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雲都,江州的首府,坐落於水網密集的灕水平原上,城內天然、人造的水道縱橫交錯,大多數建築都有一部分架在水上。城內最多的交通工具不是馬,不是轎,而是船,每戶靠水的人家都至少備有一艘小船。
水雲都裡幾乎每塊裸露着泥土的地方都長着一種叫“雪雲”的樹。雪雲樹秋落葉、冬開花、春發芽、夏結實,雪雲果汁多肉嫩、酸酸甜甜,是夏天水雲都家家戶戶必備的消暑佳品。
即使是最冷的冬天,水雲都也不會下雪,但雪雲樹開出的滿樹白花讓這裡的冬天也屬於白色。一入冷冬,水面飄蕩的白霧襯托着如雲似霧的一樹樹白花,滿城浮着若有似無的淡淡清香,讓整個水雲都彷彿飄在雲中的仙境一般,如夢似幻。
雪雲樹之葉、根、皮、花、果、仁皆可入藥,奇怪的是,這種渾身是寶的樹只能生存於水雲都範圍內,一旦移出水雲都三裡外便會枯萎死去。民間對雪雲樹的這一神奇特性流傳着一個悽美的傳說,頗類似牛郎織女的故事,只不過時間是正月十五,搭橋的是剪尾燕。爲了紀念這個傳說,水雲都的百姓將正月十五定爲“燕橋節”,大肆慶祝。
因此,雪雲樹被水雲都的居民奉爲守護神樹,備受保護,城裡的百年老樹隨處可見。
但其實水雲都裡隨處可見的雪雲樹都源於位於城中心的五棵母樹,由母樹的枝條扦插而長成。五棵樹周圍還形成了一小片茂密的雪雲樹林,樹林周圍常駐士兵巡邏守衛,一年到頭只會對人開放兩次。一次是正月十五的燕橋節那一天,水雲都本地人都能參與,而對外鄉人則採取“誰帶來誰負責”的政策,屆時平日裡寂無人聲的雪雲樹林將成爲全城人口最密集的地方。另一次是從每年的雨水開始直到春分,只對有非凡地位的社會上流人士開放。
五棵雪雲母樹繞成一個圈,在林子中心盤根錯節,位於正中的根脈間有一個小小的水池,長年盈水不枯。一到雨水那天,水池裡就會涌出一股淡乳白色的泉水,直到春分那天才停息,水池又會恢復清澈。這帶着乳白色的泉水真有一股淡淡的乳香,清甜可口,飲之可調氣養血、延年益壽,用之洗浴可美膚生肌,是外傷聖藥。這種珍稀資源當然會被特權階級壟斷起來,每年的這個時候這一片雪雲林就是整個大周權貴的聚集之地,通常還會有另外兩國的貴客,防範森嚴,等閒人難以入內。
衆人來就這雪雲泉,而非雪雲泉水送出去就人,是因爲這泉水也和雪雲樹一般脾氣。雪雲泉水只要離開雪雲樹林十丈之外,或者過了泉眼出水的時間,便會變回普通的清水,從此失去效用。所以要享用雪雲泉,只能在那一個月的時間內來到這一片小樹林。那些不夠資格入林的人只好留在林子外等候,看看能不能高價買到裡面的人捎帶出來的泉水,通常這裡的守衛對這種沒什麼危害的交易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對這泉水垂涎的人不在少數,全然壟斷是不大可能的。
武馨芸早在武宅裡閱讀《大周異事集》時就對水雲都十分神往,雖然對那個燕橋的神話故事不以爲然,雪雲樹這種離了水雲都不能活的奇葩植物和雪雲泉這種奇葩液體還是讓她不由得感嘆大自然的神奇。
一進城,武馨芸就甚是興奮地欣賞着江州水鄉精緻而華美的景色。區別於那個世界江南水鄉低調的秀美,水雲都的建築色彩繽紛,各色琉璃瓦下是色彩相襯的彩漆檐柱,各式窗門欄杆無不雕工精緻。每戶屋檐下都掛着幾個彩色燈籠,入夜後城裡將燈火絢麗,熱鬧非凡。
就算水雲都是大周的漕運重城,也還不至於富庶到如此地步。這些裝修並不全是百姓們自己花錢做的。大周朝廷每三年就會令水雲都州府耗費巨大的人力和財力來幫助維護、修造城內的河道、建築,連城中最貧困的區域都有華麗的裝修。好在水雲都的城廓範圍不會繼續擴大,一般只需對城內建築進行維護和翻新就足夠了。
三人先是找到銀莊,將八個包袱的現銀換回銀票,纔在旁邊一個小碼頭招來一艘沒有船篷、船沿上綁了一圈藍布的客租船,說了個地方便牽馬上船,乘波而去。
季雲瀚的兩匹馬,公的名喚奔星,通體赤紅,只有額前的一塊和四蹄上是白毛;母的名喚馳月,通體雪白,只有額前的一塊和四蹄上是紅毛。這對本來顏色互補的漂亮馬伕妻此時身上被塗了遮蓋毛色的顏料,但它們面對面站在狹小的船中間,船身再怎麼晃也不驚不慌,悠閒地蹭蹭腦袋甩甩尾巴,也惹得艄公讚歎不已。從沒到過水雲都的武馨雲便和艄公聊起來,邊看沿河景物,邊聽他介紹水雲都的風土人情。
兩岸高低參差的雪雲樹黃綠相間,細小的黃葉紛紛揚揚飄在風裡,沾上行人的鬢角衣襟,鋪了一地金黃,更多的是落在水面上浮浮沉沉。映着天光,河道里來往的各色船隻便好似分金破銀般敏捷地穿梭,交織成聲色俱全的水雲彩錦。
水雲都有七絕,水雲錦、水雲繡、水雲雕、春泉、夏果、秋葉、冬花,無一不是盛名天下。可以說水雲都是大周當之無愧最富傳奇浪漫色彩的城市,沒有之一。
時間還早,季雲瀚見武馨芸興致盎然,便讓艄公撐着船在水雲都的大河道上繞了一圈。水雲都的船隻運行也有約定俗成的交通規則,但在早晨船隻密集的河裡再好的技術和紀律也撐不出速度來,和上班高峰期的路上勞斯萊斯跑車也開不上60公里時速一樣道理。所以水雲都雖然不大,繞一小圈下來也用去了一個多時辰。
客租船拐進了一條小河道,武馨芸輕舒一口氣,真是太開眼界了!她一直以爲這個世界大概就是中國古代的風格水平,沒成想還是不乏超乎想象的奇葩存在。就是到了那個現代世界,估計使盡全力也難造出這麼一個人間天堂。
三人的目的地是代表水雲雕最高水平的琢璞齋,就算一路上武馨芸做足了心理準備,她還是被眼前的大門狠狠震了一驚。
不是太華麗,也不是太精緻,而是太樸素!
武馨芸又扭頭看了看身後的那些建築,確認自己並沒有穿越到另一個城市,纔再次仔細打量琢璞齋的門面。
黑色的琉璃瓦,雪白的牆壁,黑色的檐柱,收在兩側烏黑的木門是最簡單的橫平豎直幾塊板,大門上掛着一塊歪七扭八的木匾,上面刻着敦厚而低調的“琢璞齋”三個字。
武馨芸心中一動,瞪大了眼睛伸手摸了摸,忍不住喃喃出聲:“沉墨楊?我靠,這麼粗還這麼直……烏玉枕?噢天啊,一整塊的……那招牌?難道是鐵楨?!啊不對,竟然是鐵楨根……坑爹啊……”
武馨芸心裡一萬頭草泥馬呼嘯而過——樸素個P啊!這門面簡直太TM奢華了!
經營這琢璞齋的程家是水雲都土生土長的名門世家,身爲程家的半姓家奴、被委以看顧門鋪重任的禾德與禾易當然有着不錯的武功底子,更兼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本事,所以武馨芸在門外的喃喃自語已是落入了這兩位店夥計的耳裡。兩人在琢璞齋當了六年的夥計,看兩眼就能認出沉墨楊、烏玉枕、鐵楨根的人還真見得不多——這三人絕不像表面上那麼簡單。
其實這兩位夥計早就看到了門外的那三個人和兩匹雜毛馬。那三人穿得土氣不說,還有點風塵僕僕的邋遢,光站在門口瞪眼,不敢進來,也算有點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買不起店裡的東西。但沒想到那小個子還是個識貨的人,竟然認出了那些乍看無奇、實則罕有的木料。
二人對視一眼,離大門較近的禾德對身邊的客人告了一聲罪,便轉身熱情地迎了出去:“三位客官裡面請,需要買什麼儘管吩咐,我們琢璞齋是水雲都雕工最好的了,定能讓您們滿意。”
季雲瀚給了禾德一個讚賞的眼神,不愧是琢璞齋的夥計,還算有點眼光。讓武馨芸栓好了馬,三人便昂首挺胸邁進了那道名貴的門檻。
琢璞齋的雕工名不虛傳,大至屏風、小至項鍊墜子,無一不是上等佳品。武馨芸拉着黃琴着將這裡的雕品與自己以前見過的那些對比,細聲討論着。可季雲瀚卻是看不上這鋪面上的玩意兒的,只大概掃一眼四周,便立在當中不動了。
這三個看來像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一般的人引來店裡別的客人不少鄙視的眼神,更有幾位貴婦人掩着口鼻面露嫌惡地退離湊過去的武馨芸二人。抵着腦袋悄聲嘀咕的兩女卻好似沒看到似的,繼續對着那些精緻的貨物指指點點。
禾德卻不敢怠慢,湊在季雲瀚身邊殷勤着:“客官想要買什麼呢?鋪面上沒有的話也可以定做的……”
那幾位貴婦人聞言,更是惱怒般瞪着禾德:不把這三個臭鄉下的趕出去就算了,居然還把她們這些貴客撂在一邊不管,而去對那鄉下男人獻殷勤?不過她們的眼睛很快就瞪得更大了——那鄉下男人不知從懷裡掏出了什麼東西,在禾德眼前晃了一晃,禾德臉上竟然更加恭敬,忙把三人引到後堂去了……
禾德請了三人入座,讓手腳伶俐的丫鬟奉上茶,才躬身請退:“三位貴客請在此稍後,小的馬上去請掌櫃。”
鋪子後面的客廳不是很大,裡面的傢俱、裝飾和鋪子的門面一樣低調,低調而奢華。
武馨芸品着雪雲秋露沖泡的極品漓峰毛尖,摸着滑膩溫潤的褐金檀椅子扶手,嘖嘖嘆道:“這等仙飲纔是最正宗的漓峰毛尖!這等大巧若拙的雕工才配得上琢璞齋之名!潮城武家亦萬不能及矣~!”
黃琴虛點着武馨芸笑罵:“武家若是什麼都能佔個第一,就不是人間世家了!”
“對極!對極!”武馨芸撫掌,“困於一家則無以享天下之極!師傅師孃遊享人間,見聞廣博,徒兒萬幸,竟能隨侍左右!”
季雲瀚齜牙咧嘴:“行了行了,你別酸了!喝杯茶而已,至於說話都文氣颼颼的麼?”
三人說笑間一盞茶剛見底,門外便傳來一把溫婉又不失活潑、埋怨中透着喜悅的聲音:“屋裡的可是那放着湘兒不聞不問近十年的季爺爺?”
一襲紅梅白裙翩然而至,跨門而入的女子盈盈一雙水瞳,眉目間似嗔還笑,俯身拜倒於地。經一番疾走,那一根水潤通透的血玉梅簪似挽不住如雲烏髻,在腦後將墜未墜。
武馨芸還在暗贊好一個如灕水般溫婉明麗的美女,黃琴已經上前雙手扶起了她:“好孩子,我的小湘竟轉眼就長成漂亮大姑娘了。”
程湘睜大了眼看着眼前樣貌平凡的婦人,喜色更甚:“琴奶奶麼?您也回來了!太好了,祖爺爺一定會樂瘋了。”這程湘正是雕刻大師程昕乾的嫡系曾孫女。
“甘洲山見過季先生、季夫人。”跟在程湘身後的老掌櫃甘洲山上前行禮,纔對喜不自禁的程湘道:“祖老爺怕是再要兩個時辰纔會從金刀軒裡出來用餐,三小姐不如先讓季先生他們安置下來,梳洗一番再慢慢敘舊?”
程湘一頓足:“看我,高興過頭了。禾顯、禾能,快過來拿行禮。”
武馨芸忙搶上前,把三個包袱都拿在手裡:“啊,不用了,我來拿就好。”包袱上抹了一些東西,別人要是不小心碰到了可不會好受。畢竟是在人家家裡做客,讓主人家的下人遭罪也是很失禮的事情。
程湘這纔看到武馨芸。她人還沒出現的時候,廳裡的三人就已經站了起來,武馨芸一副簡樸的少年打扮站在後面,乍一眼還真難留意到。
“這位是?”程湘還抓着黃琴的手,面上有一絲被陌生異性看到自己失態的尷尬。
武馨芸嘻嘻一笑,小女孩的嬌態畢現:“程湘姐姐好,我叫武馨芸,是師傅師孃的小徒弟。初次見面請多關照。”
徒弟?除了當事三人,所有人都流露出詫異的神情。
“原來是個小姑娘麼?季爺爺,我這還是第一次知道你們有徒弟呢,也不早點告訴我,讓我出笑話了。”程湘反應也快,笑着就要過去拉武馨芸。
武馨芸忙把拎着包袱的雙手往身後藏:“誒誒?別過來,這包袱可碰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