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闕 35利用
“妾不敢,”阿南嘴裡說着不敢,可她此時的行爲分明顯示出她很敢,她邊吃甜瓜邊含含糊糊的說:“其實金陵的八月半一向吸引南方各色人物彙集。人物彙集,魚龍混雜。”阿南的眼睛又在一閃一閃了,“這一切全因季大人好客。連不該來的人,也難免藉此機會混入金陵,探聽朝廷的最新動態。”
我的心動了一下。隱隱約約感覺到了什麼。
“秦淮水濁,常有大魚,妾也不是想瞞皇上什麼,實則是妾也不知道水中的魚到底是鯉是鯽。隨口說了,反是欺君,妾可擔待不起。”阿南一邊吃瓜,一邊把她的顧慮解釋的頭頭是道。
她說得極有理!我不由得動了心。我大肇不過就這幾股勢力,大家本該各安其位。但剛纔阿南的暗示已經很明白了。有人不安其位,來了他們不該來的金陵。阿南說的是不是真的,我現在不知道。但如果她說的是真的,那些潤州那些賊人的來處就能得到很好的解釋。我盤算了一番,腦子裡已經有了大概的思路,
“既然有大魚,朕便想去釣釣看。”我直接說,“釣上來就知道是鯽是鯉了。”
阿南吃瓜的樣子很有趣,她那一排整齊的小白牙飛快的啓合之間,我切好的香瓜就從月牙狀瞬間變成了單薄的小舟。那些小舟被她整齊的排在案臺上,一隻只的,白白綠綠,十分可愛。
她一邊吃瓜向我眨着眼睛。我知道這是她在動腦筋的表現。也就不打擾她,看她能想出什麼好主意來。
阿南吃掉一整隻甜瓜不過一小會兒。吃完粉舌一捲,還是意尤未盡的模樣。“秦淮河水深,魚龍混雜,皇上想釣特定的某一隻可不容易。不過魚兒藏得再深,總免不了嘴饞咬餌,我有辦法幫皇上釣他出來。”顯然,瓜吃完,她的主意也想好了。這中間,她可是連虛讓我一下都沒有。這小東西就是不夠乖巧,有好東西時只記得自己吃獨食,早把我忘在一邊。
不過,看樣子,阿南還真是喜歡吃甜瓜,鄧芸那小子還真是瞭解她。
“皇上想釣魚容易,”阿南說,“只要咱們下得餌對了路數,不怕魚不咬鉤。”此時的阿南又回覆了平日的狡黠。她眼睛轉了幾轉,“可以請謝大人來,皇上與謝大人好好商量一下。”
我同意了,不僅叫了謝子楠,還準了鄧芸一起進來。我猜他們都在外面等得焦急,都在爲阿南擔着心。我心裡不懷好意,放他們進來,也是想讓他們看看,他們的公主不僅還是漂漂亮亮,而且還與我有說有笑。
謝子楠他們進來,果然都是先打量阿南。看阿南好好的,都是明顯的放下心來。
“阿南,這瓜好吃嗎?”鄧芸這小子大概是故意的,當着我的面,和我搶着一聲聲的叫阿南。“這些瓜可是我一隻只的挑過的。”
阿南的粉脣又是不自覺的一卷,回味的模樣。卻是沒有理鄧芸,“謝大人,皇上對八月半的大社有些興趣。想聽聽你的意見。”
謝子楠沒有顯示出詫異,馬上就知道阿南說的是什麼。他用手捻着手上的羽扇,“臣接替金陵刺使一職不足一月,卻也聽聞今年的八月半的盛會更勝往年。”他沒有說下去,但看得出他對此事有些頭疼,“關於今年金陵的大社,臣還是主張皇上親問一下季大人。”
“不必,”我故意冷淡,“謝大人知道什麼儘可直說。”
謝子楠還沒說什麼,鄧芸已經在一旁急了,“有些季康的客人混入了金陵,不知是些什麼人。聽說那些人,在季大人任刺使這些年,於金陵是常來常往,對金陵,比我這老金陵都要熟悉。謝大人來後,那些人突然消失於市井之中。再也挖不出來。”
謝子楠但笑不語,沒有否認。
我也笑,“口說無憑,一定得找出來讓朕看看。”
他們三人,當着我的面,飛快的交換了眼神。
“我們去釣他出來。”阿南說。眼睛低垂,但話語堅定,“到時皇上看到此人,就會信妾所言非虛。”我先前對她的懷疑,還是影響了她的情緒。
“釣魚嗎?”鄧芸眼睛亮了,比阿南更興奮,“像咱們小時候一樣嗎?阿南還記得那時我們釣魚抓那些大盜的事嗎?那咱們這回也去趕社?”
阿南立刻眼巴巴的回頭看我。等我給個示下。看樣子,阿南當年幹過類似的事情,說起來,她這回是想故計重施。
我看看他們,裝作沒有注意到鄧芸與阿南間的某種默契。在他們那興奮活潑的臉旁邊,我只覺得自己老了。
我拍了板,“我們去釣魚。”
“那牢裡那些‘反賊’怎麼辦?”鄧芸問,他問的是謝子楠,不是問我。他似乎覺得我肯定會同意放了那些被冤的名士。
謝子楠看也不看他,羽扇一擺,“此事暫且放放。”說完又看我,十分的審慎,“皇上打算怎麼釣魚?有什具體安排嗎?”
我搖了搖頭。此時我對此事全無頭緒,雖然心裡有所猜測,但真的如何在諾大的金陵城中挖出人來,我卻一點主意都沒有。再說我對金陵的地形和風俗全都不熟悉,此時讓我拿出辦法來是不可能的。“楚修儀有辦法。”我直接點了阿南。
“嗯,釣魚我和謝大人就行了,皇上不必輕動,就在這裡等我們的好消息就行。”阿南當仁不讓,想也沒想,就把我排除在外。
“不行!”鄧芸說,“謝大人能抵什麼事?還是我來與阿南搭檔。”
“你又抵什麼事?”阿南立刻反駁。她一直在我面前迴避與鄧芸直接對話,這一回終於露了馬腳。她與鄧芸說話一點也不客氣,可見過去確實很熟絡。“一到事急,你便只會大呼小叫。”阿南揭了鄧芸的老底。
“這回我來扮你的樂師,吹笛爲你伴奏。”鄧芸十分積極。
“你吹得太差,比起你二哥……”阿南突然不說了,急急停了下來,嘴角也不自覺的抿成一條線,“反正不要你伴奏。”阿南粉脣一嘟,表示對鄧芸的鄙視。
鄧芸十分不服,“其實我現在笛子也吹得很好了。這些年,我一直在練,阿南就給我一次機會嘛。”
看他們兩個這樣說話,我不知哪裡不對了,渾身上下,好像沒有一處服帖。
謝子楠也是憂心忡忡,但顯然,他擔心的與我不一樣,“芸哥就別去了,鄧老將軍膝下,如今只有你一個了,既然託付給我,我就得照顧好你。若再有個閃失……”他話沒說完,反倒是看了我一眼。“那人來時,聽說是乘了大船,兼用小船護衛,浩浩蕩蕩,非同尋常。如今化整爲零隱在金陵,可見早有算計。此事不比楚修容當年年紀小時玩鬧,那時抓幾個淫賊大盜畢竟容易。”謝子楠搖了搖頭,“依老臣看,這回連楚修容也不要去。”
我心中一驚,又是大船又是小船,如此安排,竟是與我此次南巡一般的規模。果然是衝我來的!
阿南托腮:“皇上這回必要見到此人。可那人行事,謝大人又不是不知道。謝大人你能有別的好辦法抓到他嗎?”看謝子楠尷尬,阿南繼續說下去,“我是必去的,別人未必釣得動那人。芸哥就算了,你們都別輕動。”
這一下,我心中已然確認他們說的是誰了,三年過去了,那人果然還沒死心。但若真是他,此行風險不小,那人一貫是精於算計,加之下手狠毒。當年我便有些怕他。難怪謝子楠和阿南這一回都十分小心。
一想到此處,“鄧芸還是去!”我說,“他熟悉金陵風物,可在阿南身邊見機行事。”我不看一臉擔憂的謝子楠,纔不管他心裡怎麼想,鄧芸能吹笛吹簫,能在阿南身邊狗腿。這種事,總不能讓我這個皇帝來做。更何況,萬一真有什麼不測,也可用這少年來抵擋一陣。他若真在意阿南,一定會全力護着阿南。也免了我到時分心。“鄧參軍。楚修容的安全就交給你了。必要時,你要捨命護她。”我一點也沒客氣。
鄧芸連連點頭,果然毫不遲疑的接了我的命令。阿南和謝子楠再想阻攔也不可能了。我看見阿南用很特別的眼光看了我一眼,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
對此,我毫無內疚。
我又對謝子楠說:“謝大人幕後坐鎮。多多安排人手,以防不測。到時看我號令行事。至於我……”
“謝大人爲皇上早備了大畫舫,到時皇上只管看戲,這些都是我們這些臣下該爲皇上做的。”阿南立刻說。
“不行。”我直接了當的說否決了,“用你那易容的藥給我換個模樣,我也跟你一起去。”
阿南拗不過我,最終答應讓我和他在一起。我看得出,她對此很爲難。
我知道他們全都在擔心的是安全,其實我自己倒是不介意。如果不出我所料,我的這位對手是有意安排了這次與我的交鋒。想來,現在阿南和謝子楠也很明白這一點。那人有詭詐之名,阿南和謝子楠一定是有所耳聞。但那人以前與我正面交鋒時,可從來都沒佔到過我的便宜。以前父皇在世時,也不得不多次讚我,是衆兄弟中的全才。若我肯盡力,沒人能成爲我的對手。
其實我擔心的,只有阿南。我知道,她以身犯險,是爲了證明她和謝子楠以及廣大南人百姓的清白。直說就是:她是被我逼的。好在她膽大堅韌,迎難而上,正是我瞭解的那個風雪中爲我收屍的阿南。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隨榜單停更一天,後天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