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的少女似乎能夠明白白朔心中的想法,無需他發出聲音,風素昔就告訴了白朔自己的答案。
在兩人彼此的視線中,風素昔的身影揚起一陣不安的動盪,像是要消失了。
兩個身體上所纏繞的,相互牴觸的因和果已經開始互相(刪去)衝擊了,風素昔知道,她很快就會和白朔互相失去觀測和接觸到對方的途徑。
在彼此的世界中,對方再不存在,不過……至少還有一點時間。
她不緊不慢的從白朔胸前口袋裡掏出一包已經變形的菸捲,從其中仔細的挑出半根還算完整的菸捲,塞在他的嘴脣之間,貼心的爲他點了火。
白朔深吸了一口氣,享受着似乎是自己這一生最後的一根菸,目無表情。
在他淡漠而審視的視線中,風素昔緩緩的從口袋裡掏出一朵已經枯萎的花枝,依稀能夠看出它盛放之時的純白和寄託的思念。
她仔細的掰開白朔的手掌,將花枝輕柔的放進他的手指之間,最後讓他收緊了五指。
“這是母親最後的遺物,雖然她沒有跟我說過,可是我知道,她是想讓你看到的。”
風素昔看着白朔的眼睛,替他將紊亂的頭髮整理好,笑容悲傷:“雖然不知道有沒有‘死後的世界’,但是她等了你一生,不要再讓她等下去了……”
感覺到她眼中的悲傷,還有血脈之之間的感應,白朔似乎明白了什麼,乾涸的嘴脣顫動,發出聲音:“你的名字……”
風素昔跪在地上,將他的頭放在自己的膝蓋上,撫摸着他的臉頰,低聲的說道:“我跟母親的姓氏,姓風。”
“母親她等了一個人一生,卻再也沒有見過他,所以她叫我素昔。”
她哀婉的笑了起來:“白色的‘素’,過往的‘昔’……”
“白色的‘素’,過往的‘昔’……”白朔的喉嚨裡發出喘息的笑聲:“真是好名字。”
彎下腰,她親吻了一下白朔的額頭,低聲的說道:“對不起,你死了,我真的很傷心。”
緩緩的從地上站起來,她的身影已經虛幻得即將看不見了,背對着白朔,她摘下了自己的琥珀耳墜,將它扔到半空中,任由它化作碎裂消散的光。
“這個世界就作爲你的陪葬吧。”
她背對着白朔,聲音顫抖了一下,像是在哭,眼角滲透出溼潤的痕跡。
她捂着自己的嘴脣,努力的不讓聲音哽咽得不像話,眼角無聲的流淚,用一如既往的輕柔聲音低語:“永別了,父親……”
“……還有,我愛你。”她回眸輕笑,純淨的笑容映襯的連眼角的淚水都像是消失掉了。
就這樣,恍若死水中激盪起的漣漪,她的身影再次模糊。
最後,徹底的消失了。
那一瞬間,停滯的時光再次奔流前進,所有的一切恢復了正常,像是一切都結束了。
“剛纔……怎麼回事?”離梟從地上爬起來,看着四周毀滅消散後的衰敗景象,腦中的記憶模塊再次開始自檢,最後疑惑的低語:“有兩分鐘的記憶,被截掉了……”
在海風的腥氣中,他忽然嗅到了衰敗的氣息,緩緩的轉身,結果看到渾身滲出漆黑色汗液的白朔,眼角抽搐了起來:“臥槽,洗精伐髓!難道你功力大進了?”
白朔如果有力氣的話,真的很想用切身行動讓這個該死的烏鴉嘴把鳥嘴合上……而現在,他就連罵人的力氣都沒有了,努力的睜開眼睛,看着彷彿在晃動的天空,最後虛弱的低聲笑起來:“這不是功力大進,這是……”
他深吸了口氣,說出那個絕望的詞語:“天人五衰啊……”
衣服垢穢、頭上華萎、腋下流汗、身體臭穢、不樂本座……這就是風素昔饋贈給白朔的死亡,對於自己代表着死亡的徵兆:天人五衰。
對於神秘側的半神,在沒有比這種徵兆更可怕的東西了,就像是癌症對於普通人來說,無藥可醫的徵兆。
代表着天命的終結,存在的徹底毀滅,從現實和因果等無數條軌跡上將一個人接下來的時光徹底抹掉的詛咒。
一旦出現,那就再也無法挽回,哪怕是天人也將在註定的衰滅中死去……也就是說,大限到來!
“天人……五衰?”
離梟低下頭,似乎是在檢索數據庫,呆滯在原地,忽然嘴裡忍不住爆出粗口:“草!”
他的表情抽搐着,忍不住後退了兩步,看着枯朽的白朔,眼眶跳動得像是要將眼球擠出來一樣。
“你……要死了?”
白朔就連點頭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是無奈的笑着,看着視野中晃動的天穹,覺得越來越昏暗。
亞特蘭蒂斯在波瀾不定的海面上緩緩旋轉着,令白朔的視野也隨之晃動着。
傾聽着海浪的聲音,白朔忽然覺得,自己這一次,真的是造了一條好船呢。
六道境界在以令他不可置信的速度崩碎,當龐大的結界徹底坍塌的時候,就是他即將死去之時。
出乎預料的,他連恨意都提不起來,只剩下一絲無奈的悵然。
他只是看着沉默的天空,忽然覺得自己真他媽冤枉。
除了靜默以外,我明明守身如玉的好吧?!……好吧,奧托利亞那裡不算……可是我當初也就只跟女媧親了一下來着,就算是一發入孕也要先推倒才行啊?難道我已經達到‘親誰誰懷孕’的地步了?
沒道理啊……自己無辜死了。
雖然,他能夠感覺到風素昔真的是和自己有着血緣的關係,但是……這莫名其妙的女兒是怎麼出來的啊?
明明才兩三個月而已,爲毛就能長這麼大呢?而且……就算是我真的負心薄倖……也不要這麼恨我吧?
無辜死了,真的是無辜死了……“女兒……麼?”他低吟着,手指拈着那一支枯萎的花,似乎能夠嗅到早已經飄散的香。
他忽然想起那個自己離開之前,始終擁抱着自己的銀髮女人。
風素昔說:“她等了你一生。”
他的頭又開始疼了,自己看來真的變誠仁渣了啊。
恍惚中,他感覺到自己的手掌被輕柔的握起,模糊的輪廓出現在眼中,有水跡滴落在臉上。
感覺到不惜代價的生命力衝入自己的軀殼中,他暫時的恢復了一絲力氣,露出無奈的笑容:“好像我每次很糗的時候,都會被你看到啊。”
陳靜默咬着嘴脣,沉默的搖着頭,看着他的樣子卻不知道說什麼好。
“別死……我們再來一次好不好?我帶你回【十字】,再來一次【復生大祭】,你一定會活下去的……”
“沒用的,就算是【復生大祭】也一樣。”白朔握着她的手掌,微笑着搖頭:“鬆手吧,別白費功夫,萬一天人五衰會傳染怎麼辦?”
陳靜默沉默的搖頭,最後嚎啕大哭,她終究還是那個怯懦的女孩子。
她不敢去放開自己的手,她覺得自己一旦鬆開手,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放手啊……”白朔忽然覺得很火大,不耐煩的搖着手腕:“死女人,我早就很煩你了好不好,走開啊!我都在外面包二奶了,你還傷心什麼啊!蠢女人!”
已經這麼長時間了,你堅強一點啊,你這個樣子,就是死了也不甘心的。
就算沒有我,也要做強氣御姐啊,靜默……“我都知道啊,我知道的。”
陳靜默跪在他的身旁,淚水滴落在他的臉頰上,她在低聲的哽咽,:“我原諒你,早就原諒你了。”
喘息的聲音響起,蹣跚前進的金髮少女跪倒在地上,臉頰上是如同他一樣的裂紋。
“看起來,我不用道別了呢。”她低頭俯瞰着白朔的臉,帶着柔和的笑容:
“請讓我隨您繼續走下去吧,那是死了也好。”
這是不離不棄的主從之約,哪怕是死去也是一樣,白朔即將死去,她也一樣。
她忽然感覺,這樣的結局,或許不錯呢。終究,還是自己贏了啊。
白朔側過頭,看着隨着自己枯萎的少女,眼神歉疚:“竟然連累了你,抱歉吶……”
奧托莉亞微笑着低語:“我將追隨您馳騁在死國的盡頭……”
在白朔恍惚的視界中,忽然看見碎散的光芒從眼前飛過,隱約之中,還未曾完全消散的宿命通竟然令他產生不祥的預感。
想到這裡,他忽然想要嘲諷的苦笑一下,自己到了現在這個地步,還有什麼‘不祥’可謂的呢?
死了的話,就什麼也不怕了吧?
轟鳴聲響起,海浪在整個世界的動盪中掀起了層層漣漪,海水中散發着硫磺一樣的刺鼻味道,開始沸騰。
這個世界的毀滅,在輪迴士們接連不斷的強力戰鬥中一次次的提前。現在,它終於來臨了。
整個世界的大陸在轟鳴之中崩裂出巨大的裂縫,血紅的海浪不安的涌動着。海拔不斷升漲,向着一切土地蔓延,再蔓延。
已經到了傍晚的時刻,天空被崩潰大地上流出的岩漿燒成赤紅色。
大地在燃燒,整個世界都變成了燃燒的火宅,三界在動盪和不安中開始毀滅。
馬爾代夫、荷蘭首先淹沒在海底之下,夏威夷的每一寸土地上都流出熔岩的火光,昔曰的美好風景此刻盡數化作焦土。
大陸版塊轟鳴着再次開始擠壓運動,它們彼此摩擦着,產生接連不斷的地震狂瀾,大地崩裂,熔岩流出,世界化作血紅。
寄託了人類千萬年的大地,就在地震和海潮的淹沒之中開始塌陷,毀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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