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懷抱也許是這世界上最溫暖、最柔軟、又最神奇的東西,一躲在她的懷裡,我便覺得這過往所有的悲傷、痛苦、絕望和迷茫都煙消雲散了……
“你只留下家書一封就不辭而別,我只當再也見不到你了!”母親話未出口,眼淚就已經掉了下來了。
我感於母親情濃,也淚眼朦朧:“孩兒此生已是凡塵之外的人,註定不能侍奉雙親膝下。我讓小玉代我侍奉雙親,卻不曾想她會入那深宮之中,讓母親和父親又不能享天倫之樂。”
“皇上早就有意於你,只當小玉是你。她面見皇上之後,竟對皇上心生了好感。我和你父親心裡雖也着急,但也不好阻攔。”母親拉着我坐下。
情這東西,超出理智之外,哪裡能強求,哪裡能強拆,哪裡又能說得清呢?可若不是小玉對皇上動了真情,哪裡又會生出後面那許多煩心事來?
“小玉既是頂了我的名去的,母親在他人面前也得多留心些,只當孩兒是遠房親戚,叫孩兒寶兒便是,切勿叫錯了喵兒。”
“嗯!”母親含淚點了點頭,明明是自己的親生骨肉,卻要當做是遠房親戚,還要時時留意,這擱哪個當母親的也沒法兒忍受……
可我又有什麼辦法呢?不能告知以實情,也不能常伴膝下……如果這世間有種藥可以讓誰忘了誰,我希望能讓父親和母親忘了我,忘了生我的痛,忘了養我的累,也忘了掛念我的痛苦……
“母親捎家書與我,究竟是爲了何事?”我有點擔心那到現在都還沒露面的契約鬼們。
“昨天半夜,家中陰風陣陣,總聽得有男子的哭聲。醒來只覺渾身發寒,叫人把燈點着一看,又不見人影,他們也都說不見人哭,可我和你父親分明聽見了哭聲!正覺納悶時,卻又聽見幾個男子的聲音齊齊地從暗處響起,嘴裡喊着‘阿古喵還我性命!阿古喵還我性命!’……”母親說着說着,臉色越來越白,那拉着我的手裡冷汗直冒。
“喵兒,你……”母親看我的雙眼裡,飽含了淚水,又夾雜着深情、擔憂、懷疑、恐懼、驚慌……
這是我最不願看到的她的眼睛,她眼睛裡的東西,應該是那些叫做快樂、幸福、安詳……的東西,而不是現在這樣的。
“母親別擔心,這並非是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只是孩兒最近遇見了一個朋友,他精通法術,又很調皮,總是變着法兒來同孩兒玩鬧。但他又鬥不過我,所以纔想從你們身上下手,好贏過我。”我不敢看母親的眼睛,她的眼神讓我心揪得很,我只低了頭來,也不敢講真話,只半真半假地解釋着……
“原來是這樣……”母親嘴上說着,臉上卻愁容不散。
“母親放心!若是仍然擔心,也可到那黃道士處討個護身符……”我笑着脫口而出,只想着要讓她免些困擾,卻一時忘了自己先前寄出的家書。
“你不是說那黃道士不可信?不可要了他的道符?”母親還記得。
我一時語塞,轉念一想,又說:“黃道士雖不可信,可聽聞他的護身符有些靈驗。”
“既如此,倒也不用再求。小玉在入宮以前,曾到黃道士處替我和你爹求得兩枚護身符,只是後來見你在信上那樣說,我也就將那護身符擱櫃子裡,不再用了。你既這樣說,我再把它取出來戴上就是。”
“父親可曾生孩兒的氣?”到如今都沒見着父親,我想見,但又不知道怎麼面對,只低低地開口,小心翼翼地問。
“你說呢!”母親白了我一眼,“你那封信沒把他氣個半死!但他也拿你沒辦法,只說你大了,有主意了,留不住就不留了。”
聽這一番話,只覺心頭疼得緊,但又無法解釋,良久……纔開口說了一句:“母親可能理解孩兒的難處?”
“唉!我知你心裡裝着我們,只是你當真不能棄了那成仙的念頭,老老實實地呆在家中?”母親嘆息,明顯是知道留不住我的,卻又放不下這個念頭。
我沉默,想起了母親方纔的眼神,這眼神將我心中最後想要留在這家中的念頭全都打消了……我寧願自己在她眼中只是一個爲了求仙而瘋狂的女兒,也不願被她知道我只是一個同鬼打交道的人……
人們崇拜神而懼怕鬼,這是祖先一輩一輩傳下來的心理習慣,也是現今所有人的共識……因爲他們是自己的父親和母親,與其說要我來改變他們對鬼的看法,讓他們爲了我而不再那麼怕鬼……我寧願讓他們保留自己的想法而活着……因爲這樣活着的他們,纔是他們自己啊!
“你這一回,如何打算?”正沉默時,母親又開了口,我擡眼看她,卻撞上了她眼睛裡滿滿的期待。
她眼中的期待,怕是我無法承受,也無法迴應的了。
“既然家中無事,孩兒自當回山。”我說着,起身就要離去。
“喵兒!”母親攥緊了我的手,生怕我離去,兩行濁淚順着她的臉頰又滾落了下來,“難道你真的要拋棄你年邁的父親?拋棄你蒼老的母親嗎?”
“母親!你如何不當孩兒已經不在?”母親這話說得我心裡揪得慌,但我偏偏就是不能留下啊!我想起了多情主面對九兒的離去的話,心中一急,只脫口而出。
“啪!”
冷不丁臉上捱了一巴掌,回過神來時,只覺臉上火辣辣的疼……再看母親,只見她顫抖了嘴脣,顫抖了手,連眼睛裡那未曾跌落的淚珠都是顫抖的……
“你是我懷胎十月,從身上掉下來的肉!你怎麼可以這樣不負責任?怎麼能這樣輕鬆地說出口?”母親字字句句十分用力,字字句句都像刀一樣插在胸口,疼得我好像無法呼吸。
“你到底有多狠心,才能說出這樣的話來?”母親含淚指着我,目光如柱、如刀。
“母親!”眼淚嘩啦啦地往下掉,我咬咬牙,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向母親磕了三個響頭,“孩兒的確有難言之隱,懇請母親原諒孩兒不孝之罪!”
說完,只頭也不擡地起身離去……
我怕回頭,怕回頭見着她的撕心裂肺,怕見着她的肝腸寸斷……
“喵兒!”母親見留我不住,不由跌坐在凳……
我心中一緊,想要回頭,餘光瞥見母親的模樣……一咬牙,卻又伸手拉開了房門,頭也不回……這次也打定了主意,無論再發生什麼樣的事情,再也不如此冒失地往家裡闖了……
“大塊頭?”正低頭痛苦着,冷不丁卻撞在了一個冰山樣的東西上,擡頭來看時,卻是大塊頭!
“小姐!幾日不見,小姐長得越發標緻了。”大塊頭一臉憨笑。
這是我跟他開玩笑時,讓他無論
在什麼時候見了我都要先說出來恭維我的話。這句話別人說出來可能不太管用,但他說出來絕對有用。樣子長得老實的人,總容易讓人誤會他的話也十分的真實……
“你這句倒記得牢實,叫你來是趕上什麼的你可記得?”我輕笑,剛剛還在擔心他們遭了什麼意外,如今卻又碰上了,碰上了還見了一臉的笑嘻嘻,這分明是什麼意外都沒發生!
“嘿嘿!記得!記得!”大塊頭摸摸自己的腦袋,又裝出一副老實的模樣。他雖看着老實,但心裡最鬼了,不然前幾次想叫他出來,怎麼會總不見他出來?
“他們呢?”我問的是其他那些跟我簽了盟約的鬼。
“他們都被那個叫多情主的扔了出去了。”大塊頭回答的是那幾個冤死的鬼。
“他幫我解釋了?”我輕笑,順着他的回答隨口問了一句。
“他倒說了一大堆,可我沒聽明白。”大塊頭一臉笑得稀巴爛的。
“聽說你們都來了,其它的人呢?”我見他不打算主動交代,便單刀直入地問了出來,現在我只想知道他們是否安然無恙。
“他們都在後院分地盤呢!昨天半夜趕來都還沒來得及分陰涼地,白天那幾只小鬼也只能呆在角落不敢出來,我們這不就趁着這空當兒把各自的安身之處給分了?”
他們比那幾個冤死的鬼法力高,當然能在白天的時候隨便晃悠了,四處佔地盤了!住在我家,他們倒也不會客氣。
大塊頭笑嘻嘻地,不用想也知道這主意是他出的。
“……”我哭笑不得,剛纔還在擔心他們的安危,他們倒好,自個兒把日子過得忒爽快了。
“他們不知道小姐來,要不要我現在去把他們叫過來?”
“不用了,我現在要走。”
“剛回來就走吶?他們要是知道你來了,而我又沒叫他們,我會被打的!”大塊頭說得嚴重,臉上卻嬉皮笑臉……憑他的本事,這裡除了多情主,誰又能打得過他……
“呆的時間越長,就越放不下。我此次離開,今後恐怕不再回來……我的父親和母親,就託付與你們了……若是遇上強敵,切記不可硬拼,只需想辦法將消息通知與我就可。他們有護身符,不會出什麼事的。”我說着,正要往外走,恰巧多情主也飛了過來。
“我們走吧!”多情主說。
“真是謝謝你了。”大塊頭忽地竟彎腰對多情主抱拳作揖,感謝他幫我將那幾只冤鬼給趕出了府去,那模樣分明是把這裡當做了自己的家。
“你不用謝我!我這是在幫她,可不是在幫你。”多情主忍不住笑了出來。
“這……”大塊頭裝作一時語塞的模樣,樣子有些滑稽,又逗得我們忍不住笑。
“我們走了。”我說完,多情主便將我攬入懷中飛身上天,又匆匆離去了。
只是,才飛出去沒多遠,忽地又聽見背後一聲喊:“妖孽,哪裡走!”
回身看時,卻見一個身披道袍,手執雪白拂塵的道士正飛身追在身後。
“這道士……”我有種不好的預感,這城中,除了一個黃道士,恐怕還沒有哪個道士敢隻身一人來索鬼,而這鬼又是多情主這樣厲害的角色……
“還不停下!”話未說完,那道士手中拂塵卻已飛了過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