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軍退卻後，留鬍子的中年人帶黑社會們奔向唐龍凱的位置。唐龍凱拾掇好戰利品剛站直身子，便被一衆黑社會給圍了。
唐龍凱像是看不見黑社會初顯的疑慮和敵意，將鏡面匣子的保險關上遞給中年人。中年人接過槍，示意瞄準唐龍凱的手下放下槍，他道：“謝這位小兄弟出手相助，馬三感激不盡。小兄弟貴姓？”
唐龍凱道：“免貴，姓唐。”
馬三又問：“小兄弟，你剛纔自稱抗聯？你是哪部分的抗聯？”
唐龍凱說：“抗聯不分哪部分，我是抗聯一員。”
馬三：“怎麼就你一人？你弟兄在附近嗎？”
唐龍凱一臉的皮笑肉不笑：“這位大哥，你問了這麼多了，是不是容我也跟您打聽個事兒？”
馬三看樣子有些赧然，既然人家已然救了你的性命，你再這麼不斷問下去，好像很不信任人家似的，確實不太好。馬三道：“哦，對不住了唐兄弟，唐兄弟有啥要問的，只要是我知道的，絕不撒謊撂屁，指定有啥說啥。”
唐龍凱：“客氣，這位大哥叫我小唐就行。我想打聽，你們是飛刀門的人？是鳳縣人？”
馬三點頭肯定。唐龍凱抱拳道：“果然是飛刀門的好漢，久聞鳳縣飛刀門祖師爺那句彰顯浩然正氣的訓誡，‘飛刀除妖魔，赤膽保江山’。兄弟早年乃一介書生，高攀不起諸位好漢，今日有幸得見諸位好漢與鬼子交戰，飛刀門的拳拳報國之心，小弟佩服！”
馬三聽了直襬手，說：“唐兄弟這樣說，真讓馬三和衆弟兄慚愧！其實，馬三愧對祖師爺，愧對先師葉老掌門，愧對鳳縣鄉親啊！兄弟算是有個人形，卻深感對不起那一撇一捺。”
唐龍凱不解：“這話從何說起？”他想起1931年鳳縣城破之際的所見，城防團幾近全員殉國，縣民自衛團三去其二，若不是一衆飛刀門弟子死命相拼，他和媽媽能否逃出鳳縣還是個未知數呢。飛刀門，雖以往做些見不得光的生意，爲良家子弟所不齒，可總算有與侵略者一戰的血性，不至於對不起那一撇一捺。
單聽馬三說：“唐兄弟，你有所不知，今日之飛刀門，早不是先師葉老掌門當家時的飛刀門了！飛刀門成立於清末，雖有見不得光的生意，卻也長着中國人的硬骨頭。真到了快亡國滅種的時候，衆弟子萬不敢忘祖師爺的訓誡，飛刀除妖魔，赤膽保江山。恨只恨，葉老掌門家出了逆子，竟有葉祥林這樣一個敗類！爲虎作倀，幫着日本人欺負中國人！我馬三加入飛刀門只圖混口飯，自打滴血盟誓便不再認自己是個好人。可咱那顆中國人的良心還沒徹底讓狗吃掉！當年，我和一幫師兄弟追隨先師葉老掌門，跟破城的鬼子打了個昏天黑地，師父和一衆師兄弟，爲此丟了性命。師父臨死前有句話，讓我們剩下的幾個命大的，暫且想法活下去，待飛刀門恢復元氣，繼續跟鬼子幹！誰承想，那葉祥林骨頭軟，破城的鬼子一併嚇破了他的膽！他投敵當漢奸狗子不夠，把整個飛刀門也變成了漢奸窩子！我記得師父的話，想起以前有臥薪嚐膽一說，就忍了下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嘛！況且，我家裡有老父老母，我得給養老送終啊。我就先頂了漢
奸狗子的惡名，只要不是一條咬中國老百姓的惡狗，漢奸狗子就先當着吧！誰承想這還不夠，日本鬼子喪盡天良，要在鳳縣拿中國的活人給新式化學武器做試驗啊！就在飛刀門的地下倉庫裡！如今已有好多中國人遇害了！我馬三實在受不了這個了！我天天夢見先師，我受不了啊，先師託夢讓我清理門戶。可是，還咋清理門戶了？整個飛刀門都他孃的變心了呀！那些中國人的慘叫讓我……唉！操他孃的！小鬼子不是人！我實在受不住了！沒本事清理門戶，還沒本事脫了漢奸狗子的黑皮嗎？我就跟一幫要好的弟兄反了！想投抗聯去。出了城就找抗聯，好頓找啊，結果半個抗聯都沒有！後來我們聽說抗聯早跑蘇聯去了，弟兄們無處可去，鬼子就追在後頭，鬼子追我們只能跑，就這麼被鬼子們給追到這裡來了。要不是唐兄弟，恐怕今天哥兒幾個全要交代在這兒啦。”
聽馬三這樣說，很容易便會得出一個結論：局勢很不樂觀。
飛刀門成了漢奸黑社會，這是其一。
小鬼子正在用新式化學武器禍害鳳縣，這是其二。
二道溝支隊不知是否存在，若是不然馬三一夥子豈會被追到這種兇獸出沒的鬼地方，這是其三。
唐龍凱的一些情緒情不自禁地表現在臉上，馬三不笨，一看便知。他說：“看來唐兄弟也想找鳳縣地區的抗聯吧，唐兄弟孤身一人，身手了得，莫不如加入我們吧，咱們雖然投奔抗聯不成，打不出抗聯旗號，可照樣能跟小鬼子幹！唐兄弟你看，咱們兄弟帶出來的傢伙可都不孬！全新的鏡面匣子，日本造的香瓜手雷，八成新的遼十三和金鉤步槍，夠跟鬼子幹一架了！憑唐兄弟的智慧和勇氣，我馬三心裡也有底，咱們並肩往前衝！”
唐龍凱不置可否，馬三隻當他需要考慮，也並不着急讓他表態。唐龍凱對着先前藏身的那棵參天大樹說：“出來吧！”
馬三等人隨即聽見一陣響動，他們一直不知有另一人藏在附近。牛蘭花從霧氣中走出。唐龍凱介紹說：“這是我夥伴，我不是孤身一人。這些都是鳳縣老鄉，飛刀門的好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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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三等人與牛蘭花彼此點頭致意，唐龍凱對馬三說：“馬大哥，既然鬼子正用新式化學武器禍害鳳縣鄉親，我想咱們還不能一走了之，高低滅了那些喪盡天良的化學武器再說。實不相瞞，兄弟我在關裡打過鬼子，見識過化學武器的危害。何況那武器正禍害的是咱自己的鄉親，咱不能不管。對吧？”
馬三說：“唐兄弟，道理確實是這個麼道理。可是要說咱們現在，槍是好槍，跟小股鬼子打一仗綽綽有餘了，要讓咱們跟鳳縣裡的鬼子大兵比則差太多了。鬼子爲了保證試驗順利進行，把地下倉庫圍的是裡三層外三層。就算飛刀門自己的弟子，沒有鬼子頭簽署的證明，也無法靠近半步。若是不然，就算出於納投名狀的習慣，投奔抗聯之前，我馬三和弟兄們也該炸了那些武器！”
唐龍凱說：“確實是這樣，可是，不能不管，總不能由着鬼子胡來。馬大哥，就瞧你和這些兄弟不顧曾經滴血盟誓，從師門出走，足見你們是有血性有骨氣的好漢子。有血性有骨氣的好漢子，哪能拋下鄉親自己走？就算咱
們人少，鬼子佈防嚴密，但百密一疏，就算戰神阿喀琉斯都有致命弱點，何況鬼子不是戰神。”
文盲黑社會從沒聽說過阿喀琉斯之踵，他們連地球是圓的都不知道。饒是如此，他們卻能聽懂唐龍凱話裡的意思和道理。他們當然也有顧忌。他們太瞭解他們曾經待過的地方，有種造鬼子的反，不代表他們有勇氣打進鬼子重兵佈防的飛刀門地下倉庫。鬼子人多是一方面，最重要的，他們就算真見到了鬼子的化學武器，他們也不知怎樣在保命的前提下摧毀這些致命武器。先前那些中國受害者的慘叫，已讓他們夜裡夢魘不斷了。他們不敢想象，如果這些武器用在自己身上，將是怎樣一種難言的、生不如死的感覺。也因此，他們出於本能地奔逃，哪怕跑進兇獸橫行、人跡罕至的深山老林也不在乎，他們認爲只有這樣才能真正逃脫那可怕的猶如來自地獄的武器。
唐龍凱同樣不着急讓黑社會表態，他靜靜地等待，看見黑社會們各種複雜的表情。這不奇怪，哪怕最紅最專的抗聯部隊，面對這種情況時也絕不會出現羣情激奮、躍躍欲試的情景。越是老兵越是瞭解日本人，越是明白此事非同小可，必須認真考慮。這與怯懦無關，這是真正的理性。憤青不可以沒有，可是若真的攤上這樣的任務，也許憤青取得的戰果趕不上以馬三爲首的一羣黑社會。不是憤青不勇敢、沒血性，而是一味猛打猛殺並不是上上之選。保存自己消滅敵人。你連自己都保護不了，怎麼消滅敵人？
馬三猛吸一口氣，緊閉的雙目忽然睜開。他的眼中已沒有猶豫和膽怯，他說：“唐兄弟，我想好了，逃不是辦法，想真正逃脫，只有先去毀掉那喪盡天良的化學武器！如果讓這東西繼續存在，總有我逃不了的時候，早晚的事兒罷了。”
新的龍頭老大發話，已對江湖義氣形成本能的黑社會們，好像徹底忘卻了被日軍追殺時產生的那股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絕望，也忘卻了那些受害者聲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和痙攣扭曲的臉。其中一個說：“以後跟三哥和唐哥混了。”
唐龍凱又看向牛蘭花，牛蘭花往他這邊湊了一步，問：“瞅俺幹啥？”
唐龍凱：“瞅你幹啥？你說瞅你幹啥？不叫你跟着，不叫你跟着，你偏跟！現在你也聽見了，又要去玩兒命，本來你活得好好的，你就那麼活着唄，你還非要來。現在這樣了，你咋整吧你？”
聽唐龍凱這麼說，牛蘭花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唐龍凱已好久未見牛蘭花的怒容了，這一看他才猛然意識到，牛蘭花生氣時的樣子更好看。牛蘭花道：“就跟你了！怎麼着吧？俺也會用槍，俺也親手宰過鬼子！你別小瞧俺！”
她說着話便從一個黑社會手裡奪過鏡面匣子，張開機頭、舉槍瞄準，動作一氣呵成，看樣子她若真的扣動扳機，想必被她套在準星裡的人落不下好，她應該是個過硬的槍手。
但唐龍凱心裡仍不是個滋味，他說：“蘭花，你先跟我們走吧。”後面半句話他沒說，他只是默默定下主意，上刀山下油鍋，啥他都不怕，只是在沒毀掉鬼子的化學武器之前，決不讓牛蘭花插手這件事。他想，他眼下也只能爲他的女人做這一件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