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5-羅城舊聞(十)
周子昌如何找尋趙典, 欒子辰是如何都管不着的了,因爲一道聖旨傳來,就把欒子辰給召回了京城, 說是念及他才華無雙, 放之地方實在可惜, 現擢升至禮部員外郎云云。
這寵信來得蹊蹺。
不過聖旨既然下了, 就由不得他欒子辰不答應, 何況夏歡現在被押解回京,他欒子辰正愁找不到理由離開雅安。
只是臨行前,欒子辰還是去了趟趙典的庭院。
不是不信任趙典, 反倒是看看趙典有沒有留下什麼線索,因爲欒子辰左思右想之後總是覺得不對, 依着趙典那個嚴謹的性子, 決然不會留下什麼未燒乾淨的公文等着人去發現。他既然有時間將屋子整理地乾乾淨淨, 又怎麼會留下一處痕跡引人懷疑?
唯一的解釋,便是有人嫁禍栽贓罷了。
欒子辰先是去了趙典的臥室, 裡頭乾乾淨淨無一處不妥當,所以欒子辰又移步去了趙典的書房。
其實這也是欒子辰頭一回來到趙典的書房。
這進來看到的第一眼嘛,就是書桌上摞着的,比半身還高的書籍。
欒子辰走過去翻了翻,皆是雅安的風土人情, 皆是雅安的地方縣誌。趙典對雅安的理解, 怕是比他欒子辰, 深之又深。如果趙典真是三皇子派來的, 他又何苦花這麼大的精力去查詢線索?三皇子自然會將事情真相告知趙典。
趙典在雅安就是爲了他弟弟, 與三皇子無關!
可想通了這一點的欒子辰卻是更加憂心,去如果個人不是趙典, 又會是誰呢?又爲什麼讓趙典去做那個背黑鍋的人?趙典此刻,又是否有危險?
欒子辰嘆了嘆氣,撿起一本書來,就略略翻了翻,可這一翻,就翻出東西來了。
“叭噠”一下,什麼東西從書裡掉了出來。
欒子辰低下頭去把東西撿起來,發現是根竹籤子,下頭略扁上頭略寬。這個竹籤子上頭的鏤空花案極盡繁複,只是無論欒子辰怎麼看,都看不出個所以然來。欒子辰壓着自己心裡頭的疑惑,又在別的書裡翻了翻,然後不翻還好,一翻就出了大事。
裡頭噼裡啪啦,掉出來一推竹籤子,每本書裡頭有一根,八成是被趙典當作書籤用。欒子辰將這些竹籤子都撿了起來。
總共一十二根,一樣繁複的花紋。
趙典的手藝整個雅安縣就沒有不誇讚的,如此細緻的玩意兒也只有趙典一人能夠做的出來,只是他花心思做這麼個書籤做什麼?欒子辰將這些書籤子一併放在書桌上,翻來覆去地看。
等到欒子辰擺來擺去不短更換組合的時候,他反倒有了點頭緒。
這是,一把扇子?
如果這真是一把扇子,這些扇骨的順序又該如何?
欒子辰把這些扇骨翻來覆去地變換順序,終是看出了這副扇面的原貌!這是一副芍藥圖!趙典的手藝當真精巧,竟然將一副芍藥圖完完整整地刻在了一十二根竹籤子上,還雕刻地如此栩栩如生!
芍藥芍藥,可不就是趙典那九顆珠子裡的給的線索?
劉三頭家裡的那塊地。
京城暢春樓。
這幅芍藥圖。
欒子辰將那些竹籤子一併收了,這就邁着大步離開了趙典的書房。
至於領着衙役去尋找趙典的周子昌則是慌亂的很,他必須要在趙典將所有事情告訴欒子辰之前先把趙典找到。
只是山路險峻,找人談何容易。
何況他最怕最怕的是,趙典已經身死。昨日小滿描述的景象實在是太過可怕,趙典一芥書生從那樣的情況下跳車而逃,又是何等的危險!周子昌現在寧願讓趙典突然出現去告發他,也不願幾裡之外找到趙典的屍體。
“報告周大人,沒有新發現。”
周子昌擺了擺手讓那人離開,自己則是俯瞰着這個矮丘不作聲。這已經是第幾個小隊回來報告了呢?若是趙典真的死了,他周子昌又該如何。時至此刻,皆是他周子昌一人所致,若是趙典死了,便就是他周子昌將趙典推入死路!
富貴榮華,當真比知心一人來得重要?
周子昌苦笑一聲,搖了搖頭。不等所有人反應,這就沿着趙典滾落下崖的地方尋了過去!
“周大人!”
諸位衙役盡數大喊。
“你們莫要管我!若是所有的地方都找遍了,便就回去向大人覆命!我自己不甘心想再尋找一番,若是沒能找到趙大人,我自然也會安然無恙的回去!”
趙典掉落的地方乃是一座矮丘,前頭根本就無路可走。周子昌在坡度不小的山腰上行走,其難度可想而知。周子昌一路扶樹一路行走,眼神更是在前頭不住打量。只是前頭盡數被小樹遮掩,無論周子昌如何伸長脖子觀察,也只能看到風吹葉動罷了。
哪裡有趙典的影子在。
只是便是如此,周子昌又怎麼可能不去尋人?乃至天色將暗,周子昌都沒有打算回去的意思。然後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天憐惜,就在周子昌想要放棄的時候,他卻在一棵樹下發現了一團白影!
周子昌見此大喜,沒準就是趙典跌落時掉出來的什麼東西!若是這樣的東西真的存在,那就說明他周子昌沒有找錯方向!
想到這裡的周子昌臉上不由一喜,小跑着跑過去,就把那團白影撿到了手上,待到他打開一看,才發現是趙典臨摹自己那副芍藥圖所作的扇面。
他昨日,一直將這東西收在袖子口袋裡?
周子昌忽而覺得眼前模糊一片,似是丟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
待得他擡起頭來,才發現這個梳這羊角小辮的姑娘站在他的身前,
“叔叔,你怎麼哭了?”
周子昌用袖口抹了抹自己的眼角,揉了揉小姑娘的辮子後,這纔對着小姑娘說道,
“叔叔把重要的東西弄丟了,所以覺得很傷心。”
小姑娘好像明白了一些,
“我知道!我以前有個很好看很好看的荷包,後來不小心被我弄丟了,我也哭的很傷心,還是孃親給我吃了桂花糕,我纔不那麼傷心的。”
周子昌接着拍了拍小姑娘的腦袋瓜子,只是沒有迴應小姑娘。他丟的東西太貴重,怕是吃什麼東西都不能讓他甜回來。倒是小姑娘拉着周子昌的衣襬不放手,
“叔叔,孃親今天也做了桂花糕,你既然不開心,我便分一半給你吃吧。”
周子昌本想搖頭拒絕,奈何小姑娘實在太過熱情,一副你不跟我去我就不放你離開的模樣。周子昌沒有辦法,這纔跟着小姑娘一同往她家去了。
“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玩?爹爹孃親不擔心嗎?”
周子昌一說這話,小姑娘就不高興了,拿手指頭往自己的背後一指,就指向了自己揹着的小揹簍,
“我纔不是來這裡玩的!我可是來採藥的!這裡的路我不知道有多熟!你是從山上下來的?”
周子昌瞟了一眼小姑娘的揹簍,裡頭果然滿滿當當放着一揹簍的草藥,也不名貴,都是些止血用的尋常東西。
“嗯,我從山上下來尋人。”
然後小姑娘就張大嘴巴睜大眼睛了,
“山上不比山下,那麼陡你也可以下得來?”
“爲了尋人,有些事情倒也就不怕了。”
小姑娘似懂非懂,只知道能從山上下來的人都是大英雄,因爲她的爹孃都不允許她從山上往下走,每次都是在山腳下采藥。
“哼!我哥哥也能從山上下來!只是從山上下來的時候傷到了身子……”
“你這藥是給你哥哥採的?”
小姑娘點了點頭,
“哥哥已經睡着好久了,我怎麼叫也叫不起來,就連我拿我最喜歡的桂花糕去逗他,他也不起來。”
小姑娘的哥哥既是昏迷,想來就不是什麼皮外傷,他們家裡人只是用止血的傷藥,自然不能將小姑娘的哥哥救回來,
“可曾請了大夫不曾?”
結果小姑娘一拍胸脯,
“我爹爹就是世界上最厲害的大夫……到家了!”
小姑娘說着說着話,這就一溜煙兒跑遠了,周子昌隨着小姑娘不見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見一處農家小院坐落在山底下,其間炊煙裊裊,自是一派溫情。
周子昌邁着大步跟在後頭,忽然覺得心裡安定許多。
如此農家一生,未必不是所幸。
“孃親!我回來了!”
小姑娘一邊跑着一邊將揹簍放下,跑跑跳跳地就進了院子,然後迎頭就撲進了一個婦人的懷裡,然後“咯咯咯咯”笑個不停後就進了裡屋,嘴巴里頭還好聲喊着,
“哥哥,哥哥!我回來了!”
周子昌跟在後頭看着這一切,然後不知道怎麼的,就覺得這樣的場景格外刺眼。所以等到小姑娘拿着桂花糕出來的時候,周子昌早已沒有了蹤影。
其實要是仔細說來,命裡的的一切都是註定。註定周子昌此時此刻不忍再看,也註定周子昌在此時此刻找不到趙典。
若是他跟着小姑娘進了裡屋,他就會知道,裡頭躺着的那個不是別人,正是趙典。
大概老天爺也知道,現在不是他們相遇的最好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