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真金說，他原來所在的東北67軍107師在日軍登陸杭州灣後緊急開赴松江城，與日軍先頭部隊展開激戰。三天三夜的戰鬥，67軍以傷亡殆盡的代價完成了上峰交給他們的阻擊日軍三天的任務。轉進時遭遇日軍側擊，原本還剩下三十幾人的一個連就逃出他和劉皮實兩人。兩人在到處是鬼子兵的地方不知去哪裡纔好，稀裡糊塗的鑽進這塊足夠隱蔽的窪地，還沒想好下一步去哪裡的時候，唐龍凱他們出現了。說起到底是誰先發現的誰，現在說不清楚了，總之羅真金見唐龍凱一臉殺氣端着花機關往窪地這邊跑，先前羅真金他們遭遇過僞裝成中國兵的鬼子，所以唐龍凱那身黃綠色的中央軍作戰服也不能讓羅真金相信唐龍凱是自己人。羅真金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決定以命相拼，總不能窩窩囊囊的死。就這樣，纔有了一場誤會，唐龍凱的後腦勺結結實實的捱了一悶棍，好在有鋼盔護着，要不然挨這麼一下結結實實的悶棍，給打死了也不是不可能。
唐龍凱聽羅真金說完，下意識地揉揉後腦勺，還感覺一陣一陣的暈乎，便對劉皮實說：“小子，下手挺重啊，乾死過鬼子沒？”
羅真金笑着替劉皮實回答：“他滿十歲還不到仨月，都沒有槍高，咋殺鬼子？”
唐龍凱說：“總有一天會長大，以前我們屯子有個老爺爺，說孩子終有一天會長大，孩子還會有孩子，孩子會越來越多，家就有了力量，有朝一日，從鬼子手裡拿回鬼子從我們這裡奪走的一切！”
羅真金有些黯然，說：“這話，好多人都在說，說了多少年，東四省沒有拿回來，華北的國軍一退再退。如今，上海也不保了。”
唐龍凱問羅真金：“你是不是還活着？”
羅真金看了唐龍凱許久，在心裡琢磨着唐龍凱這句十分像廢話的問句，許久才點點頭。唐龍凱拍拍羅真金斜跨在身上的空空如也的子彈袋，說：“這就是希望，你沒死，你就有希望！”
羅真金想了想，說：“但願吧，但願我有希望。九一八那年鬼子佔了俺們屯子，殺人是沒殺人，可咱成了亡國奴，心裡不是個滋味。屯子裡說得過去的地都給了鬼子移民，老百姓不能吃大米，天天吃牲口嚼的貨！最過分的，家裡的祖墳都讓鬼子給推平了蓋房子！誰咽得下這口氣？俺往關裡跑，當兵有槍才能打回東北。結果，當了兵也是沒法子打回老家，先在西邊打赤匪，後在南邊打小鬼子。就像剛纔說的，離家越來越遠，仗也沒有打贏的意思。”
唐龍凱說：“保南京，總該保住吧？那可是首都。等咱們保住了南京，一
點一點的往北打，總有一天衝出山海關！”
羅真金苦笑一聲，說：“你還挺樂觀。”
話音未落，忽然從西面傳來槍聲。所有已經躺下的人又都坐了起來，槍握在手裡警惕的看槍聲傳來的方向。關山豹罵道：“媽了個逼！真不讓人安生啦！”
唐龍凱豎着耳朵聽，默唸道：“三八大蓋，歪把子，鬼子來了。”
羅真金說：“許是又有兄弟讓鬼子給咬住了！鬼子從杭州灣登陸後，直接抄了國軍的後路，不少弟兄被阻隔在鬼子後方了。”
唐龍凱應了聲：“嗯哪，是這樣。”他又對關山豹說：“咋樣？有把握幹他狗日的一下不？”
關山豹說：“聽聲音，好像鬼子的數量不是很多，充其量一個班吧。”
唐龍凱說：“分兩撥，側擊鬼子！二哥，咱倆各帶一隊！”
守備連散兵加上剛結識的一大一小兩個散兵，抄起傢伙往交火地帶跑。
一隊頂着英國狗食盤子鋼盔的桂軍，加上十幾個穿草鞋背斗笠的川兵，且戰且退，且退且死。他們盡往林子裡跑，怎奈日軍的槍法太精準，很快中國兵在逃命的路上陳屍一片。這隊中國兵原本被一個小隊的日軍追殺，接連打敗仗又聯絡不到上級，本就人心不穩，武器太操蛋，結果只能是被日軍接二連三的射殺。日軍看出這夥散兵的戰鬥力不行，感覺一個小隊追殺他們太浪費，於是大部分歸隊繼續往南京方向追擊國軍主力，留下一個班追殺一大隊中國潰兵。就是這一個班的日軍，硬是把原本一百多箇中國兵追殺得只剩下不到五十人，慘到這個份兒上的不到五十個中國兵還暈頭轉向、幾近崩潰。
就在這時，端着機槍橫掃逃命中國兵的日軍機槍手，其鋼盔一聲脆響帶起一片火花，隨着腦殼的碎裂，機槍手的身子沉重的摔在一具中國兵屍體上。緊接着，中正式步槍的點射和花機關的短點射從日軍兩側傳來。這一班日本兵哪想到會遭遇突襲？純粹把這場追殺當狩獵遊戲。猝不及防的，已有近半日軍倒在血泊中。
黃綠色的身影開始現身，木柄手榴彈翻着跟頭落在日軍身邊。此起彼伏的爆炸，加上越發狂熱的槍械射擊。很快，一個班的日軍變成中國大地上的無名屍。
桂軍和川軍從獵物迴歸自由身僅用了不到兩分鐘，眼看着囂張到極點的日軍已被一羣中國兵射殺，大部分人實在反應不過來。只有一個川軍老兵朝日軍的屍體罵道：“龜兒子！日你先人闆闆的龜兒子！不得好死了噻！”
唐龍凱瞧瞧一旦脫險便立刻渾身脫力的敗兵，一大
半人沒有槍，怪不得無還手之力。看來前方的仗確實太慘，中央軍以外的大部分諸侯部隊又實在太雜牌，好多部隊連槍都做不到人手一杆，也真難爲他們。關山豹組織人手拾起日軍散落一地的武器，將歪把子甩給膀大腰圓的羅真金，衝脫力的桂軍和川軍喊：“喂！沒有槍的過來拿槍！”
桂軍和川軍起身奔過來，死鬼子的三八大蓋塞給了沒有槍的士兵，槍還是不夠分，於是多餘的香瓜手雷也散了出去。
唐龍凱對桂軍和川軍說：“跟我們走吧？咋樣？”
在敵後，人多拉風，不可否認也更加安全。日本人兵力有限，主力要麼開往南京方向，要麼去往上海鞏固佔領區，守備後方的兵少之又少。既然如此，一起走當然最好。桂軍和川軍跟上唐龍凱一行人開拔。
一路上，一羣人越走越大方，因爲人越來越多。很多被打散的中國兵，有中央軍的也有地方軍的，有被日軍追殺的有自己孤單無助的，紛紛加入進來。到後來，這支隊伍基本可以走村過鎮，說實在的日本兵越來越少，好多地方其實根本沒有日本兵，只有被炮火波及的無辜村鎮，一片一片的瓦礫堆，面色悲傷絕望的居民們看着這些衣衫破爛、渾身血跡的中國軍人走過，依然很麻木。早先勞軍的熱情如今已經不在。因爲，中國軍人沒能擋住日軍的鐵蹄。凶神惡煞的侵略者們闖入百姓的家園，燒殺淫辱、無惡不作，壞事做盡後沒事人一樣離開，繼續往前走，繼續禍害更多的無辜百姓！老百姓們，恐怕真的已經對中國軍隊失望了。
扛着歪把子機槍的羅真金問唐龍凱：“你瞅這幫老百姓，他們有希望嗎？”
唐龍凱過了好一陣子纔回答：“你有希望就成！”
羅真金兀自唸叨：“希望，到底在哪裡？”
唐龍凱說：“希望在你的心裡！你自己都沒有奔頭，這輩子還能有啥指望？”
羅真金說：“老弟，四年前俺剛當兵那會兒比你更知道啥是指望！現如今，從長城被攆到這夏天賊拉熱、冬天賊拉冷的地方。”
唐龍凱終於扭頭看了看羅真金，說：“我比你跑的更遠！當年爲了不被鬼子奴役，我和鄉親夥伴從東北跑到外蒙、蘇聯，兜了個大圈子！爲了啥？就爲了希望！有朝一日打回東北！殺絕鬼子！”
羅真金又是搖頭又是點頭，最後說：“先保住南京再說吧。”
一羣心事重重的中國兵，走過一座座幾成廢墟的村鎮，跨過一條條已被炸斷橋樑的河流，邁過無數具無人收殮的同僚的屍體。他們距離南京越來越近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