緒的事情,如今彷彿撥雲見月,總算有了些眉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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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留言:

春節快樂,祝蛇年大吉~!

但願今年我碼字能快一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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