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大司靈安置好樹靈碎片,這個世界也迎來了武軒霄。
換了內裡的武霖很快就被大司靈找到了。終於來了一個完好的靈魂,大司靈認爲他就是那個有望將五聖珠收齊的至靈,便請求他好好考慮要不要幫忙找聖珠。
可武軒霄還沒下決定的時候,又有天機示現——好像還有一個人會在武軒霄之後從那邊來到這個世界。
若五聖珠歸位、空間裂縫被成功補上,就不應該再有後來者。若未來會發生他們看到的事,就說明武軒霄最終沒能將五聖珠收齊……
雖然大司靈覺得他們看到的人不一定真的是武軒霄口中的女兒,但武軒霄堅信自己的感覺。若是連他都失敗了,李萌在這個陌生的世界將會面臨怎樣的困境?
當時正逢亂世,諸王爭霸,戰火不絕,加上天災頻繁,民不聊生,百姓苦不堪言。而聖珠下落不明,司者又無法直接插手人界事務,尋找聖珠並將其收回的任務主要還是落在武軒霄身上。
不說別的,單說在這種世道里,能保住性命都不容易。武霖會變成武軒霄,就是走在路上被劫匪砍了一刀,那一刀並不致命,卻因爲無錢醫治,傷口感染讓他差點一命嗚呼。若不是大司靈出手,空有滿腹經綸的武軒霄駐在這軀體裡,也只能白白死去。
而武霖當時已經二十一歲了,筋骨已定,沒有基礎從頭習武的話,效果甚微,他又毫無勢力,在這茫茫亂世中要找到幾顆珠子談何容易?再者,聖珠乃天降靈物,過了這麼多年,怕是已經多被大人物握在手裡,他憑什麼去搶過來?
彌世?憑他當時的樣子還真做不來!怎麼看都是要先闖下一番天地,才能謀定後事。既然如此,他便決定專心發展自己的勢力。最重要的是,他實在不能冒險,不能讓李萌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時毫無根基——天機示現中的她,還只是個小小的、無助的孩子而已。
通過協助南雲玉翊,武軒霄暗中算計,讓散落在外的聖珠落在幾方勢力手裡,形成互相牽制的天下格局。一來方便掌握聖珠的下落——有實力的人不會輕易把聖珠弄丟;二來不至於兔死狗烹、鳥盡弓藏,保持武家對南雲家的價值,讓武家長盛,能等到李萌到來時給她提供庇護。
再者,有了自己的勢力,李萌若是選擇幫忙將聖珠收回,也更容易下手,不至於一籌莫展。
小筍靜靜講着,武馨芸埋頭靜靜聽着,直到小筍停下來了,也不見她有任何動作。
屋裡沉寂良久,就在小筍開始懷疑武馨芸是不是睡着了的時候,聽見她淡淡開口了:“就這樣?只是要我找珠子?”
小筍愕然,沒等她反應過來,武馨芸已經輕輕笑了起來:“所以,你們所有人,都在等我……真是榮幸啊……”
擡頭,武馨芸嘴角那抹殘酷的笑讓人心裡陣陣發寒:“武家富貴?師門眩耀?都已經爲我備好了,我若感念你們的恩情,自然要赴湯蹈火幫你們把珠子找回來……呵呵……天意?若我的選擇便是天意,我選不幫,你們又待如何?”
她和武軒霄、還有更多已經魂飛魄散的無辜人們流落到這個莫名其妙的世界,就是因爲一隻樹靈的胡鬧?而她還要幫那樹靈收拾爛攤子?
憑什麼?憑什麼把她和武軒霄從李艾萱身邊帶走,還要他們來操心這個世界的死活?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天意?
所謂的救世主,誰愛幹誰幹去!武馨芸只想回去——帶着武軒霄的靈魂。
小筍似是沒想到她會是這種反應,怔怔看着她,好半天才吶吶道:“可是,可是你們那個空間,也會被毀滅啊……”
武馨芸悲從中來:“都說天道無情,它要毀,便總有一天會毀去的,如何能攔?”
小筍默然良久,垂頭輕聲道:“可我不想看着大家死……至少,不要什麼都不剩了……就算死了,我們還有元靈在,有魂引在……有輪迴,就還在……可若是湮滅了,就什麼都不剩了……”
少女空靈輕柔的呢喃讓武馨芸慢慢冷靜下來。雖然滿腔的怨憤壓得她心口發疼,她卻知道現在不是耍性子的時候。
武馨芸狠狠揉一把自己的臉,努力定下心來,用理智去分析得到的消息。可想着想着,眼裡竟不由自主滴下淚來——即使她已經刻意不把自己放在當事人的位置上。
小筍滿眼擔憂看着她,卻見她微微一笑,聲音已然恢復平靜:“沒事,我還行。”
閉目良久,武馨芸深吸一口氣,又長長吐出。眼角淚痕早已乾透,堅毅在她幽然睜開的雙眸中一閃而過,又與其他萬千心緒一道,沉藏在平靜的心湖下。
擡手撫胸,手珠已經開始漸漸涼了,心知以自己的狀態怕是維持不了多久清醒,武馨芸儘量放柔了語氣:“爸爸說的對,這不能怪你們……天意……我若想要回去,恐怕還得從那裂縫入手……我會去找聖珠,屆時,希望你們能盡力幫我們。”
小筍大喜還悲,眼裡浮起一層水光:“你們的存在……本就是擾亂此間能量的……將你們……送走,也是必須……你……且放心……”
武馨芸看她攥緊的拳頭微微發抖,便湊過去伸手輕輕按住:“我,替爸爸多謝你對他的照顧,也謝謝你對我的幫助。有緣千里來相會,我們本生活在兩個毫不相干的世界裡,相隔豈止千里,卻能越過時空相遇相識,難道不是曠世奇緣?
“天道無情,卻讓我爸爸遇見了你們這些真心待他的人,他必是滿心感激的……就算最終要回到各自的軌道,發生過的事也不會被抹滅,你……”
“我知道的。”小筍反握住武馨芸,同樣冰冷的兩隻手,溫暖的是顫慄着直面未來、卻死死不肯後退一步的兩個靈魂。“武大哥說,你會是個善良的孩子……他總是能料準。”
武馨芸笑了一下,卻又肅起神色:“雖然我很想知道爸爸在這裡都經歷了什麼,但還是改天再找你敘舊吧。當務之急是不是要把我送去司鼎峰?師傅只說了是修煉,卻沒說具體要做什麼,是不是與我的元靈有關?”
小筍點頭:“那修煉便是煉靈。司鼎峰有大司靈佈下的太極法陣,你需要進入法陣領悟太極,讓自己的元靈能利用太極之力與此間能量和諧共存,以保你元靈不損。”
本來武馨芸已對太極有所領悟,即使不用黃琴身上的靈魂碎片幫忙,也有可能煉靈成功,可武軒霄自己將碎片給她了,此次煉靈應是不會再出什麼差錯。但小筍不打算把這個也告訴她,免得她再傷神一回。
武馨芸不疑有他,捂着心口道:“原本師傅已經將我的精神耗得差不多了,現在師孃給的內力也將用盡,是不是趁我還能自己走,儘快上山去?”
武馨芸終究還是沒能自己走上山頂。
司鼎峰並沒有峰,山頂是一整塊十丈方圓的花崗岩,中間稍稍凸起一個丈許方圓的八卦形石臺,八個角上都嵌着一塊比巴掌稍大的殘片。仔細看去,那些殘片非金非石,上面破碎斷裂的浮雕簡單而玄妙,紋理厚重而細膩,只要定眼看着,撲面而來的便是彷彿開天闢地時遺留下的洪荒氣息。
殘片拼起來大約是一個三足鼎的形狀,正是司鼎峰名稱的由來。
此鼎原是司界至寶,名喚“太虛鼎”,上任大司靈的太極便是從此鼎悟得,以身化太極陣時,也是借用太虛鼎的力量才能成功。而太虛鼎就此損壞,裂成八塊碎片,被後來的大司靈用做陣基,在這裡佈下太極煉靈陣。
季雲瀚讓已經昏死過去的武馨芸在石臺中間躺好,便走到石臺下盤腿坐着。坐在武馨芸頭端的是小筍,腳端的兩側分坐着季雲瀚和孫相左,三人互看一眼,同時對着中間的武馨芸舉起手掌。
三道淡綠色的元力覆上石臺,八塊殘片被激出若有似無的空間波動,挾着綠色元力往中間匯去,裹住了武馨芸的身軀。
武馨芸身體猛地痙攣起來,眼睛暴睜,青筋暴露,脣齒大張似在無聲嘶喊,整張臉痛苦地扭曲着。
黃琴遠遠看着,雙手死死捂着嘴巴,豆大的淚珠源源不斷奪眶而出,卻一絲聲音也發不出來。
集齊了回春谷中所有人的司鼎峰上,除了夜風作響,一片死寂。
短短几息時間,衆人卻覺得好像已經過了一個世紀。武馨芸的身體終於倏然放鬆,綿軟地躺在石臺中央,面容安詳寧靜,彷彿剛纔慘不忍睹的猙獰只是錯覺。
圍坐在石臺下的三人收回內力,皆是大大鬆了一口氣,臉上微微顯出脫力的蒼白來。再看石臺上,綠光從武馨芸胸口溢出,有如實質般覆滿整個石臺,沿着玄妙的空間波動,在武馨芸周圍和身上或緩或急流動不息。
見他們收了手,黃琴捧着心口喘着氣,眼前發黑,腳下一軟就要跌坐下去。身下卻不是堅硬的石頭——一個熟悉的懷抱接住了她。睜開眼,卻看不清黑暗裡晃動的影子,幸好她耳朵還能用。
“小芸已經安然進入內陣了,我們只需等她出來便可。雖然有我們隔離,你還是受了些影響的,不過不必擔心,好好休息就行了。”小筍聲音空靈依舊,只是透着一絲難以察覺的疲憊。
“琴兒,沒事了,有我在,你睡吧……”季雲瀚摸了摸她冰涼的臉,手上還有溫度。
“哼……”孫相左有些不耐,聽起來精神卻還不錯,“現在沒事了,我們還是快點送她下山去吧。”
黃琴安了心,扯扯嘴角,勉強撐着的眼皮撤力一鬆,便沉沉睡了過去。
二月春風挾冬寒,三月煙雨潤石苔,四月丹青染山林。
邊境森林多彩的四月即將步入中旬,六十多天轉眼即逝,常年冷清的回春谷也着實熱鬧了六十多天。
黃昏降臨。
“孫相左!還不快去把那頭鹿處理了!?”
“死小子!憑什麼要我去!好不容易我乾女兒來一趟,我享享清福怎麼了?身爲乾女婿,你好意思使喚我嘛?!”
“少拿你那輩分壓人!吃我老婆做的飯,還要我幫你幹活?!你要不把它處理乾淨了,今晚就別想吃肉!”
“季雲瀚!以爲我不敢打你是不是?!信不信我把你處理乾淨了?!”
“來啊!怕你啊!我看是你這副老骨頭髮癢了!”
“嗖——”廚房飛出一把菜刀,從挽着袖子吹鬍子瞪眼就要撞在一起的二人腦袋之間帶着涼風一掠而過,“咔”一聲嵌在一棵百年樟樹上,爲刀痕累累的樹幹添了一道新口子。
“你們都不要吃了。”黃琴清冷的聲音下隱藏的怒火,差點把那兩個吵個不停的老不休燒焦。
風中真的傳來了一陣焦味,然後是小筍的驚叫:“啊!我炒焦了!怎麼辦怎麼辦!”
“呃,我去處理那頭鹿!”孫相左急急走開。
“我,我去收拾桌子!”季雲瀚轉身就跑。
廚房一陣“乒乓”亂響,夾着黃琴無奈的**:“不要慌……”
突然,一切人聲消寂,整個回春谷瞬間只剩風動水流聲,只有廚房煙囪的裊裊炊煙證明方纔的熱鬧並不是幻覺。
“她醒了!”
四個人同時大驚出聲。一瞬間,扔刀聲、扔桶聲、扔勺聲、扔盤聲稀里嘩啦四下響起,四條人影轉眼集中在司鼎峰山腳的小路前,互相看了看,二話不說拔腳往上飛躍而去。
夕陽餘光下,一個嬌小的身影在方圓丈餘的石臺上翻轉騰挪,已完全披散開來的一頭烏絲在山風中絲毫不顯亂相,每一根髮絲舞動的軌跡都無比和諧美妙。
剛剛奔上山頂的四人不由得屏住了呼吸,愣愣看着這一舉一動都融於天地的太極舞——且稱之爲舞吧!用任何帶有殺伐氣息的字眼來稱呼都是褻瀆!
良久,武馨芸終於悄然立住,空洞的雙眸突然有了神采,看着天邊隱沒的一線金光,滿是迷茫。
“芸兒/小芸!”
身後傳來幾聲充溢欣喜的呼喚,武馨芸回頭看去,微微笑道:“是你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