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夫人一聽就問:“這是誰替你想的?”
“母親就不能以爲是我自己靈機一動麼?”衛長嬴嬌嗔了一句,才笑着道,“是表姐想的。”
“你若是有這個靈機一動,還不早就說出來,好理直氣壯的去習你的武了?”宋夫人冷笑着道,“我還不知道你?習武的理由你從小到大都找了多少條了?”
衛長嬴吐了吐舌頭:“母親這話說的,我雖然專心練武,可也不是沒腦子的人呀!母親眼裡我就那麼笨?”
“你笨是不笨。”這長女又固執又憊懶又狡猾,打小就知道自己在母親和祖母心目中的地位,並且在恃寵生驕上無師自通深得此道精髓——宋夫人如今對着她就感到無力,嘆了口氣道,“但你一直都認爲那沈藏鋒不會中你的意,而且你也不願意去討好他,所以壓根就沒想過可以這麼解釋你習武的事兒!”
衛長嬴笑着道:“橫豎如今有表姐給我出的這主意,母親你看,這麼同蘇夫人一解釋……我過門之後若是除了武藝其他都不大會,豈不是也遮了過去?”
“這樣的解釋又不難,你以爲你祖母會沒想到?也就你這樣沒心肝的人才會想不到!”宋夫人冷冷的道,“但蘇夫人即使認可了你這是爲了沈藏鋒用的心,但往後你就不管事了嗎?”
衛長嬴眼珠轉了一轉,就看向了一旁的施嬤嬤,施嬤嬤還沒說什麼,宋夫人已經冷哼出聲,道:“你想得美!施嬤嬤是我之膀臂!我決計不會把她給你的!”
這話讓服侍宋夫人已久、深諳她在子女上頭說話方式的施嬤嬤一聽,就明白了……大小姐衛長嬴那麼一看,來年自己是跟定了這位大小姐做陪嫁了。
施嬤嬤心下頓時一愁,她本是宋家家生子,隨父母做了宋夫人的陪嫁到衛家。如今子女孫兒又在衛家做事……這麼多人未必能夠全部給衛長嬴陪嫁的。這麼一來到明年一家子分離可就很有可能了……
要是旁的事情,她還能仗着伺候了宋夫人多年,與宋夫人求一求情。但如今打她主意的是衛長嬴,這可是宋夫人的心肝寶貝,打小衛長嬴要什麼宋夫人不肯給?施嬤嬤可是記得,衛長嬴幼時,不慎摔了一塊玉,道了聲玉碎聲好聽。愛女心切的宋夫人,當真打發人弄了一車玉石來摔與女兒聽,好哄女兒高興——雖然那車用來摔的玉不是什麼名貴之物,然而在常人眼裡,此舉也足夠駭人了。
又何況她一個老僕?
照着衛長嬴如今死活不肯學正常新嫁婦該學課程的趨勢,恐怕衛長嬴不提,宋夫人也會讓她陪嫁,以作幫手,免得不聽話的女兒出閣之後應付不過來。
但自己那些個子女孫兒,分佈衛家上上下下,要想一起陪嫁,可是有些難……帝都離鳳州這樣的遠,這樣一別往後能不能再見都是個問題了……
她還沒愁完,就聽衛長嬴親親熱熱的同宋夫人道:“誰不知道施嬤嬤是母親跟前的緊要人兒,母親一個人打理着這偌大的家上下,沒有施嬤嬤幫手,豈非更加勞累?這可怎麼成?女兒又不是那等忤逆不肖之女,怎麼會要走施嬤嬤呢?”
施嬤嬤聞言心下一鬆,她不敢露出盼望之色,垂目端立,只悄悄拿眼角掃向宋夫人——
宋夫人依舊冷着臉,坐姿端莊凜然不可侵犯,冷冷的道:“你還不忤逆不肖?”
話是這麼說,儼然怒氣未消,但宋夫人雙眼彎彎,卻是被女兒一句心疼的話就打敗了。
衛長嬴最會窺探母親情緒的轉變,立刻就察覺到了,越發的撒嬌:“女兒就是知道自己從前不孝,這會幡然醒悟,纔要更加的體貼母親,好補償從前的虧欠啊!”
就這麼兩句話,宋夫人已經不爭氣的維持不住佯怒之色,嘴角高高勾起,打從心眼裡笑了出來——施嬤嬤等人都是不忍直視——就沒見過這麼好哄的夫人!
索性宋夫人在對子女強硬時不爭氣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雖然心中失望又一次想對女兒兇些失敗,但這個念頭只存在了一息就被宋夫人果斷的拋開,高高興興的聽着衛長嬴甜言蜜語了半晌,最後提出要求:“就請施嬤嬤多教一教賀姑姑罷?回頭我再請教賀姑姑?”
宋夫人聞言,卻惱了:“你既然要學,怎麼不自己來請教施嬤嬤?卻要兜這麼個圈子?什麼都指望着旁人去做,你自己呢?”
她是真心恨啊!這女兒怎麼就不開竅?在家裡有自己看着,把瑣事全推了賀氏這些人倒沒什麼。出了閣,上頭沒有嫡親長輩庇護,誰知道身邊人會不會生出野心來、索性架空了主子?
賀氏如今是忠心,可往後的事情誰知道呢?
再說即使賀氏一直忠心,衛長嬴堂堂一個三媒六證過門的媳婦管個家都不成,傳出去好聽嗎?簡直就是笑柄!
“母親想啊,我如今要習武呢!哪兒來那許多功夫?”衛長嬴見母親發怒,二話不說,往她懷裡一膩,聲音放得軟得不能再軟,幾乎滴出水來,又是蹭又是搖袖子,只差沒當着宋夫人的面滿榻打滾了,“就讓賀姑姑先學着,回頭出了閣我再問賀姑姑——這樣豈不是兩不耽誤嗎?”
合着她是把新嫁娘該學的東西拆了讓身邊人去學,自己繼續執行打服未婚夫的好主意!
宋夫人以手加額,簡直想要大哭出聲!
自己怎麼就生了這麼個不省心的小祖宗?!
絕望之後,宋夫人不能不繼續拾起勸說女兒的重任,她苦口婆心、引經據典、幾乎是聲淚俱下,痛陳了衛長嬴設想之異想天開與荒謬詭異——着重強調真正幸福美滿、公婆疼惜丈夫憐愛的好姻緣,那都是媳婦賢惠、賢惠、賢惠!還是賢惠!
——古往今來,就沒有哪個媳婦是靠把丈夫打得死去活來過上好日子的!
本朝那些受到優容的金枝玉葉是例外——可也因此,但凡自詡名門的人家誰不是聽到天家要嫁公主就個個急得死去活來、生怕被選上?
尤其衛長嬴出身是天下最頂尖的名門鳳州衛,嫁的是與鳳州衛相齊的西涼沈——海內六閥,那都是數百年來天下公認的名門望族,禮儀之出!
比之大魏至今的國祚還要長呢!
更別說鳳州衛氏自古以來著名的是文人輩出,可不是悍婦輩出!
衛長嬴這樣的性情,放到沈家去,還能說一句將門出虎女……放在衛家……這,成何體統?
宋夫人怎麼能不急?
她說得痛心疾首聚精會神,就沒留意衛長嬴不知道什麼時候把頭靠在了她肩上……再過了半晌,宋夫人忽然察覺到女兒似在自己懷裡不住點頭,正要欣慰於女兒可算是懂事了——然而低頭一看,這十成十是前世裡的冤家投胎而來的小孽障正靠着自己打盹,若不推醒她,怕是自己再說三五句,就能睡到九霄雲外去!
宋夫人簡直是……
於是,隔了一日,衛長嬴又委委屈屈的跪到了院子裡。
只是昨日雖然是爲了躲避宋夫人的懲罰,故意拿自己臉上肌膚被曬傷說嘴,但衛長嬴確實是怕被曬黑的,所以這一日卻不敢故意跪到太陽底下去好讓宋夫人早點心疼了。
她一臉鬱悶的跪在烏樟樹下,盯着不遠處的庭磚發呆——發呆不久,就聽一陣腳步聲匆匆傳來,緗色縐紗袍的袍角打她眼前一拂而過,胞弟衛長風一臉的恨鐵不成鋼,站在側面兩步外,咬牙切齒的道:“大姐你怎的又跪在了這兒?”
“……母親她與我說爲人婦當賢惠時,我不小心睡了過去。”衛長嬴絲毫沒有在胞弟跟前丟人現眼的覺悟,無所謂的問,“你怎麼來了?”
衛長風拿手捂住一側的臉,痛苦的道:“你以爲我想來?可施嬤嬤打發了人去尋我,說你又捱了罰,讓我過來尋母親替你求情!”
“那你還不快去?!”衛長嬴一聽頓時來了精神,忙直起了腰,催促道!
“你!”衛長風放下手,指着胞姐,低聲切齒道,“大姐,不是我說你……你就不能聽一聽母親的嗎?那是咱們生母,難道還能害了你?”
衛長嬴斜睨他一眼,道:“施嬤嬤叫你來是來替我求情的,不是叫你來繼續母親之前沒說完的話兒的……再說如今要嫁人的又不是你,你懂個什麼!”
衛長風打小被這個姐姐罵大,如今這情形更沒心思和她計較些許口舌之爭,正色道:“大姐,要嫁人的不是我,但我與沈藏鋒一般都是男子,你信我一句——我將來的妻子,若是還沒過門就想着要打我,你以爲我還會好好兒的待她?!天下男子的想法,都是這樣!你那主意根本就是荒謬之極!”
“你會不會好好的待她不打緊,只要她能把你打得乖乖巧巧兒的,還怕不能當家作主?”衛長嬴堅定的道,“你不要在這兒吵我了,快點進去求情!記得把話給我說好聽點!”
衛長風呻吟一聲,道:“大姐你這樣的死心眼,我看我還是不要管你了!你就在這兒好生清醒清醒罷!”
說着他一甩袖子就要走人,不想才一轉身,就覺得袍角一緊,回頭看去,卻見衛長嬴眼疾手快抓住他袍子的一角,陰惻惻的道:“你敢走?!”
衛長風一陣頭疼,道:“母親的目的纔不是要罰大姐你在這兒長跪,大姐你跪這兒,母親難道不心疼?無非是爲了你好!我如今也是這麼想的!”
“你怎麼想我不管,反正你如今給我乖乖兒的進去向母親求情,一柱香之內,母親不叫我起來,看我回頭怎麼揍你!”衛長嬴殺氣騰騰的低喝道,“快點去!”
衛長風苦笑着道:“大姐你醒一醒吧!我是你弟弟,你打我我自不會記恨你,可那沈藏鋒是你夫婿啊!你以爲他會和我一樣讓着你嗎?”
“你怎麼想我不管,反正你如今給我乖乖兒的進去向母親求情,一柱香之內,母親不叫我起來,看我回頭怎麼揍你!”
“大姐你明年就要出閣了,如今還這麼不聽話,你叫我與母親、祖母,怎麼放心你?你便是不管我怎麼想,母親和祖母……尤其祖母一把年紀了,你就忍心讓祖母也跟着不放心你遠嫁帝都?”衛長風苦口婆心的試圖與她講道理。
然而——
“你怎麼想我不管,反正你如今給我乖乖兒的進去向母親求情,一柱香之內,母親不叫我起來,看我回頭怎麼揍你!!!”
衛長風竭力掙扎:“就算我這會去和母親求了情,可大姐你這樣去做新婦,卻怎麼能在婆母跟前討了好?這樣往後日子怎麼過?”
可惜,回答他的還是——
“一柱香之內,母親不叫我起來,我先在這兒揍你一頓!!!!”
衛長嬴臉色陰沉、目光不善,一邊說,一邊將她看似纖細白嫩如水蔥的十指,捏得一陣陣脆響!
如此長姐!!!
可憐懂事又識大體又真心友愛長姐的衛五公子,不得不敗下陣去……
看着他垂頭喪氣的向迴廊上走去,衛長嬴才滿意的哼了一聲,自語道:“不給你點顏色看看,還真當我這個姐姐好欺負嗎?”隨即又高高興興的了,“長風最是講理,可還不是乖乖兒進去了?可見拳頭就是最行之有效的道理啊!我果然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