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風起正清明。
欒子辰坐在馬車裡頭拿着書,眼睛卻是瞄着對面那個睡得七仰八叉的二皇子。
“你喜歡梨花?”
夏歡聽到欒子辰問他,這便緩緩地睜開了眼睛。不過夏歡可沒急着看欒子辰,反而一雙眼睛迷離着,不知道看向了哪裡,也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往事,倒是外頭細碎的陽光打在他臉上,留下了斑斑駁駁的陰影。
“不,不是我。”
欒子辰將手中的書卷往旁邊一放,人也略略坐直了身子,
“那何以你的衣袖手帕,茶盞杯碟都是梨花樣式?”
夏歡似是露出了些許笑意,
“因爲你喜歡。”
欒子辰聽着,倒是一派不明所以,
“我都不知道的事兒,二皇子如何知曉?”
夏歡將自己擱在椅凳上的腿撤了下來,人也將身子轉向了欒子辰這邊,然後眼睛便就一錯不錯地盯着欒子辰瞧,
“欒大人會喜歡的。”
這話說的,篤定萬分。
欒子辰聽了,卻是不答話,眼神也躲開了夏歡,低垂着腦袋,看着下頭。
可末了,卻還是從嘴巴里頭喃喃出一句,
“何苦要我喜歡。”
只是這喜歡說的是人,還是花,我們便就不得而知了。
不過夏歡也不甚在意,身子一轉就並排坐到了欒子辰身邊,
“每日都見欒大人拿着一本書看,也不知道看得是什麼?”
欒子辰將書遞給夏歡,
“雅安縣的縣誌。”
夏歡將書拿過來瞄了一眼之後就還給了欒子辰,
“那欒大人可有什麼發現?”
“說有也有,說沒有也沒有。”
這話一說,夏歡就來了興頭,
“此話怎講?”
欒子辰合書閉目躺在馬車壁上,
“雅安依山傍水,氣候怡人,冬無嚴寒,夏無酷暑,奈何年年欠收,黎民食不果腹。地勢面向海洋,背靠高原,夏多暴雨,秋多綿雨,境內二江五河,可洪荒之災頗多,人畜傷亡難減。加之地處川藏咽喉之要道,位於四關四峽之險地,各種關係錯綜複雜,種種紛爭混亂難平。可偏偏這些還不是最可怕的。”
“怕只怕這一切不是天災,乃是人禍啊。”
說着說着,欒子辰的聲音變得就越來越小,那尾音飄飄然然,終是不見。
夏歡也似是感覺到了什麼,斂了自己慣有的神色,打開簾子,就看向了外頭。
這自古以來就有蜀道難難於上青天之言,今日得見,方纔知曉此言不虛。四周重巒疊嶂,鬱鬱蔥蔥,唯有這山谷之中有路通行,往前頭一看,頓時有了種前路漫漫,盡頭難尋,陷於此地便再也不復蹤跡之感。仔細聽來,還能聽到山猿淒厲之呼喊,鳥啼婉轉之靡音,可謂空谷迴響,哀轉久絕。
可隱在這大山後頭的,到底不是與世無爭的桃花淵。
夏歡放下了簾子,也與欒子辰一般背靠在馬車壁上,隨着馬車搖搖晃晃,蜿蜒而行。
大概剛過了晌午時分的時候,外頭的人聲便就漸漸多了起來,顯然是到了什麼挨近人家的地方,夏歡往外頭喊了一聲,小滿就將馬車停在了路邊。
“已經晌午,不如在這裡吃過午飯後再走?”
欒子辰聽了,自是答應,這就跟夏歡兩人從馬車裡頭走出來。
然後擡眼一看,方纔確確然感受到了這川蜀之地的迥然風情。眼前家家炊煙裊裊,坪坪翠竹依依,剛剛插過秧的水田還泛着粼粼的水光,全然一派安然和順的鄉村之貌,可不待欒子辰將這景色收歸眼底,手臂就已經被那個二皇子抱在了懷裡。
“天大地大不及中午吃飯大。”
欒子辰無奈,只好被夏歡半拉着去了路邊一處酒肆。
倒是一旁的小滿見了,立刻做出一副大吃一驚的神色,
“爺,您是天家貴胄,龍子皇孫,哪裡能跟這些鄉野村夫一般坐在這麼個露天席地的地方吃午膳!折煞了,折煞了!”一邊說着,一邊就要拉着夏歡往回走。
結果被夏歡一巴掌拍到了後腦勺,
“爺是跟欒大人出來當縣令的!要的就是體察民情,走訪疾苦,不跟百姓在一塊兒,還跟哪個在一塊兒?”然後就接着拖着欒子辰往酒肆走,結果又不知想起了什麼,回過頭來又對着小滿說道,
“還有午膳什麼午膳,這就是吃飯!以後別用那些個詞兒,聽得我彆扭。”
然後右手一拂袖,左手一抱人,這就大步流星地往酒肆去了。
“停!”
欒子辰本欲坐下,卻不料被夏歡這一吼聲嚇了一嚇,當即就心肝一顫,眼神更是四處打量,以爲發生了什麼大事。
可不料夏歡只是說出來這麼一句,
“凳子有點髒。”
然後欒子辰就不言語了。
因爲那人又開始眨巴他那雙桃花眼了。
不過這雙桃花眼也就只看了欒子辰一小會兒,待得夏歡覺得欒子辰快要爆發的時候,就連忙轉過頭去指使小滿,
“小滿,上!”
要不說小滿是個十全十美小跟班呢?不用夏歡吩咐就知道該辦什麼差事,也不知道從哪裡拿出一塊帕子就開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擦桌子。小滿這領悟力不一般,這效率更是不一般,不過一會兒的功夫就事成收工。
夏歡矮下身子偏頭一看。
鋥光瓦亮。
然後夏歡就狗腿無比地請欒大人坐下了,腰背弓得彎彎,手臂還非常自然地往胸前一劃,擺出了個“請”的姿勢。
至於看到這一幕的小滿則是目瞪口呆難以言語。
#被爺強飯碗了腫麼破!#
#爺纔是深藏不露的真諂媚!#
#話說自己會不會被滅口!嚶嚶嚶!#
欒子辰的眉毛雖然已經高得不能再高,但到底也沒有多說什麼,順着夏歡的意思就坐下了。
夏歡見了,自是喜不自勝,將欒大人往旁邊扒拉了扒拉,就挨着他就坐了。
等他們兩個這廂都安頓好了,店家也堪堪過來,
“不知幾位客官要吃點什麼?”
夏歡一回頭,立馬嚇一跳。
要不要長得這麼醒目啊!這滿臉麻子長的,這酒糟鼻大的,嘖嘖。
欒子辰看見夏歡那個誇張無比的神色,也只有無奈搖頭的份兒,
“店家,三份陽春麪。”
夏歡一聽,立馬就不幹了,
“面面面還是面!一路上盡吃麪了!你不怕把我吃成麪條,也該可憐可憐我家小滿吧!可憐我家小滿還沒有十六歲啊,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啊!”
說罷,還象徵性的抹了抹眼淚。
欒子辰見此,立馬擡頭看向小滿。
果然小滿已經換作了一幅委屈神色。
忠僕,一等一的忠僕。
可不待夏歡繼續扮哭腔,店家卻是開了口,
“就是公子想吃麪條,我們這裡也是沒有的。若是公子不嫌棄,不如試試我們這裡的特色吃食?”
夏歡聽了,連忙換上一幅欣喜神色,
“都有什麼好吃的,店家快來說說!”
別看那個店家其貌不揚,嘴巴倒是利索得很,
“我們劉家鋪子也沒什麼稀奇的,就是有些特色小食,有八寶稀飯、有鮮花餅、有三合泥、有十全大補湯……”
“十,全,大,補,湯?”
店家被夏歡那個陰陽怪氣外的語氣外加十分璀璨的小眼神弄得驚了一驚,
“呃,是,是有個十全大補湯。”
“這十全大補湯都補什麼啊?”
那店家顯然是被夏歡這幅神色弄懵了,一下子就不知道該說什麼話應答了,滿腦子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眼前這個俊美公子十分的,十分的,猥瑣?
不錯,就是猥瑣。
“十全大補就是什麼都補了吧?”
夏歡聞言,當即就擠眉弄眼地問到,
“什麼都補,那補不補那個啊?”
店家不明白,
“哪個啊?”
夏歡接着擠眉弄眼,
“就是那個呀!”
那個店家繼續疑惑,
“到底是哪個呀?”
夏歡這下子可就不耐煩了,
“我和這個英俊無敵正氣凜然的年輕公子都處在血氣方剛的年紀,”夏歡拉長了聲音又抖了抖眉毛,“說的自然是那方面啦!”
那店家在夏歡的明示暗示之中總算明白了什麼,可還不待他說話,旁邊的另一個公子卻是猛地噴出一口茶水來。
更可憐的是站在欒子辰對面的小滿。
小滿用手將臉上的茶水擦了擦後,就委委屈屈地看向自家爺了,
“爺!”
夏歡輕咳兩聲,就給小滿遞過去了一方錦帕,
“去旁邊拾掇拾掇再回來,啊?”
小滿接了帕子,小嘴一直撇着。
#果真有了相公就不疼小滿啦!嚶嚶嚶!#
就在夏歡幾人吵鬧着的時候,遠處卻傳來一陣鼓樂嗩吶之聲,欒子辰和夏歡雙雙起身往遠處望去,便見到遠處紅紅綠綠的一大羣人走在路上,儀仗與旗傘同行,獅龍共兩燈並舉,中間香菸繚繞,觀者如雲,自是熱鬧非常。
欒子辰見了,便就回過頭來問那個店家,
“遠處那般熱鬧,是在舉行什麼儀式嗎?”
那店家見了,也擡頭望外頭瞭了瞭,
“哦!那是我們這裡的三月壩壩會!我們也有叫城隍會的!三月初一不是城隍菩薩的生辰嗎?咱雅安縣每年這一天都要擡着城隍菩薩的神像去遊街,將神像擡至東行臺,然後在那裡唱戲唱個十多天,等到三月十八的時候,再將神像擡到西行臺,再唱戲唱個十多天,最後再把神像擡回到城隍廟裡頭。”
欒子辰見了,略略點了點頭,
“怪不得這麼熱鬧。”
“那可不是!這還只是遊街,在東門河壩那邊還會擺攤搭棚出售什麼農具啊,竹木啊,鐵器啊,當然還有各類小玩意兒啦,那才叫個熱鬧!”
夏歡聽了,眼睛立馬就放光,
“欒大人,我們去逛廟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