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藏鋒當然要去燕州。
而且也不僅僅是簡單的他換下沈藏厲——確切來說,是沈藏厲因傷返回帝都診治休養,而沈藏鋒帶領兩萬西涼軍增援燕州。
畢竟天下烽火四起,囤積輜重最多的燕州城卻遲遲不能奪回,已經讓士族們完全沒了耐心。在之前還要擔心聖上的反應,不敢動作太大,免得跟皇室鬧到不可開交的地步,生出不必要的變數。但現在聖上已經明確放開、什麼都不管只求享受到底了,士族也不再遮掩自己的目的……誅殺陸顥之、奪回燕州城的功勞都是其次,燕州城中堆積如山的輜重誰家都不會不想分杯羹的。
所以這一次沈藏厲其實也沒傷到命在旦夕的地步,但中箭之後卻立刻下令親兵送自己回帝都療傷、同時派人日夜兼程趕回帝都送信與父親沈宣——藉口爲長子雪恥與報仇,以及燕州遲遲不能拿下的事實,沈宣、沈宙捲起袖子與各家頗斡旋了一陣,這纔得到朝中同意讓沈藏鋒率西涼軍出征的承諾。
知道事情經過後,衛長嬴頗爲擔心:“聞說燕州城高壕深,易守難攻。那陸顥之出身貧寒,是靠着真材實學才晉升到燕州守將一職的。”現在燕州可是個燙手山芋啊!
“爲夫難道就是繡花草包不成?”沈藏鋒淡笑着打趣了一句,道,“至於說燕州城高壕深,爲夫自有分寸,你不必擔心。”
不擔心纔怪!
只是衛長嬴對於軍略上的事情也插不上嘴,再擔憂丈夫屆時下不了臺,此刻也只能翻來覆去的詢問他的安危可有保障——許是看妻子太擔心了,沈藏鋒沉吟片刻,到底給她透露了點底:“其實,這次是大哥故意將機會讓與我的。”
衛長嬴詫異道:“難道大哥已經有了破城之策?”
“雖然主意不是大哥出的,但大哥也是知道的。這次大哥傷勢並不是很重,若繼續留在燕州城下,獻策與三舅舅,這功勞自然就是大哥的了。”沈藏鋒嘆了口氣,道,“不過大哥執意要讓我去出這個風頭,甚至爲此故意在上一次攻城中讓流矢射中,自稱重傷,命人送自己回都……”
“大哥他……”衛長嬴蹙起眉,不解的問,“那這破城的主意,是誰出的?”其實燕州打到現在屢戰屢敗,雖然說蘇家、沈家、劉家都很丟臉,但知道燕州守城何等便利的人都不意外這種結果。因爲燕州這種重鎮,只要守將不犯大糊塗,城中輜重又能夠支撐的話,理論上來說是可以一直守下去的。
蘇、沈、劉三家雖然都是以武傳家、所派出去的將領與士卒也非庸手,但燕州守城的條件得天獨厚,這都是沒辦法的事情。
眼下這情況,要麼增兵強攻,強攻到燕州有如山輜重也沒有足夠的兵員防守,眼睜睜看着城破;要麼就是寄希望於勸降或者是城中內亂主動開門……除此之外,再天才的將領也不可能在短時間裡破城。
但現在沈藏鋒卻說有人出了個破城的主意不說,甚至還沒實踐就被沈家兄弟讓來讓去了?衛長嬴好奇之心大起,脫口道,“究竟是何人如此厲害?”
沈藏鋒聞言,看了她一眼,才意味深長的道:“你可還記得燕州民變時,衛六叔曾赴燕州之事?”
“六叔?!”衛長嬴愕然道,“是他出的主意?!”
這個叔父……怎麼什麼地方都插一腳?鳳州時是這樣,衛長嬴探夫去西涼時又跟他扯上了關係,雖然當時衛新詠自己沒到場只派了心腹下屬……如今燕州的事情他居然也沾上了!
“主意倒沒什麼,關鍵是他安排的人手。”沈藏鋒眼中流露出淡淡的欣賞,道,“早在他受咱們祖父之命前往燕州平息秦家人主導的民變時,他就預料陸顥之十有八.九會反,而到時候燕州城有九成九會落入其手。所以那時候他就留了後手……他讓莫彬蔚等心腹冒充別州被通緝的盜匪,趁陸顥之懷印遁去藏匿鄉間、默許秦家人發起民變向朝廷施壓以謀求懲罰衛清鳴時潛入了燕州。”
衛長嬴嘆了口氣——衛新詠若是安排其他內間在燕州城裡倒也罷了,實際上從秦家鬧事、陸顥之竟懷印而去推斷出陸顥之對朝廷離心的絕對不只衛新詠一人。燕州城裡,哪怕是現在,各家密間也不是沒有,這等重鎮,誰家會不留個心眼呢?
但關鍵是陸顥之也不是傻子,有密間,並不意味着一定能成事。那些特別能幹厲害的密間,早在陸顥之反叛後就迅速清理了——陸顥之可是燕州地頭蛇。之前也還罷了,這些密間基本上都是士族派去的,他老老實實做着大魏武將時惹不起士族,即使知道了也只能裝糊塗。
但現在,陸顥之默許秦家鬧事,就已經得罪了知本堂、等於是把士族一起得罪了。既然如此,他還怕什麼?
經過這種清理之後剩下來的那些人,也就能傳遞下消息。而只是傳遞消息的話,燕州城的消息現在誰都知道:兵員充足而且都是駐紮本地多年,熟悉城上每一塊城磚的士卒;守將精明,靠着才幹一路晉升上來的;最重要的是輜重!輜重雄厚!
守城這邊,本身城堅溝深,再具備這三個優勢,就算把每名士卒戍衛時站的位置都畫下來拿給攻城這邊看,又能怎麼辦?
可莫彬蔚不同,這個瑞羽堂錯失的人才,其實不能算很好的密間人選,因爲他所擅長的是軍略而非僞裝。不過衛新詠安排他進燕州的機會非常的巧妙,正好是陸顥之心存反志卻沒有動手之前。後來秦家發動的民變被撲滅、陸顥之悄然現身州城並悍然反叛——這時候他最缺少的就是得力干將。
莫彬蔚對他來說簡直就是天賜福將!
衛長嬴能夠想象的到,莫彬蔚甚至根本不需要捏造身份,只要把自己的經歷如實從頭說——就是被衛新詠哄騙誘拐了去的那一段掐掉,變成他殺了瑞羽堂侍衛逃走後,不得已落草爲寇就行了。
即使陸顥之無暇派人去鳳州覈查他的身份,但莫彬蔚的才華也會成爲有力的證據。
因爲莫彬蔚雖然是庶民,但哪家籠絡到這種天生將才,會不好好栽培或藏起,以備後用,竟捨得派他出去做密間?要知道現在可是亂世將臨的時候,再昏庸的家主也該明白在這眼節骨上族中門客裡有一人擅長軍略是多麼的重要——私兵再多,沒有得力的將領,跟一盤散沙有什麼兩樣?!
再說莫彬蔚的性情看着也不像是會做密間的人不說了,衛新詠還給他安排了心腹同去,想也不用想,那些心腹一準是確實幹過土匪的主兒!有這些人一掩護,再加上莫彬蔚至今聲名不顯——陸顥之的耳目還遠不到蒙山那邊去打探——哪能不信他?
有這麼一個人在陸顥之麾下,又是以有心算無心,破城不說有十成把握,但也是十之八.九的事了。也難怪沈藏厲會跟沈藏鋒推讓這份功勞——衛長嬴想了一想:“真是奇怪,六叔的爲人,咱們都有所知。他既然有這樣一份後手,怎麼沒找劉家去賣個好價錢,反倒尋了咱們家?”
衛新詠可不是什麼施恩不圖報的好心人,他費盡心思,把麾下最得力最有價值的莫彬蔚都打發出去了,豈是無私的爲大魏朝廷、爲沈蘇劉這幾家排憂解難的嗎?一直拖到現在、蘇秀葳跟沈藏厲幾次攻城都大敗而回,蘇家沈家丟臉、劉家的精兵死傷慘重,衛新詠才吐露他這一手後手,猶可以解釋爲莫彬蔚投進陸顥之麾下也需要時間爭取到相應的地位來保證裡應外合的程度,以及衛新詠有意在衆人最需要的時候出手。
但不管怎麼說,整個燕州叛亂,最着急最肯付代價的都應該是劉家纔是。也就是說,衛新詠把莫彬蔚這一份消息,賣給劉家所得的好處應該會最大。他怎麼卻選擇了沈家?深諳這叔父性情的衛長嬴知道,別說這個叔叔跟自己關係不怎麼樣,衛新詠可不是那種會因爲個人的偏愛放棄自己利益的人。
果然聽了妻子的疑惑,沈藏鋒解釋道:“這是因爲先前幾次攻城落敗,東胡軍死傷極大,劉家早已焦急萬分。若知衛六叔早有可靠內應在陸顥之麾下任職,卻到此刻才吐露,必定恨之入骨!哪怕如今爲了破城不便發作,也一定會與衛六叔虛與委蛇,事後算賬!”
衛長嬴明白了:“所以六叔他將這個消息賣與咱們沈家,也是要咱們沈家保證他的安全?”
劉家若當真對衛新詠起了殺心,單靠衛新詠身邊那些侍衛根本防不住的。而且衛新詠的身份地位非常尷尬,他即使死了,遠在鳳州的衛煥也不見得會跟劉家拼命——到底不是他親生兒子,而且對於瑞羽堂來說衛新詠的地位並非無可替代。
所以衛新詠雖然暗設了莫彬蔚這一張底牌,一個不好,非但不能撈到什麼好處,甚至還會送進自己的性命——而現在整個帝都還有哪家會比有六萬西涼軍在京畿的沈家承諾的保護更可靠的人家?
對於沈家來說這種交換也很值得,因爲這次破城不僅僅是拿了一份功勞跟一份名聲,最重要的還是沈藏厲重傷歸來、沈藏鋒帶兵增援及爲兄報仇這裡——重點在於帶兵——兩萬西涼軍能搶走的好處,跟沈藏厲獨身一人最多帶着一小支作爲侍衛的“棘籬”能擄掠到手的好處哪裡能比?難道還能指望東胡軍搶走的東西會上繳給蘇秀葳跟沈藏厲麼?
如此,卻是皆大歡喜。
衛長嬴暗鬆了口氣,臉露笑容道:“虧得西涼軍就在京畿。”
沈藏鋒笑了一下:“對了,衛六叔他還要了一個人——這個卻還得勞煩嬴兒你去操一操心。”
因爲有莫彬蔚這個例子,現在一聽衛新詠說又要要人了,衛長嬴頓時警惕之心大起,警覺道:“他又要要人?這次想要誰?!莫不是黃姑姑!?還是賀姑姑?”
沈藏鋒不知道衛新詠曾讓衛長嬴轉達要帶走莫彬蔚之語給衛煥,聞言先是愕然,隨即哈哈大笑,道:“他怎麼敢要你的陪嫁姑姑?他要的是賴琴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