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懷疑,重華殿那一位與那位凌同知,就是親生母子!”陸明鳳說得斬釘截鐵,既是爲了取信於徐皇后,也是爲了說服自己,好像自己的態度越堅決,此事的真實度便越高一般。
果然徐皇后被她堅決的態度弄得緩緩點起頭來,噝聲道:“聽你這麼一說,這事兒倒也不是全無可能,當年本宮與皇上大婚以後,雖因君臣尊卑之別,不曾像尋常人家那般新婦過門的次日要認一認夫家的所有親朋,皇上外家有些什麼親戚,本宮事先也是大概知道的,以那賤人的品貌,本宮又怎麼可能連聽都沒聽說過有這麼一號人物?”
說着眉頭漸緊,“後來皇上忽然就提出要迎她入府,本宮打發了自己的心腹悄悄兒去探那賤人的底細,也是什麼都探不到,拐着彎問皇上,皇上只回了本宮一句‘惜惜表妹雖是三舅舅的獨女,卻一直養在老家,所以連羅氏族中知道她的人都不多’……如今想來,皇上正是在去了一趟臨州,回京後才迎了那賤人入府的,這其中的蹊蹺又豈是一點半點,可恨本宮竟一直被蒙在骨裡!”
徐皇后越說越氣憤,忍不住又罵起羅太后來:“自己孃家有幾個侄女兒,別人不知道,那老虔婆又怎麼可能不知道?顯然她是一直知道那賤人底細的,卻一直替那賤人和皇上遮掩着,跟着皇上一起擡舉得那賤人都快要飛上天了,看本宮將來饒得了他們哪一個!”
陸明鳳聽得徐皇后說當年皇上正是在去了一趟臨州後,才迎了羅貴妃入府的,心裡越發多了兩分把握,覺得自己此番終究還是賭贏了。
任徐皇后發泄了一通後,她方試探着說道:“只是這事兒我雖覺得已是**不離十,到底沒有真憑實據,還得母后與大舅舅商量後,打發了妥帖之人遠去臨州細細查證一番纔是,與凌家相關的所有人自是都要查,凌同知的娘我恍惚聽說過是出自范陽盧氏,也得派人去范陽走一趟纔是。”
至於陸明萱處,之前已因她幾次三番的試探之舉弄得打草驚蛇,卻是暫時不宜再驚動了,不然回頭壞了大事,可就功虧一簣了!
徐皇后卻仍處於憤怒難當的情緒中,對陸明鳳的話充耳不聞,仍繼續大罵着皇上、羅貴妃和羅太后三人:“呸,一個殘花敗柳,也值當他慕容高鞏十數年如一日的寶貝着,爲了她竟後宮形容虛設,還一門心思擡舉那賤人生的小賤種做太子,果真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嗎,還不知道慕容恆那小賤種是不是他的種呢,他別到頭來才發現自己疼了十幾年寵了十幾年的兒子,竟是別人的種,那才真是現本宮的眼呢!”
“那賤人也是,仗着自己有幾分姿色,偷男人竟從臨州偷到千里之外的京城來了,爲此甚至不惜拋夫棄子,讓孃家蒙羞,也讓自己的親生兒子過着豬狗不如的日子,果真是‘戲子無義,婊子無情’……還有那老虔婆,想撿現成的便宜讓自己孃家成爲未來天子的外家,簡直就是做夢,本宮若是如了他們這羣下賤無恥的人的願,本宮再不活着!”
陸明鳳見徐皇后仍滔滔不絕的說着,一點也沒有停下來的趨勢,只得自己收了聲,低頭做專心吃茶狀,一邊聽她罵人,一邊暗自幸災樂禍,你不是大周最尊貴的女人,母儀天下的皇后嗎,丈夫一樣不愛你,偏要去愛一個殘花敗柳,甚至爲了羅貴妃母子,棄你們母子如蔽帚,活該!
徐皇后又罵了一陣,總算因罵得口乾舌燥停了下來。
陸明鳳適時遞上一杯溫茶,待徐皇后接過吃了,才搶在她又要開口之前,說道:“母后且先別生氣,只要咱們能拿出真憑實據,那賤人母子立刻就要身敗名裂,連同皇上也要遺臭萬年,太后也跑不了,屆時您不就什麼氣兒都出了,想得到的也都得到了嗎?”
徐皇后聞言,深吸了一口氣吐出,又重重一掌拍在了身側的桌子上後,才恨聲說道:“你說得對,只要我們拿到真憑實據,不愁不能一報多年的深仇,一出多年的惡氣!本宮這便打發心腹出去告訴你大舅舅,讓你大舅舅即刻派人去往臨州和范陽,本宮等不及要看他們那羣下賤無恥的人身敗名裂,遺臭萬年了,哼!”
陸明鳳想了想,還是有幾分不放心,怕自己賭錯了,羅貴妃與凌孟祈根本一點關係都沒有,那屆時她們母女就真是性命堪憂了,徐皇后是不能明着要她們母女的命,可對於當朝皇后、她們母女的婆母和祖母來說,要讓她們母女生個“病”什麼的,“因病亡故”,又能是一件多難的事?
因蹙眉說道:“只是一點,當年皇上既然敢做奪人臣妻之事,那便一定將該抹平的都在事後抹平了,且事情已經過了十幾年,怕就怕,我們的人拿不到任何證據,可該怎麼樣呢?”
徐皇后聞言,冷笑連連:“只要安心,又豈會得不到我們想得到的,便是沒有,我們也要給他製造出來!何況你不是說那賤人與那姓凌的生得有七八分相似嗎,到時候我們只要把消息放出去,賤人便只能黃泥巴掉到褲襠裡,不是屎也是屎了,本宮倒要看看,皇上屆時還有何臉面立慕容恆那小賤種做太子!”
陸明鳳方心下稍鬆,笑着奉承道:“到底還是母后有智計,我是再想不到這麼多的。”
徐皇后冷哼:“論智計,本宮如何及得上你,不然也不會有‘長江後浪推前浪’這麼一說了!”
陸明鳳只是笑着不說話。
徐皇后還待再擠兌她幾句的,冷不防卻想到:“那個姓凌的,是不是就是當年……”
話才起了個頭,已堪堪忍住了,雖然如今大皇子愛男人不愛女人已是整個京城都知道的事了,當日他調戲凌孟祈的事依然不是什麼光彩事,徐皇后作爲母親,自然要爲他遮掩,哪怕只是掩耳盜鈴的遮掩。
轉而在心裡暗忖開來,也就不怪當初那個不成器的東西要調戲那姓凌的了,若後者真是羅氏那賤人的親生兒子,真與賤人生得有七八分相似,還真是不可多得的絕色,——雖然深恨羅貴妃,對後者的美貌,徐皇后卻是從來沒有否定過,當然也否定不了的。
當下徐皇后便新仇勾起舊恨,在心裡暗暗發狠,不管姓凌的是不是羅賤人的兒子,此番她都勢必要將他們一網打盡!
陸明鳳也是個聰明的,雖然徐皇后只說了半句話,她卻不難猜出‘當年’二字後面到底是什麼話,不由暗自冷笑,你犯得着遮掩嗎,當初連齊長楓那樣的貨色,慕容恪那個沒出息的都視若寶貝了,何況凌孟祈那樣的姿容?
橫豎如今她忍着慕容恪,也不過就是爲了讓他給她一個兒子,等有了兒子後,她便找機會送那小東西的父母一併上路,然後她再將兒子緊緊握在自己手裡,將來做個攝政太后,屆時該擔心自己地位和榮華都朝不保夕的,就不會是她,而只會是別人,譬如她的好母后和好舅舅了!
心念電轉之間,陸明鳳已又開了口:“母后既有把握我們一定能得到我們想要的,那我還有一點子淺見想稟告母后。就算我們如願讓姓羅的賤人身敗名裂了,當初殿下與姓齊的那件事也是人盡皆知,我怕屆時皇上會抓住此事不放,最後殿下依然不能正位東宮……皇上有多偏心那對母子,母后這些年親身體會得還不夠多還不夠深嗎?”
徐皇后一想,以皇上對羅貴妃母子的偏心,沒準兒事情還真有可能如陸明鳳所說,因問道:“聽你的口氣,似是已有主意了,就別與本宮賣關子了,須知我們以前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如今就更是了!”
陸明鳳便說道:“我的意思,我們可以雙管齊下,從現在便開始放風聲,說當初殿下是被人陷害的,最好能找到齊長楓,讓他出面說當初自己是被人收買了,特意去勾引陷害殿下就最好了。等到羅貴妃在跟了皇上之前,竟早已是有夫之婦之事曝了光,我們再放些似是而非的風聲出去,不愁不能給人以一個皇上是爲了能讓自己最心愛的兒子上位,所以竟不惜陷害自己另一個兒子的形象,到時候輿論站到我們一邊,便是皇上也不得不妥協了。”
“反正他慕容高鞏的確是這麼做的,我們也不算冤枉了他!”徐皇后恨聲接道。
也就是說,同意了自己的主意,陸明鳳笑道:“再就是當初若非泰山及時地動,寧王如今已經是太子了,文武百官裡不支持寧王的人因此說寧王不是上天認定的真命天子,我們也可以做做文章,讓文武百官認爲殿下才是上天認定的真名天子啊。”
徐皇后皺眉:“這個要如何做,難道讓泰山再地動一次不成?凡人誰有那個本事!”
“母后難道忘了我們語兒是生在正月初一的了?”陸明鳳笑道:“實不相瞞母后,當時我便讓人放了風聲出去,說語兒生在正月初一,普天同慶的大日子,將來定是個有大造化的,母后想,語兒身爲殿下的嫡長女,已經夠尊貴了,要怎麼樣才能算有大造化?”
徐皇后瞬間茅塞頓開:“本宮明白了,語兒除非更進一步成爲公主,否則如何能叫有‘大造化’?你倒是深謀遠慮,難怪當初能對自己下那樣的狠手呢!”
說到最後,到底還是忍不住帶出了幾分嘲諷與挖苦來,心裡則在想着,這死丫頭竟從那時候便已在佈局了,可真不能小覷,等明兒他們母子心想事成後,是萬萬留她不得了!
陸明鳳笑得一臉的謙遜:“都是母后言傳身教得好,不然我也想不到這些。”
徐皇后嘴角抽搐了一下,片刻方強壓下心中的不豫,道:“可僅僅這樣,也不能讓大家都認定恪兒纔是上天認定的真命天子啊!”
陸明鳳道:“大舅母不是說了不日就要送族中的姑娘去我們府裡嗎,到時候我們一確定她們有了身孕,便放出讖語,說她們或是‘夢見天降五色祥花,以裙承之,因而有孕’,或是‘夢月入懷,因而有孕’,這些可都是吉兆或是異相,難道還不足以說明殿下才是上天認定的真命天子嗎?”
徐皇后不由一呆,竟然還可以這樣……但隨即便覺得陸明鳳這個主意再好不過了,一邊點頭道:“你這個主意極好,就按你說的辦。”一邊則越發下定決心,待事成之後,陸明鳳是萬萬不能留了,不然誰知道以後她會做出什麼事來威脅到他們母子,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當下陸明鳳又與徐皇后就一些細節問題低低商量了大半個時辰,眼見慕容語已睡醒了哭着要吃奶,徐皇后方順勢打發了她們母女,然後讓自己心腹中的心腹星夜出宮,去了安國公府見徐晉年。
次日一早城門方開,便前後有兩撥人馬打馬出京去了,暫且不表。
卻說陸明萱自凌孟祈出京以後,一開始着實不慣,兼之孕吐得厲害,那日子過得真真是用“度日如年”來形容一點不爲過。
所幸如此過了十來日,她在一個清晨起來後,竟奇異般的發現,自己不吐了,不但不吐了,連過去兩個多月以來無時無刻不哽在她喉嚨間的那種難受感覺都蕩然無存了,整個人都是神清氣爽,舒坦得不得了。
她把自己的感覺與段嬤嬤丹青等人說了,段嬤嬤不由雙手合十念起佛來:“阿彌陀佛,總算把最艱難的一段時間度過了,如今也是時候該替夫人好生補補身子了。”吩咐人去廚房傳話讓燉老母雞湯給陸明萱午膳時喝。
陸明萱對自己總算將前頭三四個月熬過去了,也是滿心的喜幸,笑道:“這些日子辛苦大家了,吩咐下去,這個月上下都多發半個月的月錢,下個月若大家當差得好,仍有獎勵。”
衆人忙都笑着屈膝道了謝,然後各自忙活各自的去了。
陸明萱自此吃好睡好,總算有了自己即將爲人母的鬆快與喜悅,只可惜凌孟祈這會兒不在身邊,不然就更好了。
如此又過了幾日,衛玉華忽然到訪,當然,用的不是端王妃的名義,而是衛夫人。
陸明萱聽得通報,一開始還以爲是衛玉華的母親來了,還暗自納罕不已,這無緣無故的,衛夫人來自己家做什麼?及至聽得下人說那位“衛夫人”還帶了兩個孩子後,她才猛地反應過來是衛玉華來了,不由啼笑皆非,忙忙領着丹青丹碧等人接了出去。
一時去到二門外,果然就見來者正是衛玉華,上着鵝黃色小襖,下着藕荷色雙襴邊儒裙,打扮得很是清爽利落。
陸明萱忙迎上前屈膝行禮,早被衛玉華一把攙了起來,嗔道:“自家姐妹,且別拘這些俗禮了,何況你如今身子不便,你再這般客氣,以後我便不來了。”
“那我便恭敬不如從命了。”陸明萱也就順勢不再行禮,迎了衛玉華母子三人去自己的正房。
丹青上了茶來,衛玉華吃了幾口,又命奶孃帶一雙兒女下去玩後,才笑向陸明萱道:“早聽說你有喜了,一直想來瞧你的,偏陸老夫人不幸仙去了,我不好登門,所以一直拖到今日纔來,你一切都還好罷?我瞧你氣色倒是不錯,應當已經將前頭幾個月熬過去了?”
到底是過來人,衛玉華看得還是很準的,陸明萱笑着點頭:“是熬過去了,如今胃口好得不得了,我正擔心一直這樣下去,以後自己便胖得不能看了呢。”
衛玉華道:“你這小身板兒,再胖能胖到哪裡去,且凌大人如今不在,你胃口真能有多好?就別騙我了,說來也是我們殿下不好,誰個不好派,偏要派凌大人走這一趟,我事先是不知道,如果知道,一定要設法阻止,不叫你們夫妻分離的。”
陸明萱笑道:“殿下自有殿下的考量,多謝姐姐好意了。”
終究是已過去的事,再說什麼也是放馬後炮了,衛玉華遂不再多說,四下打量起陸明萱的屋子來,“你這屋子倒是好,小巧清雅,收拾得乾乾淨淨,一看便有家的感覺,不像我那裡,至今我都產生不了這種感覺。”
陸明萱聞言,想起她上次說端王的話,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半是出於關心,半是出於八卦的問道:“如今石側妃與那蔣孺人怎麼樣了,端王殿下還是成日裡既要忙着安撫這個,又要忙着安撫那個嗎?”
話音未落,就見衛玉華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有些不自然起來,然後開始顧左右而言他:“說來我還是第一次來妹妹家呢,妹妹難道不帶我逛逛園子去?我來時可已想好了,今兒午膳與晚膳都要在妹妹這裡吃的,妹妹打算招待我吃什麼好吃的啊?”
不但眼神有些躲閃,陸明萱還眼尖的發現,她的耳根都有些紅了,心知有異,遂拿眼看侍立在一旁的春暄。
春暄早已是笑得合不攏嘴了,一看陸明萱看過來,不待她發問,已先笑嘻嘻的說道:“凌夫人不知道,如今我們殿下日日都歇着我們娘娘屋裡,對那兩個狐狸精是看都不看一眼,只吩咐下人精心照管着,不能讓她們動了胎氣,凌夫人聽這話,可不是殿下只看在孩子的份兒上纔對她們還剩幾分耐心,否則早一分耐心都不剩了?”
聽得陸明萱大是意外,那個蔣孺人且不說,石側妃端王卻是明顯待其有情的,後者到底做了什麼,惹得端王這麼快便厭了她?因問道:“莫不是二人做了什麼事,惹得殿下生氣了?”
春暄興奮的點點頭,正待再說,衛玉華已道:“你囉嗦什麼呢,還不快瞧瞧翔兒和諾兒去?仔細他們回頭把你凌夫人的屋子都給拆了。”
“……哦。”春暄談性正濃,哪裡甘心就此離開,架不住衛玉華滿臉的厲色,只得屈膝行了個禮,退了出去。
衛玉華方看向陸明萱道:“其實也不是她們做了什麼惹得殿下生了氣,只是日日都嚷嚷着頭疼肚子疼全身哪哪兒都疼的,每每在殿下去了別人屋裡,或是有正事要忙時,打發人去請殿下,一開始殿下還去,去後發現二人只是以此在撒嬌或是邀寵,——這樣的事那蔣孺人做得更多,後來石側妃見其每每因此得了好處或是要了她的強,也漸漸耐不住開始有樣學樣了,次數一多,殿下便不耐煩再去了,誰知道蔣孺人不知好歹,還着人去請殿下,殿下大怒之下,連同石側妃也一併捱了罵還被禁了足,他可不就只能歇到正房裡了?”
事情當然不僅僅只是這樣,端王去石側妃和蔣孺人屋裡的次數一多,自然而然便開始拿衛玉華跟二人對比起來。
當初衛玉華有孕時,可不是這樣,從不給他添麻煩,從不借身孕撒嬌邀寵不說,還對外照常要出去與人交際應酬,一點一點的爲他造勢,對內把整個端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條,讓他沒有後顧之憂,要知道衛玉華懷的還是雙胞胎!
難道她就能不害喜,不難受,不這兒疼那兒疼的不成,可她從來不說,當然這是因爲衛玉華身上有石側妃蔣孺人都不具備的將門之女的傲氣,問題是有傲氣就能緩解那些不舒服嗎?
端王意識到這一點後,隨即又發現,自己的王妃如今待自己好像大不如前了,雖然對上他時,仍是一樣的笑,可那笑明顯不再是對待丈夫的笑,難道自己已在不知不覺中,失去什麼重要的東西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