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宮 燃文
我沒能找到李逸。長春坊裡住了百多舉子,卻獨獨沒有我要找的那一個。其實這也是必然的。那位李夫人不會那麼大意,明知阿南已經找到她了還留李逸在身邊。
我在長春坊留了人,悄悄盯着那個女人,反正我現在認定那個李逸應該就是這女人的兒子,以鄧香的描述,這母子之間的關係也非同尋常。他們遲早總得見面吧。
現在我回想起來,上一世,我親眼見馮驥曾對着那個李逸說什麼,“這天下終究是你的。”這足以說明,李逸極有可能還是他馮驥的兒子!也就是說,這位李夫人原本就是馮驥的情人。是馮驥送到父皇身邊的妖姬。馮驥對這天下的野心原來不是一天兩天了,甚至早在父皇在世時就已經開始覬覦。
父皇把李逸送到了花柳之地,把李夫人送到了南楚,卻是馮驥又把他們聯繫在了一起。
再想想我身邊的馮嫣兒,此時我如同醍醐灌頂。這女人不過是另一個李夫人而已,飲桃花露惑帝王心,一個派到我身邊專事狐媚的妖女。她甚至可能根本不是什麼馮驥的女兒,只是一個來路不明的女妖。我不如父皇目光如炬,竟被這妖女玩於股掌之間。
此時,我痛悔萬分,對自己的淺薄覺得沒臉見人。
可李逸沒有找到,我還得繼續與馮嫣兒周旋。
第二天一大早,我在書房裡看着新呈上的春闈名單,到今天,報名算是截止了。蔣捷呈上的名單中,明經、進士兩文科就有近八千人應試。另外還有一千多武舉前來。
我翻看這厚厚的卷宗,覺得頭暈眼花,可看來看去,沒見李逸之名。難道他不是前來考試的?那他還有什麼辦法混到我身邊?
“皇上!”嬌滴滴的一聲,我不用擡頭就知道是誰來了。
“愛妃,嫣兒。”我也親熱的迴應,一陣惡寒躥遍全身。阿南這小東西今天竟不來見我,她就沒什麼宮中的事向我彙報一下嗎?我不動聲色的合上卷宗。
馮嫣兒向我走來,我躲無可躲,硬着頭皮向她笑笑。妖女這兩個字在我眼前蹦了幾蹦。
馮嫣兒竟是一下子坐到我腿上來。
“皇上,妾想起一件事來。”她摟我的脖子。
我立刻覺得呼吸困難,她身上那甜滋滋的怪味道讓我窒息。阿南說過,這是某種藥的味道,而這藥可不能算是什麼好東西。
“皇上昨天和妾說想要妾推薦人才。”馮嫣兒粘乎乎的在我懷裡扭着。用她身體的柔軟和突起部分蹭着我的身體。
我忙連連點頭。終於要說了嗎?可是不要再蹭了,我快受不了啦!即便我現在很怕這懷裡的女人,可男人的本能還是在。這女人真的魔鬼,讓我此時倍受煎熬。
“昨天皇上要妾推薦人才,”馮嫣兒笑的詭秘,“妾今天想起來了。有一個人選十分合適。”
“嗯嗯,嫣兒的推薦總不錯,嫣兒說說看。”我鼓勵她。
“這個人呢,”她看我,“是個南人,皇上怕是還見過。”
我愕然擡頭,“她什麼意思?我見過?”她怎麼知道我見過李逸?
馮嫣兒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我不免疑惑起來。
就在這關鍵時刻眼看妝嫣兒就要向我吐露秘密了,門外面卻偏偏傳來錢寶寶那難聽的破鑼嗓子,“不好啦,不好啦,林修儀死啦!”
我一驚,差點要跳起來,若不是腿上還坐着馮嫣兒,我早就一蹦三尺高了。
就是這樣,我還是很粗魯一下子掀開了馮嫣兒,不顧一切衝過去一把抓住剛跌跌撞撞衝入我書房的錢寶寶,“誰死了?懋兒呢?懋兒怎麼樣了?”和李逸比,還是兒子要緊呀。
錢寶寶跪倒在我腳下,“林修儀,是林修儀死了。”她穩穩的扶住了差點絆倒的我,“懋兒沒事。”
我一下子安心下來。說實話,懋兒沒事就好,林修儀——我一時管不了她。不過真可惜,馮嫣兒都已經要向我說出那個人來了。
“怎麼回事?”我鎮靜下來後,便冷了聲問錢寶寶。
錢寶寶搖頭,“今天懋兒還是不怎麼吃東西,只喝了幾口奶便想睡去。妾當時在場,便急着想找太醫了。少不了去問林修儀一聲。結果着人去一看,她人已經死了。”錢寶寶睜了銅錢眼看我,“皇上,怎麼辦?”
“好好的,怎麼死了?”我皺了眉問。“有沒有叫人看過?”
錢寶寶此時顯得越來越冷靜了,“妾已經叫人去叫宗人府的掌事公公了。”只短短地一遲疑,“妾看林修儀死的不太好。她的面色發青。所以覺得還是叫宗人府的公公看看爲好。”
我驚訝的看着錢寶寶,“德妃認爲是……”
“妾只是認爲看看穩妥些。”她說。那股子鎮靜勁兒,着實讓人覺得她妥妥是位女將軍的料。
“那好,我們去看看。”我率先向外走去。不管怎麼說,林修儀都是我兒子的娘,我還是得好好看看是怎麼回事。她若真是枉死,我也得追究一下好告慰她爲我生兒子的恩情。
不過我心裡也明白,這是宮裡又要掀起一場血雨腥風了。不知這一回,最後會是哪一個倒黴。
我們到紫榴宮時,紫榴宮中除了宗人府的人,再沒別人走動。錢寶寶解釋是她早先下令將人都看了起來。孩子也安頓在她的榮安宮了。她動作好快!
可是她剛纔衝入我御書房時明明慌慌張張的樣子。
有那麼一瞬間,我起疑了。母后就曾說過,後宮如戰場,做了倒是不怕,只不過要做得漂亮。別被人抓了把柄!
我聽到馮嫣兒毫不掩飾的在我身後乾笑了一聲。也許她是作我想到一起去了。
我沒進屋,只問出來的宗人府宦官,“怎麼回事?”
那宦官有些年紀了,一把頭髮已經全白,臉上因爲無須,比一般男子更顯得蒼白。看起來本來也就像個殭屍似的。由他來鑑證屍體,倒也很合適。
大約是見過的事多了,此人在我面前也並不慌張,只是先跪下向我磕了一個頭,再慢條斯理地說:“是中毒。看那樣子應該是中的斷腸草的毒,新死不久,奴才還在她牀邊的杯子裡看到了斷腸草的葉子。”此人說話的口氣,似乎他是對這種事是司空見慣。“杯子裡是斷腸草新葉,和幾片苦荼葉子混在一起,大約是被當成苦荼了,喝苦荼泡的水可以讓人減去贅肉,細瘦一些。”
他這樣說,分明就是說林修儀是被人毒死的。有人在她茶水裡下了毒。
什麼人要毒死她?
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錢寶寶。
回頭去看,錢寶寶和馮嫣兒兩個並排站着,全都是無辜的表情看着我。這讓我又拿不定主意,馮嫣兒更應該是那個幹壞事的人。
此時母后也來了。一來也是先分明看看錢寶寶和馮嫣兒的臉色。
我並沒有讓人去請母后,但我也知道,這種事在宮中傳的很快,母后自然是馬上就知道了。還有阿南!
我的腦袋四下轉轉,阿南怎麼還沒過來?
此時天氣很好,春暖花開的季節,天高雲淡,連空氣中都是清新好聞的味道。
可我們面前的深宮裡,卻有一個剛死的女人。她本來滿懷希望的帶着孩子,如今卻成了一具冷屍。
母后的臉色很難看,她在衆宮人的攙扶下,下了步攆。
“紫榴宮的奴才一個也別放過!”母后說,她老人家氣得發抖,
馮嫣兒笑着上去哄母后,“母后別急,妾倒還沒明白,這是怎麼回事?是說林美人,不,林修儀是被人殺了嗎?殺她幹什麼?林修儀如今可是有子萬事足,都已經不和我們這些姐妹來往了,這樣子還能得罪了人不成?”
馮嫣兒這樣說話也很可疑,不與姐妹來往,分明是在說林修儀把人都得罪盡了。
她這一說,連錢寶寶也點頭,“本來都是自家姐妹的。”
“說的正是!”母后氣的用她新置的拐,一下下的敲着地面,“她又不礙着你們什麼!她豁出命生了個長子,纔不過得個修儀,你們一個個還烏眼雞似的容不下她嗎?!”
馮嫣兒不經意似的,“母后說哪裡去了,妾和林修儀雖無交情,但一直是姐妹相處。這事不會是自家姐妹乾的。怕是林修儀自己不小心,”她回了頭去看錢寶寶,“對了!妾聽說她上回還求錢德妃去弄些什麼吃了能瘦的藥。說是兩人一起吃。”馮嫣兒向錢寶寶一笑,笑得別有深意。
錢寶寶就變了臉色。
“對了,林修儀如今就這麼去了,她撇下這麼小一個孩子可怎麼辦喲。”馮嫣兒一付同情擔憂的樣子。好像她真的多在乎多心疼那個孩子似的。可據我所知,她幾乎完全不看這孩子。和阿南一樣,一遇到與這孩子有關的事便退避三舍。
對這孩子,阿南有時還管管,她是一點也不關心。只是阿南不像她這樣裝。
大概是因爲聽馮嫣兒提到孩子,似乎是本能的判斷,我和母后的目光便一起瞪上了錢寶寶。
錢寶寶一嚇,急急跪下了。
她指天劃地,“妾昨日和皇上一起來過這裡後,便再沒來過此處,今早來時,林修儀已經死了。在這之音間,妾可沒給過她什麼苦荼茶。”她眼睛突然一亮,“對了,妾記起來,昨晚她們宮裡還叫了楚賢妃來過,楚賢妃來時,林修儀還活着呢。不信問楚賢妃。”
我的心裡咯噔一下。我有個不好的預感,這回又要有人將事情引到阿南身上了。
馮嫣兒好像纔想起來似的,“咦,怎麼不見楚賢妃?”馮嫣兒眼珠子亂轉,“楚賢妃她還會種藥呢,應該問問她這林修儀是不是吃錯了藥了?”
母后已經拄着拐轉了身。
“我覺得林修儀還是吃錯了藥了。”馮嫣兒兀自在說。
母后走得很急連爲她擡攆的宮人都沒能反映過來。她也不說話,只一步步的向前走去。母后年紀大了,近來腿腳也不大好,竟能走得飛快。
阿南又有麻煩了!
長信宮裡,阿南也沒在。只有弦子一人出來迎接我們。連像樣點的大宮女都全部跟着阿南出去。
我們一干人站在了阿南的藥畦邊,那幾只在藥畦邊卿卿我我的白鶴被我們驚着了,全都撲着翅膀飛到長信宮的牆頭去,高高站在那裡看我們。
我們所有人都等着那個宗人府的宦官在花畦中翻找。此時長信宮裡的人卻來卻多。
可那老宦官也許年紀大了,他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什麼。阿南的藥畦裡,現在已經是一片生機了,那些綠色的生命都長得鬱鬱蔥蔥。肥肥瘦瘦的葉子挨擠在一起,每一片都看起來那麼可愛。
“這些草藥都很尋常,老奴不能藥理,它們如今全枝全葉的長在這裡,老奴倒不太肯定了。”老宦官倒也誠實。
“再找!”母后一聲命令。
我有些汗顏,尤其在弦子那有些像阿南的目光注視下。
我知道這回又不知是誰在栽贓阿南了。馮錢兩個都可疑。
可此時,我還沒想好怎麼辦。
阿南不知何時到了我們身後,“你們在找什麼?”她脆生生的嗓音響起,把我們這些心懷鬼胎的人全都嚇得跳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