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非耀中毒了,只是他卻不知道自己中毒了。
他見沈清蓉和武馨芸一同陰沉着臉盯着他看,着實嚇了一跳,不安道:“怎,怎麼了?發生什麼事?”
武馨芸扯了扯嘴角,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偷偷探他的脈,嘴上道:“小耀,覺得身體不適?別太緊張,你會贏的。”
沈清蓉卻在一邊傳音給他:“你中了蠱毒。剛纔有沒有受外傷?”
孔非耀驚得睜大了眼,被武馨芸拉住的手抖了抖,卻又馬上強自冷靜下來,同樣扯着嘴角笑:“小師姑說笑了,我怎麼會緊張?剛纔還喝了半盞提神的好茶,眼下正精神呢。”
沈清蓉心裡沉了沉,不是傷口染的毒,就不能馬上運功將毒逼出了,需得有藥引才行。她與武馨芸交換了個眼神,卻皆是有些疑惑:既然毒已從口入,孔非耀爲何現在還沒有覺得身體有異?
恐怕是毒藥有變,與她們先前研究的又有不同。二人頓感頭大。
意識到這點,她們已不再想着馬上給他放血逼毒——藥性變了,解毒之法通常也是不同,更何況是本就詭異多變的蠱毒?
沈清蓉心中大急,傳音道:“此毒兇險,我們暫時還無法解開,你先別去比武了,我們先找地方給你解毒!”
孔非耀原本正看向她,此時卻轉了視線,對武馨芸道:“小師姑,那邊快要開始了,定然有人不想讓我奪冠,我卻偏要打落他們的算盤。你且等着看吧,我不會丟了師祖和師叔祖的臉。”
武馨芸看看沈清蓉,又看看孔非耀,終是咬牙點頭,手裡不停給孔非耀渡着內力,不去與他腹中的毒對抗,只一邊限制毒性蔓延,一邊護住他周身主脈,道:“小師姑自然信你。只管去,讓他們見識一下咱的厲害。”
罷了急急傳音:“我盡力護你主脈,旁處若被蠱毒侵染,你也先不要運功去擋,切記!若是撐不住,就快快下來,這榜首不要也罷!”
該說萬幸她的內力與衆不同,恰好有隔離毒蠱的作用麼?
二人牽着手,在武林閣後面的飯館門旁又站了半盞茶時光,看上去彷彿是武馨芸在諄諄告誡,孔非耀虛心領受一般,不讓旁人多生疑惑,直到那邊場上開始催人了,才依依不捨鬆了手。
沈清蓉早已去尋季雲瀚,而武馨芸也已幾乎不能再輸出多少內力了。自從煉靈後,她的身體已經到過六方之境,便不會退轉,可內力儲量卻銳減到四時之境之初。
她在水雲都時內功暴漲,一舉衝上六方之境,是武軒霄的元靈之力外溢、加上小筍給她輸入了大量碧心木元力造成的。煉靈之後,她經脈中武軒霄的元靈之力已被全部收回,經由太極之法與她的元靈融合,修補她元靈的損傷,也使她的元靈更爲強大。
煉靈過程中,武軒霄元靈碎片裡的太極之力與樹靈的元力從旁輔助,幫她更快地與此間元力共存。同時,身體經過大量樹靈元力的洗煉,對外界元力的吸收和容納情況產生了微妙的變化。
外界元力轉化爲她的內力時,會被融入碧心木的元力,能與她的元靈更爲契合,這樣的內力用起來有一種說不出的輕鬆順暢。可如此一來,武馨芸要增長內力就不似尋常武者吸收元力那樣可以十道不分了——她的身體更偏好木道元力,而且還要比較純粹的木道元力。
也不知這是不是說明武馨芸有可能會達到十道之境,畢竟司者們都是天生的,凡界武者的內力根本沒有十道的概念,無從修煉,她沒有經驗可借鑑。
黃琴繼承到的魂引已經很是微弱,也許是因爲沒經過煉靈的緣故,內力只帶有些許太極之意,並沒有分道。而季雲瀚和孫相左有樹靈碎片作爲魂引,能調用一部分純粹的碧心木元力,自己攢下的內力卻還是普通的,也沒多少參考價值。
所以,除了自己的內力有了更強的隔離效用、運功時用起來更順手之外,武馨芸並沒有發現這些變動還有什麼特殊益處。只是運功時內力再順暢靈敏,在幫孔非耀護住全身主脈這種需要足夠量的情況下,她才上四時之境水平的淺薄內功就有點勉強了。
目送孔非耀走向比武場,感受着人們看向她那意味不明的眼光,武馨芸暗自慶幸自己臉上有易容,臉色變化不明顯。待她控制着虛浮的腳步飄回專門提供給季雲瀚等人用餐的隔間時,沈清蓉已經悄悄離開去準備驅除蠱毒的東西了。
程昕乾早領了不明真相的程洛峰去場邊坐着,連一直坐在樹上遠遠觀賽的趙彥城也跟着湊到比武場近前去,以便盯着周圍有沒有人要繼續做什麼手腳,隔間裡便只剩下季雲瀚和黃琴二人。
待武馨芸進門,黃琴便急忙扶了她坐下:“芸兒你還好吧?”
武馨芸面上已經不再掩飾疲憊,卻還是輕輕搖了搖頭:“我將八成內力用去保護小耀的主脈,眼下只是有些虛脫罷了。”
正在給她把脈的季雲瀚點頭認同她的話,就着把脈的功夫給她稍微補充內力,道:“蠱鈴族的蠱毒,沒親自驗過之前我也不敢說能判斷出解毒之法,蓉兒將你們已經瞭解的情況與我說了,我也只能讓她先把能準備的都備好。有你的內力護持,那蠱毒傷不到他的根本,只是他少不得要先吃些苦頭。”
脫力的感覺漸漸緩解,武馨芸輕嘆一聲,道:“我們在武林大會湊熱鬧,看來是讓某些人警覺了。只是眼下證據不足,也不知他們意欲何爲,還不宜將事情鬧開,只能委屈小耀先吞了這個悶虧。他還能拿下榜首自然最好,若是不能……”她眼裡劃過狠戾,“那些人會後悔如此迫不及待來惹我。”
季雲瀚收回手,望着比武場的方向微微一笑:“你們且安心在此休息,我去邊上看着,那臭小子要是贏不了,我也不會讓別人贏得太痛快。”
看着季雲瀚消失在武林閣的拐角處,黃琴苦笑一聲,道:“這纔開始,便麻煩重重,芸兒,這一路註定不好走啊。”
“要是那些珠子容易拿到手,我父親當年就集齊了藏好等我來了,不至於等到現在要我去做這些。”武馨芸臉上絲毫沒有面對未知的棘手事情時的不安和躊躇,反倒像是遇到什麼有趣好玩的東西一般,興致勃勃、躍躍欲試。
她看着自己纖細蒼白的十指,這雙手比她“當年”幫李艾萱通過網絡爭奪武氏財產時要稚嫩許多,但並不妨礙她在這一方異世用這雙手攪動一番風雲。她閒置了十年的腦子大概還沒生鏽,是時候再次派上用場了。
而被衆多在場的或不在場的人密切關注的孔非耀,在上場時仍沒察覺身上有什麼中毒跡象,只覺經脈中有了武馨芸的內力之後清涼陣陣,分外舒暢。
不知不覺將主脈中的內力運轉到極致,孔非耀再看向面前的白嶽時,眼裡連最初的那一絲緊張都沒有了。心底莫名涌出的自信讓他的靈臺空前清明,就連每一次呼吸都是全新的體驗,彷彿天地之大,再無任何人能束縛他。
白嶽十分重視孔非耀這個橫空而出的對手,除了初賽的時候他不在場,孔非耀其餘的比武他都有仔細看過,認爲孔非耀的招式路數並無多少出奇之處,他能一路打到現在,四時之境的功力便是主要優勢。而自己臨近四時之境巔峰的內功修爲應該不比他低,經驗卻更爲豐富,只要穩紮穩打,還是不懼勝不過他的。
所以,在這個時候要與孔非耀對決,白嶽雖有些意外於彷彿有人刻意要壓低孔非耀的名次,卻也不會太吃驚,只摒除了雜念嚴陣以待。只是當他發現對面的人突然爆發出一股睥睨的氣勢時,卻前所未有地覺得隱隱不安,好像自己漏掉了什麼重要的事情。
白嶽莫名的忐忑一閃即逝,卻還是被孔非耀抓住了機會。
手中軟劍一抖,孔非耀趁着那一瞬的空隙合身襲去,直取白嶽喉間。場下觀衆還沒反應過來,交兵之聲已是砰然炸響,驚得衆人心頭一跳,再定睛看去,二人皆是一身白衣,耀眼的劍光之間白影翻飛,根本難以看清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一番交手並沒有持續很長時間,只一息,二人便各自飛退丈許,胸口皆是起伏不定,輕輕喘息着。方纔交手的地方,兩小片白布交旋着緩緩飄下,落在地上被風微微掀動着。
場下已有人忍不住偷偷問旁邊的人:“剛纔……過了幾招?”
“沒,沒看清……”
穆氏座區裡,穆文迪坐直了身子,看着場上臉色微白的孔非耀,腮胡下嘴角緊抿。一旁的穆清玉見了,忙抓着他的手臂問:“二哥,耀表哥能贏嗎?”
穆文迪看她一眼,察覺邊上有人看過來,便不說話,只扯着嘴角笑了笑。他是上屆榜上第三,原本還想着要是自己對上孔非耀,他直接認輸就好——事實上他的確沒有孔非耀那般深厚的修爲,還不如行個方便,幫他繼續隱藏實力。
可如今孔非耀上來就與白嶽對陣,穆文迪只能暗暗嘆息,他要想勝——實屬不易。待看見他過招時身法猛然僵了一瞬,眼下又臉色異常,穆文迪更是暗呼糟糕,心知他該是被人暗算了。
穆清玉見穆文迪眉間並不輕鬆,心頭微沉,狠狠瞪了一眼那不懷好意看過來的人,咬着牙坐好,雙手掩在袖下捏得發白,其實她自己也看出孔非耀有點不對勁了。
而當事人孔非耀,此時正在極力忽略由雙腳開始發作的麻癢感。
他第一招便出其不意削下了白嶽的一小塊衣角,可第二招的時候腳底那突如其來的一陣麻癢讓他的劍歪了寸許,被白嶽險險躲了過去。第三招便輪到他去招架白嶽反擊的劍了,移動慢了一瞬便已被白嶽削了自己衣襟上的一塊布。
又奮力招架了兩招,孔非耀纔將那柄據說與他的漣月劍同出一手的曜日劍逼開。
飛退站定後,看着因他初初交鋒時表現出深厚的內力修爲而目露驚詫的白嶽,強笑道:“漣月極柔,曜日極剛,你我雙劍原爲一對,相輔相成,沒想到今日相遇卻是這等情景。也罷,想來它們還沒比過高低,我們今日就來看看孰強孰弱吧。”
這番話是方纔武馨芸教孔非耀的,眼下這般說出來,也不知能不能真的讓白嶽心神稍微亂一亂。
他不怕別人說他卑鄙。他的小師姑說了,既然他現在已經被人狠狠陰了一道,企圖讓他輸掉比武,那麼他就要想辦法用各種方法來挽回劣勢,絕不能讓暗處的敵人得償所願。各種方法,當然包括給明面上的對手施加各種額外壓力,讓對手也受到干擾——心理上的也算!
白嶽聞言,果真心神大震。他望着孔非耀手裡熠熠生寒的軟劍,越看越覺得似曾相識,再看孔非耀時,連他的臉也開始覺得越看越眼熟了。
按捺住翻涌的情緒,白嶽沉聲道:“此劍,你從何處得來?”
孔非耀視線不着痕跡掠過無爲山莊的座區,武馨芸和沈清蓉都沒有在位。他垂着眼,彷彿感慨,彷彿委屈,低低道:“白大哥怎麼不問——我與這劍原來的主人是什麼關係?”
言罷,他咬牙強忍已經蔓延到大腿上的麻癢,催動內力只沿着被護住的主脈瘋狂運轉,腳下一蹬,軟劍如靈蛇一般襲向微瞪了雙眼的白嶽。
漣月劍,是武馨芸利用家裡關係尋來送給孔非耀的,這番表現也是她教他見機行事的。孔非耀不知其中緣由,卻並不妨礙白嶽因此大受影響。
白嶽的曜日劍傳自他的父親,那漣月劍便是他母親持有。父母二人原也是一對羨煞世人的俠侶,可在他十歲那年,母親不知因何被休離,帶着漣月劍銷聲匿跡,從此不知所蹤。
自那年起,白嶽的父親日日消沉,酒不離身,終是熬壞了身體,沒過幾年便駕鶴西去了,臨終前念念不忘自己如何對不起自己的髮妻,叮囑白嶽一定要找到她,好好補償。
奈何無論白嶽如何探聽,甚至爲此爭到武林榜首之位,盼着母親聽到自己的消息就會尋來,他在尋找母親這方面仍是一無所獲。
從方纔的交鋒中便知孔非耀手中的軟劍絕非凡品,而軟劍中能稱得上名品的並不多,漣月劍便是其中之一。而且印象中的漣月劍,劍身如月華,靈動似水波,孔非耀的劍便是這樣的,因此白嶽並不疑心那把劍就是漣月劍。
現在漣月劍出現在眼前,加上孔非耀隱隱約約又似是而非的暗示,白嶽不會多想纔怪!他心神惑亂,招式間也有所遲疑,因毒發而動作遲緩了一些的孔非耀已足以應付。
後仰躲過漣月劍被曜日劍格擋而轉彎掃向自己頸間的劍鋒,白嶽橫劍絞住軟蛇般的漣月劍,死死盯着孔非耀的雙眼:“你究竟何人?!”
孔非耀冷笑一聲,毫不客氣盯回去,仍舊壓着嗓音,咬牙道:“不好好教訓你一頓,怎能泄她心頭之恨?!”
這裡的“她”,孔非耀心裡指的是武馨芸和沈清蓉,至於白嶽會理解成誰,他可就不管那許多了。
此時距離孔非耀上一次開口,又已過了將近三十招,他全身的麻癢已經變成了麻痛,萬蟻噬身般的痛。若不是主脈仍在控制之下,他早已無法動彈,更別說還能勉力進行身體動作了。
孔非耀主脈中武馨芸的內力越來越熱,早已開始自動運轉,抵抗一波波蠱毒的攻擊,痛與熱矛盾的衝突不斷提醒他保持清醒和理智。這的確十分考驗意志,孔非耀終於理解上場前武馨芸爲什麼會說“允許他撐不了就認輸”這種與她向來對他的要求截然相反的話了。
此時他脣色發紫,雙眼充血,淌滿了冷汗的臉上毫無血色,緊束的袖口已經完全汗溼,一雙手泛着淡淡的紫色,微微顫抖着,卻依然牢固地握着手中的劍。
先前的近身對招動作其實並不慢,白嶽沒能看清孔非耀的臉色,眼下說話時拉開了一些距離,聽了他恨意滔天的口氣,再見他這副樣子,不由大驚:“發生何事?!”
孔非耀一扯嘴角,雙眸在極度痛苦下閃着兇殘的冷光,齒間嗤道:“不巧毒發罷了,一時死不了!”
言罷,竟是拼着最後的氣力,揚起手中的劍猛地一抖,劍影化成一輪明月,鋪天蓋地壓向驚愣住了的白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