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盎然又一天，只可惜鳳縣仍籠罩在日僞統治的陰影之中。此時未到播種時節，家家戶戶全靠去年省吃儉用省下的餘糧度日。日軍突然催辦三千人份一星期的口糧，鳳縣饒是土地富庶也禁不起如此的折騰。羊毛出在羊身上，可老是拔毛，羊受不了。
催辦糧餉是個苦差，費了牛勁依舊進展不大。日本人催得那麼緊，耽誤不得。整天一個村子一個村子的走，眼睜睜看着飛刀鏢局爲虎作倀的一羣狗漢奸把老百姓的糧囤翻個底朝天，搜刮不多的餘糧。要沒點兒忍性，看不得這樣憋屈的事兒，怕是早揭竿而起了。
一整天宋子豪和王義成沒有好臉色，老百姓遭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日僞毫無緣由的忽然準備抓壯丁。
日僞那邊的口風自然把持的特別緊，情報不是那麼好來的。兩人又決不能把事情辦得太高調，以免惹敵人懷疑。眼下只能先在腦子裡分析分析。在毫無頭緒的情況下搞分析工作，中間若稍有偏差，得到的答案便會與正確答案南轅北轍，其難度可想而知。爲了這，宋子豪和王義成的腦細胞死了多少就沒法統計了。各自分析、交換看法、彙總，最後兩人把經過深思熟慮後得出的幾個結論和看法綜合在一起，仍無法解釋日軍的異常。
他們也嘗試了通過否定自身先入爲主的概念來解釋非正常現象的方法。
無緣無故抓大量的壯丁，會不會是他們神經過敏了？會不會是正常的勞務攤派？這些壯丁是不是要被派往中蘇邊境構築國防線？畢竟諾門坎戰役結束不久，蘇聯軍隊先進的機械化部隊給關東軍乃至整個日本帝國的高層造成了極大的震撼，眼下帝國放棄北進，同時加強針對蘇蒙的防禦，由此需要大量的壯丁勞力，這好像很符合邏輯。
分析到這一步了，似乎已能很好的證實，宋子豪和王義成神經過敏，對任何忽然冒出來的看似不合理其實很合理的現象，都滿心警惕。這很可能是臥底敵營多年後造成的心理方面的疾病在作祟。
但是，身爲合格的情報人員，敵軍任何的異動，都不能輕易放過！
於是，宋子豪和王義成一商量，決定要着手深入調查。怎麼調查？遵照所有情報人員的工作程序，他們將順着瓜秧往裡摸，不信摸不到可口的西瓜！兩人決定這麼摸下去，自然會摸到可口的瓜。既然一切的疑點，全部源自小早川的一句話，目標是現成的。當然，小早川可沒那麼容易糊弄，從他嘴裡套話，好比虎口拔牙，這貨警惕着呢，稍不注意讓他覺察出異常來，日僞的反間諜手段可不是蓋的。所謂旁敲側擊，小早川的嘴巴不好撬，不代表小早川前後左右全是嘴巴牢靠的傢伙。幹情報工作，效率優先不假，但是耐心地迂迴，也是很必要的。
金鐵，小早川的貼身翻譯。這是宋子豪和王義成不約而同瞄準的第一個突破口。
說起這個金鐵來，忍不住要多說一些了。這傢伙的祖宗是吃中國米、說中國話、寫漢字的土生土長的中國人，他自己自然長了中國人的外表，但他卻從不承認自己是中國人，他只認自己是滿洲人。這還是退而求其次的，其實他更想當
日本人。他母親是純日本人，但就因他有個中國祖宗，老讓他在日本人面前無顏擡頭似的。
說起他的中國祖宗，真不明白他爲何那麼自卑，他祖上可是滿洲皇族，論輩分的話他該管川島芳子叫姑姑，大清一倒臺子，他爹、他、川島芳子、溥儀等一幫滿洲皇族後裔就先後開始屁顛兒屁顛兒地爲重建“滿洲帝國”、“重振愛新覺羅家族”而努力。唉！想來，這愛新覺羅家並非人人草包，幾百年前也算出過幾位英雄豪傑。若是那些梟雄泉下有知，得悉子孫後代裡有這樣狹隘無知的貨心甘情願給日本人當狗使喚當猴子耍，會不會氣得恨不能再死一次！
這位金鐵，因爲血統的緣故，所以比宋子豪和王義成等，起點還要高一些。他生在中國卻長在日本，畢業於東京大學，精通中日語言，粗通朝俄英三門語言，是個不可多得的翻譯人才。按說這樣的人應該很受上級待見，再不濟，至少該給安排進教育部、文化部之類的地方。很可惜，這位自認滿洲人、立志振興滿洲帝國的人，最終只能在東北一座小縣城的警察公署落腳，給一個連正經大學都沒讀過卻附庸風雅偏愛傳統茶道的日本警尉當跟班，有緣由無緣由的還要被刻薄的上司訓斥一番。說起來，全是眼淚，日本人的狗腿子不好當啊。
其實這個世界裡的芸芸衆生並非像有些黑白老電影那樣，好人壞人涇渭分明，一眼就能看出來。但是這位金鐵警長，確實很像黑白老電影裡的壞人，勢利、自私、膽小、好色、嫉賢妒能、欺軟怕硬，最讓人受不了的，是其長相極端猥瑣，獐頭鼠目一看就不是個好鳥！
金鐵的大名，也不是金鐵，只因爲他是個鐵桿漢奸，所以才被人叫成金鐵，久而久之，他自己都有了潛意識，冷不防的要被人叫起大名來，他還無法第一時間反應呢。
金鐵的漢名本來叫金耀祖，另有個日本名字叫三浦惠，在滿洲族內按照慣例他也是有字輩的。怎奈從他爹那輩開始的所作所爲，就連族內成員看着都彆扭，於是族中一位身居北平、很有些民族氣節的長老發話，從他爹那輩開始，死後不許進祖墳，永遠不許有族名。直白些說，拜他爹所賜，他們這一家人，被有氣節的愛新覺羅家族成員給掃出家門，他們必須自生自滅了。好在，這不還有溥儀和川島芳子嘛，總算在淨身出戶後還能找到同樣數典忘祖、道德敗壞的親人，又有日本爹罩着，金鐵這一家子委實沒再繼續慘下去。
要不說，當個叛徒也挺難呢。主子瞧不起你，家人不諒解你，同胞咒罵你，死後連祖墳都進不去，身後名永遠和一堆罵人話放一起，何苦來着？
閒言少敘，書歸正傳。但說宋子豪和王義成捋清了頭緒，確定了下一步工作重點。這就擼起袖子開幹了。
當時，科班出身的宋子豪和王義成，已經靠很強的工作能力和極高的業務水平，先後榮升警尉補。論出身，這倆人比不過金鐵，可論起實際的警銜、職務來，金鐵區區一個警長，在警署裡見到宋子豪和王義成那是必須首先敬禮打招呼的。金鐵牛逼就牛逼在，人家跟的是領導，是領導身邊的人。因爲這，在警署裡見面，
誰先敬禮打招呼自不必說了。
到現在也是一樣，單位里科長、處長人等，獨當一面的牛人一大票，可是見到老總的司機，該給的面子也是一定得給。
金鐵在警署裡，面子倒不是很大，畢竟小早川只是一科的主管。但是在小早川的一畝三分地，情況就不一樣了。領導用得着他，在一些專業業務上倚重他，顯得他很重要，所以他日子好過，看起來倍兒有面子。於是乎科裡好像任誰都想討好討好金鐵，要不然日子就沒法過了似的。而金鐵也恰恰自認是小早川身邊的紅人，同事們也都對他高看一眼了，那麼，別看這貨在小早川跟前像條哈巴狗，在科室裡簡直牛逼閃電到半空了。恰恰是這樣，宋子豪和王義成都覺得，想拿下這孫子毫不費力。爲啥？就爲金鐵這貨有智商沒情商！
這小子能講五種語言，其中兩種是精通，另外三種是粗通，這在那個大老粗佔總人口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時代，理所當然算大知識分子。可看這小子在科室裡的所作所爲，足以證明，這小子情商不咋樣。職場生存，要求你該高調必須高調，要不然領導咋知道你乾沒幹活啊？但該低調的時候，你就得低調，要不然樹大招風，你知道哪股大風一下子就把你連根拔了？這最簡單的道理，剛畢業的大學生都懂，金鐵，愣是不懂！你說他恃才傲物，不對，恃才傲物的往往很清高，我不鳥你芸芸衆生，我更不鳥你高官厚祿！你說他勢利眼，也不對，除了一個小早川，就他那德行，還能有哪個更高級別的領導看得上他？小早川，不過是需要個翻譯，這才把他留在身邊，他倒想勢利眼，問題是還有哪個領導願意鳥他的勢利眼？
說到這裡，看起來好像金鐵的智商也高不到哪裡去了，他會講五種語言，無非憑的是死棺材板記性，卻不能證明他智商有多高。
反正不管怎麼說，從古至今都是一個道理，若是被上級抓到弱點，只要還有一股子能力爲老大做事，日子非但不會很慘，反倒會越來越好，因爲固然有弱點，只是被握在老大手裡，老大不怕你造他的反，你又有能力爲老大做事，老大自然不會虧待你；從古至今還有一個道理，千萬別被敵人抓住弱點，要不然死無葬身之地。
金鐵的弱點，被宋子豪和王義成牢牢抓在手裡。
至於如何通過金鐵套來情報，反正宋子豪和王義成沒覺得怎麼難。以往一些鳳縣日僞軍的動向，之所以能夠及時傳遞給張巖的二道溝支隊，全仗着有金鐵。這貨是個鐵桿漢奸，可若是沒這個鐵桿漢奸，備不住情報工作還難上加難了呢。
金鐵好酒又好色，拿下他的犀利武器無非兩樣：美酒和娘們兒。
要說娘們兒，宋子豪和王義成真不好找，風月場所是金鐵常去的地方，宋子豪和王義成沒這愛好自然也就無法在這方面招待好金鐵。好在還有酒，這金鐵好酒又無量，二兩下肚給嘴站崗的便會下班，只要有美酒這麼一招待，趁機撬開嘴來，金鐵是小早川的貼身翻譯，不信搞不來有用的情報！
真得感謝老天爺，派來個金鐵，有了金鐵，情報工作都顯得不那麼困難、危險、殘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