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七天裡,我和阿靜一連路過泗州盱眙、宿州符離兩座大城。
來到符離時,正值雨季,烏雲翻滾雷聲大震,電光火石間,這大雨便落到了宿州城,剎那間白浪滔天,河水湍急,整條運河都變了顏色,好像開了鍋一般,客船不再前行,我和阿靜不得不上岸投宿。
宿頭不在城中,而是渡頭前的村子,名爲酥梨村。
這村子不大,只有五十戶人家,家家種梨樹,養雞餵豬,並沒有什麼客棧,酒家。我和阿靜頂風冒雨敲了許久,才敲開一家村民的木門。
開門的是個年輕人,手裡正拿着一塊泥巴,望了我好半天才回頭喊了一嗓子“娘來人了,你來招呼下,我回去看火了”
說罷,不等我和阿靜開口便跑回屋內。
外邊的雨水太大了,阿靜渾身上下都溼透了凍得臉色蒼白,嘴脣都青了,我擔心她凍壞了身子,拉着她邁步走進那家屋內,站在門口並未往裡邊走。
因爲,我擔心在沒有得到這家主人的邀請下進屋會被人趕出來,所以只是站在門口雨淋不到的地方。
就在那個年輕人話音未落之時,從門口一側的小草屋內跑出一個老婦人,頂着一個破斗笠,進了門,見到我和阿靜後善意地問道“二位是剛下船吧”
我點頭稱是,接着請求道“大嬸可行個方便,讓我和娘子在貴地留宿一夜,我會付足夠的銀兩”
我從懷中摸出一兩碎銀子遞到那老婦人面前,她推辭了幾下後,喜滋滋地收在懷裡,趕緊帶着我和阿靜來到一間空房前,看樣子應該是朝東的廂房,跟中間的大草房是相通的。
進屋後,那老婦人告訴我,她家姓畢,剛纔那個孩子叫畢昇是她兒子,她家就兩個人,夫家死的早,這間房子原來是她和夫家的睡房,後來夫家沒了,她就搬到兒子隔壁的黃泥房了,一來離竈臺近,二來可以幫兒子照料那些燒好的罈罈罐罐。
我見畢大嬸叨嘮個沒完便立刻插話道,我複姓西門,雙字三藏,娘子叫阿靜,方纔我的娘子被大雨淋着了,想麻煩畢大嬸幫娘子熬碗薑湯,畢大嬸說這個容易你倆先歇息會,大嬸去去就來。
畢大嬸走後,我趕緊叫阿靜脫去溼漉漉的衣裳,幫她擦乾身子後讓她先行上牀歇息,我出去找畢大嬸叫她燒點水,給娘子沐浴,畢大嬸說莫急,等薑湯燒好再幫你倆燒水沐浴。
晚飯後,大雨稍微小了點,阿靜喝完薑湯後小睡了一個時辰,醒來後不再發熱了,我謝天謝地,把熱好的飯菜端到牀前喂阿靜吃了下去。
阿靜激動得差點哭出來,紅着眼睛問我“夫君,這怎麼使得,應該叫阿靜服侍你纔對…”
我微笑着告訴阿靜,“這有什麼,夫妻本應該互相照應嘛,以後爲夫生病了你來服侍我不就是了,來快吃飯,別瞎想了”
宿州的雨似乎下得沒完沒了,我和阿靜一連幾日困在房中,實在閒着發慌了就找畢大嬸閒聊,一來二去的畢大嬸喜歡上了乖巧的阿靜,簡直把阿靜當成了親生女兒,藉着阿靜的光我和畢大嬸也熟絡起來,趁着雨小時我幫畢昇送貨去宿州城。
一路上,我披着蓑衣頂着斗笠,幫忙在後邊推車,畢昇小哥光着膀子走在前邊,這上坡路很難走,腳下都是爛泥,若是換了旁人估計早就打退堂鼓了。
當時板車上裝的是畢昇小哥燒的陶罐陶碗,還有幾件奇怪的東西,用木頭箱子裝着,不知是何物。
我幾次想問,可是雨水忽然大了起來,雨聲壓過了人聲,我只好閉上嘴一直忍到進了宿州城,才問畢昇“畢小哥,這箱子裡裝得是何物啊?”
畢昇抹了抹臉上的雨水,甩了甩胳膊一咧嘴告訴我“這是我幫人家燒的活版用來印書的”
我不解,何爲活版,問畢昇。他告訴我,從唐朝往後,大概是五代馮瀛王時開始盛行版印書籍,已後典籍,皆爲版本,不過他在書坊當了多年學徒工,發現目前的版印過於耗時、費力,每印一冊書不知要雕刻多少張版本,連他自己都不記得雕過多少了。
後來,在家燒製陶罐陶碗的時候忽然靈機一動,想到爲何不能燒出活字來呢?小弟這次進城一來是將這半年來的燒成的陶罐、陶碗賣掉,二來是去他以前幹活的田家書坊將他的活字賣給那家掌櫃。
田家書坊就在宿州城中繁華的稻香街頭,乃是一座前後三進的大宅院,院牆外茂樹修竹,書香四溢。
拴馬樁前正停着幾駕馬車,估計是來購書的。
我果然沒猜錯,那幾駕馬車正是來馱運書籍的,幾個僕人打扮的雜役正在往車上搬運箱子,上邊蓋着蓑草編成的厚席子,畢昇小哥和我將那板車停靠在路旁的巷子裡,我幫他搬下那幾箱活字,一直送到田家書坊的院子裡才喘了口氣,可見這幾隻箱子有多重了。
畢昇小哥讓我在門口的屋檐下等候,他進去找田家的主人說話,我祝他馬到成功,畢昇小哥信心十足地朝裡邊跑去。
片刻後,畢昇小哥帶着一個身寬體胖,留着八字鬍的中年文士走了出來,來到我的面前後一指地上的箱子,“打開來,讓我看看”
我和畢昇小哥趕緊將那幾口箱子打開,讓那人來看,只見那人忽地一笑,問畢昇小哥“此乃何物啊”
我和畢昇小哥低頭一看,大吃一驚,只聽那人譏諷地說道“此乃一堆爛泥也,爛泥扶不上牆也,畢昇啊你是在戲耍田某嗎?”
畢昇小哥忽地失落萬分,一個勁向那個姓田的道歉,說方纔路上雨水太大,想必雨水滲入箱子里弄溼了活字,請再給他一次機會,下次保證讓田先生看到完好無缺的活字。
可是那個姓田的已經看過了,再也沒興趣了,他一甩袖子吩咐下人將我們二人趕了出來,還說別耽擱他們做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