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空氣有些污濁,宋老爺遠遠看見披頭散髮躺在牀上的女子,回頭看看宋轍昂正抱着弟弟逗弄,心漸漸柔軟。
悄然行到宋夫人面前,她臉色蒼白,額頭上汗珠滾落,嘴脣乾裂,枕頭溼透。冬天的環境,如此寒冷,也讓她淋漓至此,這是爲了他宋家的麟兒啊
宋老爺一念之下,伸出手去觸摸上了她冰涼的額頭,一路往下,在她顫巍巍的睫毛上輕點,當年第一眼見她,這雙純真的眸子讓他魂牽夢繞。
宋夫人陡然清醒,睜開眼來,看見宋老爺深邃的目光,那種溺愛的情感如此不加掩飾,讓她心中微微一顫,這感覺是許多年前纔有過的吧
宋老爺看到宋夫人醒來,急忙尷尬地咳嗽一聲,僵硬的手本來要落在她脣瓣,也順勢往後扶起她的頭道:“夫人辛苦了。”
宋夫人微微一抿脣,道:“沒能爲宋家再多添幾個麟兒一直是妾身的遺憾,今日總算是了了心願。”
宋轍昂已經抱着小孩兒入內,本來有些跳脫的他也小心翼翼,道:“娘,弟弟長得很像爹啊我想要個妹妹啊,要不您再給我生個妹妹行嗎?”
宋老爺聽了這話,露出了曖昧的笑容,宋夫人臉一紅,有些嗔道:“小孩家胡說些什麼。”
藍喬沒有進去,透過簾幕,看到裡面和樂融融的一幕,輕輕笑了。
正月初一立了太子,宋老爺也被升爲“太子左贊善大夫”,正五品上階的官職,也就是說從今日開始,他就正兒八經的入了太子的眼,成了太子的親信之一,能夠得到這個官職,自然與藍喬蕭宇他們脫不了關係。他是六皇子和郡主所認的姑父,人貴在雪中送炭,錦上添花的事情誰都會做。
如果日後太子順利登基,可以想見這官職自然會越做越大。收了蝶姨娘是因爲上司的賞賜,不得不受。可如今他已經傍上了太子,又和六皇子有了這層關係,戶部尚書也要看他三分顏色,這蝶兒自然就不成爲什麼障礙。
藍喬低頭想了想,目光落在了室內一旁的一個托盤之上,適才宋夫人開始肚子疼的時候,藍喬即刻吩咐廚房準備好糕點,生孩子是體力活,不是一時半會兒可以搞定,有時候一個時辰,有時候甚至一兩日才生得下來,如果時間長了,產婦體衰,暈了過去,宮縮自然就不會正常,宮縮不正常,就有可能流血不止,有了生命危險。
其間利害很重要,可是這糕點……
藍喬冷冷笑了笑,蝶姨娘,可不能放過你,還有樑文月,定不會讓你好過。
宋老爺宋夫人一家溫存完了,才發現外面已經靜悄悄一片。
宋老爺皺了皺眉,儘管是黑夜,但是沒有理由這麼安靜。
讓宋夫人好生休息,他步出門外,宋轍昂想了想,也把孩子放在宋夫人枕邊,讓青梅青菊進去伺候。
宋夫人院落之外,跪着幾個婆子丫鬟。此時天色已晚,藍喬卻讓人點了好幾個燈籠掛在院落四周。照得一片燈火通明,亮如白晝。左邊地面一隻公雞口吐白沫,怏怏躺着,周圍都是雞屎,卻很是稀薄,好似摻雜了水一般,散發出難聞的味道。
燈光映照下,藍喬的臉嚴肅冷硬如鋼鐵。等到宋老爺出來,她站起來,對着宋老爺道:“姑父,這幾個婆子丫鬟好大的狗膽,竟然敢在給姑母的飲食中下藥,如若不是我發現及時,只怕今日之事就危險了。”
看着宋老爺漸漸怒意橫生的臉,藍喬還狠狠添上了一句:“如若真的吃了這糕點,那可就是一屍兩命”
宋老爺臉色已經徹底陰沉下來,目光落在一個丫鬟身上,愣了下,不由眯着眼冷冷道:“這不是入雲麼?”
入雲怯怯道:“老爺,這糕點不關我事。一切都是鄭婆子所做。請老爺明察。”說完就重重叩在了地面,磕頭不已。
一旁的婆子面如死灰,不敢置信看着入雲道:“你還真是血口噴人。”擡起頭看着宋老爺道,“老爺,老奴知道此事與老奴有關,廚房的糕點一直是老奴負責,可事情還有隱情,望郡主和老爺能夠聽老奴說完。”
藍喬眼中已經帶了笑意,燈光幽幽,雖然看得清其他,面部細細的表情卻也看不分明。
“說”宋老爺厲聲道。
“昨日入雲姑娘回來,您是知道的,她娘也是廚房的婆子,入雲姑娘自從跟了蝶姨娘,每日裡都在院中不曾回來。昨日她娘見了,很是高興,晚上就悄然下廚做了些糕點,入雲姑娘說是跟着蝶姨娘學了幾手本事,叫上了老奴一起。糕點的味道確實很好,老奴也記下了方子,今日見夫人就要生產,即刻做糕點出來,這倉促間,老奴就想到了昨日的方子,就按照這方子做了起來。這糕點中所用的材料和昨日一樣,想來就只有入雲有機會接觸。求老爺明察秋毫”
鄭婆子好似這頭不是自己的一般,重重磕下來,堅硬的泥土地面也被弄得咚咚咚響個不停,很快前面就凹進去一塊。
入雲看着鄭婆子,眼淚汪汪怯怯道:“我從來就不曾吃了你什麼糕點,更不曾做什麼糕點,鄭婆子,你爲何要誣陷於我。”
跪在後面的一個三四十歲婦人也看着鄭婆子怒道:“鄭婆子,我知道你一向與我不合,可也不能如此栽贓嫁禍。”擡起頭看着藍喬和宋老爺道,“老爺明察啊,這鄭婆子與奴家的關係一向不好,廚房的衆人都是知道的,要說她和我們一起吃東西,也虧她想得出來。”
鄭婆子急了,忙喊道:“老爺,也是老奴一時財迷心竅,她們在廚房悄然做糕點,被老奴見了,她們害怕被老爺知道,所以就塞了點銀子給我。”
藍喬冷笑看着三人,並不答話,只看宋老爺怎麼處置。
宋老爺聽着這幾人各執一詞,怒意也漸漸平了下來,只嚴肅道:“鄭婆子,擅自用廚房的東西開火,這可是府中嚴令禁止。你這可是知錯犯錯。”
鄭婆子叩頭道:“老爺饒命,老奴知錯,可這糕點中的問題確實與老奴無關啊”
宋老爺目光一掃衆人,道:“廚房管事可在。”
一旁的三十多歲婦人站出來跪下道:“在。”這是朱嫂,以前是何小姑母親林嫂爲管事,林嫂卻沒有跟着過來,後來這朱嫂就升爲了管事。
“你怎麼看?”宋老爺只冷冷道。
朱嫂看了三人一眼,也不能確定,只道:“奴才不知,不過……”遲疑了下,才道,“鄭婆子和郭婆子兩人不合,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兒。況且這事兒也不像是入雲能做的。”
鄭婆子瞪大了眼,急急看着朱嫂道:“朱嫂,你千萬不要給她們騙了啊。今日她們讓我做了替罪羊,明日就是你了……”
朱嫂又看了鄭婆子一眼,爲難道:“老爺,鄭婆子我也知道,雖然爲人貪了些,可是對待主家交代的事情從來都是完成得很好。”
藍喬看着低頭怯懦的入雲,突然覺得有些厭煩,人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宋老爺沉吟不定,縱然他惱怒,可也得查個清楚,要不然傳了出去,只說他昏聵到連家中小事都處理不了,更何況是朝中大事。關鍵在於昨日晚間入雲有沒有去廚房吃東西。
宋老爺一掃周圍的下人,道:“可有人在晚間見過她們三人,知道她們去向?”
下人們被宋老爺目光掃到,有些不自覺後退兩步,卻無一人上前。宋老爺有些惱怒,看着朱嫂道:“你呢?”
朱嫂道:“回稟老爺,晚間回了家中,卻不曾出門。”
宋老爺真惱了,他還真不信了,這麼大三人沒人看見麼?許是看見了不想趟這趟渾水。正要開口威懾一下衆人,恩威並施。藍喬輕咳一聲道:“姑父,我有下情。”
宋老爺頓了下,微微緩和下臉色道:“哦,說來聽聽。”
藍喬目光在入雲身上停留片刻,冷冷然,看得入雲身子一顫,止不住地抖起來,藍喬漠然移開目光道:“鷹三石。”
鷹三石應聲而出,對着藍喬抱拳行禮道:“小姐,在蝶姨娘院中果然尋到了這東西。”
鷹三石雙手一伸,遞出一塊綢布,只是有些潤溼,還沾了些泥土。
宋老爺道:“這是……”
鷹三石道:“已經檢驗過,這綢布上的粉末確實就是碗中藥材。”
“哦,蝶姨娘麼?”藍喬微微一笑,道,“原來這事兒竟然不是入雲和鄭婆子所做,竟然是蝶姨娘所爲。姑父,您看?”
聽到蝶姨娘幾個字,宋老爺的臉已經黑了,怒道:“即刻把蝶姨娘帶過來。”
身邊的人應了聲“是”,蝶姨娘已經在院外喊冤了。
“老爺,這綢布不是奴婢的。不知是何人咱贓嫁禍。”蝶姨娘邊哭邊說,半捂着臉,淚珠兒似弦,花容憔悴,身後跟着兩個三等小丫鬟,“老爺,您可要信我啊來了宋家服侍老爺這麼久,我對夫人從來都不敢有任何不敬。”
宋老爺本來惱火萬分,聽了這話卻遲疑了一下。
藍喬火大了,厭煩宋老爺四處留情,看了眼正行出來的宋轍昂,眼神示意。
宋轍昂自然會意,對宋老爺憤憤道:“爹,一定得查出人來,娘和弟弟差點就被這些奸猾小人害了。這次是藍姐姐醫術高超,沒讓人得逞,如若得逞,那可是兩條人命”宋轍昂最後是咬着牙擠出,他都不敢想象如果讓人得逞會是什麼樣的局面。
宋老爺被這話警醒,目中頓時一清,看着蝶姨娘的神情也冷了。
藍喬慢條斯理道:“物證在你院中,這事情如果成功,最得利的也就是你。如果說栽贓嫁禍,可不知什麼人對我姑母有恨,做成此事,其他人又有何好處?”
宋老爺此時也冷眼看着蝶姨娘,等候她的辯駁。
蝶姨娘只哀哀哭泣,跪倒在地上“老爺老爺”喚個不停。
藍喬正色看着宋老爺道:“姑父,此事雖是姑父家務事,可藍喬也是家中一份,不算是多管閒事。蝶姨娘的行爲絕對不能姑息,否則上行下效,姑母以後難管理內宅,姑父也難以服衆,墮了聲名不算,讓人聽聞此事,雖不至於落下寵妾滅妻的名聲,卻至少也得有個是非不分,沉溺女色之聲名,於姑父仕途有礙。”
宋老爺早在宋轍昂開口之時,就已經醒悟,此時聽了藍喬之言,什麼寵妾滅妻、沉溺女色,只聽得他嘴角抽搐。要真有這樣的名聲,他的仕途算是完了,太子是絕對不會任用這樣的人,從而讓別人抓住把柄,說他手下的官員良莠不齊、不分嫡庶。太子是嫡長子,自然痛恨與他敵對的二皇子。
況且,要真的想到宋夫人母子二人被害,宋老爺心中一痛,冷汗涔涔而下。細細一想此事,受益人也就是蝶姨娘,其他下人哪裡有這個狗膽。不由看了眼蝶姨娘,柔美而善解人意,知人知面還真是難知心啊
宋老爺不動聲色擡起頭往院外望去,就見到一個人影一閃而過,管家宋情已經拿了一個竹筒過來,恭敬遞給宋老爺。
宋老爺點點頭,宋情退下,打開竹筒看了眼,目光森然一片。
“戕害主母,罪大惡極,確實不可姑息,即刻綁了關入柴房,待明日一早送官究辦。”宋老爺冷冷道。
私下懲處雖然可以,但是卻最好不要把人打死,死了人於名聲也有礙。況且蝶姨娘乃是樑尚書送來,直接打死到時候難以解釋,送官究辦,讓官府處理,就可顯得自己公正無私。
“是”頓時兩個護院家丁僕役就過來去夾起蝶姨娘。蝶姨娘本來以爲事情沒有釀成不良後果,自己最多會被關了囚了,沒曾想宋老爺竟毫無轉圉餘地,直接就下了定論,不由身子一軟,顫聲道:“老爺,老爺,此事與我無關。”
宋老爺把那竹筒中拿出的紙片扔過去,正落在蝶姨娘面前,蝶姨娘只看了一眼,就頹然倒地。
光線黯淡,藍喬離得遠了看不清,不過她猜測可能是蝶姨娘如何拿到那藥粉的過程。宋老爺是有些神通,也難怪太子也會有些倚重於他。
入雲見到人來綁蝶姨娘,咬了咬脣,突然決然道:“此事是奴婢所做,與姨娘無關,請老爺明察。”
還不知悔悟,動手的確實是她,把人命當成兒戲,藍喬冷冷道:“姑父,入雲之言有理,就一併綁了吧不知她的家人與此事有無干系,如若有,也絕對不能放過。”
入雲呆滯了下,她想要替了蝶姨娘,顯然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還沒出聲,她身後的娘已經高聲嚎起來:“你這個衰女,我沒有你這樣的女兒,竟然做出這樣喪心病狂的事情……”
藍喬淡然立於一旁,看起了熱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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