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到次日照例打發人去接季去病過府給衛長嬴診脈,季去病收拾醫囊前腳跟着衛鄭音走,後腳倪濤夫婦就慌慌張張的跑到金桐院稟告了。
黃氏一聽,也吃了一驚,思索片刻方冷靜下來,叮囑道:“這個話先不要告訴少夫人,免得少夫人心慌,到時候生產更容易出問題。”
倪滔因爲是服侍季去病的,生怕季去病被衛鄭音帶走,萬一這邊的大小姐出了事兒,回頭宋老夫人不會把女兒怎麼樣,遷怒到他身上,就惶惶然的問:“若不告訴少夫人,打發人把季神醫追回來,萬一少夫人這兒……”
“你胡說八道個什麼!”黃氏臉一沉,呵斥兒子,“少夫人身子骨兒好得很!依我看這次生產一準是會順順利利的!這還沒有到的事情,你就只會盯着壞的講?”
倪滔素來畏懼母親,被罵得縮頭縮腦的,囁喏道:“因爲季神醫就是這麼和二姑夫人說的,兒子也是擔心……”
“季神醫!”黃氏沒好氣的道,“你也知道他是神醫啊?你是嗎?他能隨口亂說話,旁人爲着他那一手醫術也不敢怠慢了他,不能不忍着他!你呢?”
見婆婆把丈夫罵得狗血淋頭,倪滔的妻子柳氏不免要圓個場,細聲細氣的請婆婆息怒,好言好語的解釋了一番,才道:“……咱們也是怕誤了母親您吩咐的事兒,這才趕忙過來。實在是一直守在季宅伺候着神醫,並不清楚少夫人這兒的景況,這才一時情急說差了話。母親別要和咱們計較纔好。”
黃氏這兩個媳婦都是她自己親自挑的,平常處着也不錯。媳婦既然不是自己生的,關係又不錯,當然要格外給份面子,點着倪滔的額道了一句:“瞧你這糊塗勁兒!話不會說,下回就叫你媳婦說!這回要不是看你媳婦的面子,看我怎麼捶你!”
就勢下了臺,就苦口婆心的教導起倪滔來,“二姑夫人是少夫人的嫡親姑姑,如今她把季神醫帶走也不是無緣無故故意和咱們少夫人過不去!那是因爲蘇家五公子中了劇毒,性命垂危!相比之下,咱們少夫人這兒一切都好呢!就算告訴了少夫人,照你說的,讓少夫人打發人去把季神醫追上來,先不說二姑夫人掛心蘇五公子的生死,必定是輕裝簡從,以最快的速度趕過去!咱們這會派人追也未必追得上了,就算追得上,少夫人做這樣的事情,還不得被衆人罵死?更不要說這是擺明了與蘇家、裴家都結仇了!你這樣的蠢話,虧得沒在外人跟前說!”
倪滔漲紅了臉,連連稱是,柳氏忙再圓場,問道:“那,母親,如今除了不告訴少夫人,還要做什麼?”
讚許的看了眼媳婦,黃氏道:“少夫人如今的情況其實本來就不必隔日請季神醫過府的,只是少夫人頭一回有孕,心裡不免緊張。所以不聽季神醫親口說上一聲就是不能定心——好在季神醫脾氣不好是滿帝都都出了名的,這會子就拿這個先把少夫人瞞住。等到了日子,少夫人進產房了,就跟少夫人說季神醫正在外頭候着,讓少夫人放寬了心……”
總之就是一個字:瞞!
衛長嬴的產期就是這麼幾日了,季去病現下已經被衛鄭音帶出了京,追不上也不好去追。若叫衛長嬴在這眼節骨上知道了,心裡添堵也添事,沒準本來不會有事都要出事了。
所以不如瞞着她,等把孩子生下來再告訴。
倪滔還是不太能放心,道:“少夫人真的能平安生……”柳氏見婆婆已經瞪起眼睛來,趕緊使勁兒的掐了他一把,大聲道:“少夫人到時候平平安安的誕下來小公子,咱們雖然不在金桐院裡伺候,可有母親的體面在,你還怕咱們沒有賞錢嗎?”
黃氏其實聽得很清楚,只是自己的兒子,當着媳婦的面也得給他留份體面,狠狠剜了他一眼,到底沒有追究,打發他們繼續回季宅去了。
再回到衛長嬴跟前,衛長嬴正和琴歌幾個使女一起展開許多小衣服挨個的檢查針腳,心情很好的說笑着。見黃氏進來,衛長嬴就笑着問她:“方纔聽說倪滔他們來了?”
黃氏應了一聲,道:“他們來卻說了件事兒……”
衛長嬴一怔,問:“什麼事呢?”
“季神醫說少夫人身子骨兒好得很,沒必要總是打擾他,這不……打發他們過來說,他明兒個不高興來了。”黃氏露出一抹爲難之色,小聲道。
聽了這話,衛長嬴下意識的咬了咬脣——可季去病這樣的醫術,海內只此一家別無分號,連他堂叔都不如他,縱然身份差距懸殊,還真沒法拿身份壓人……思索良久只好嘆了口氣,道:“季去病這個人……算了,既然他說我沒什麼事兒,那就這樣罷。到了日子,再去請他。”
黃氏笑着道:“其實這也正說明了少夫人您與小公子都好得很,不然季神醫衝着咱們家老夫人的面子也不能不上心。您看這滿帝都的,有多少人能夠請得他上門出診?更不要說這樣頻繁的隔日就登一次門了。”
被黃氏這麼一說,衛長嬴心裡因爲季去病“不肯來”的擔憂也散了幾分,微笑着道:“說的也是,他不來就先不來罷。隔日就要聽他幾句不好聽的話,他不來,咱們還輕省些。”又道,“那你也去母親那兒說一聲,免得母親她們擔心。”
黃氏也是這麼想的,到了蘇夫人跟前,她卻是一五一十的講了經過,又說了自己打算瞞着衛長嬴蘇魚舞受了重傷性命難保以及季去病已經被衛鄭音帶出城、往東胡趕去這兩件事。末了就跟蘇夫人請罪:“伺候季神醫的人方纔過來與婢子說了這兩件事後,婢子怕先過來稟告了夫人再去和少夫人說,會引少夫人懷疑。故而先借口季神醫使了性.子,往後不肯過來了,把少夫人瞞了,等少夫人發話讓婢子過來告知夫人一聲,免得夫人擔心,這纔敢來。婢子自作主張,還請夫人責罰。”
蘇夫人當然不會責罰,反而點頭道:“你處置的很對,到底是宋老夫人親自教導出來的人!便是我在那兒也是這樣安排,長嬴這是一頭一胎,她親生母親、祖母都不在身邊,我雖然疼她,可我也知道,這女子頭一次做母親,總歸是有親孃在身邊陪着才能放心些的。先前她還險些小產過,如今把一切安危都指着季去病,若曉得季去病不在帝都、又擔心表弟的性命,還不知道會嚇成什麼樣子!必須瞞住她!”
蘇夫人贊成黃氏的做法,私下裡派人到金桐院,趁着衛長嬴午後小睡的光景,把下人們都聚集起來,好生敲打了一番。命他們不可透露任何有關蘇魚舞、季去病的消息給衛長嬴,否則一家子都不要在沈府待下去了。
如此竟把衛長嬴瞞了個滴水不漏,仍舊照着先前的日子過。
這樣到了三月十三的夜裡,衛長嬴從睡夢中疼痛醒來,下意識的喚進陪夜的琴歌——因爲她有了身孕,怕使女們沒經歷過不懂得,誤了大事,所以三個姑姑和使女們一起輪流陪夜,琴歌被叫醒,忙又把這晚來陪的萬氏一道喊了起來,兩人點了燈進帳一看,萬氏摸着衛長嬴身下的褥子,驚道:“見紅了……這是要生了,快去叫人來!”
琴歌大驚,連燈都忘記留給萬氏,匆匆拿着跑出門去通知各處,整個金桐院都被驚動,紛紛忙碌起來。
好在黃氏、賀氏、萬氏都是生產過的人,衛長嬴的產期算的也是這兩日,穩婆之類的人都是備好了的,就住在院子裡。
這會一起被叫醒,拿涼水洗了臉弄清醒了,簇擁着衛長嬴進了早就備好了的產房——等蘇夫人、劉氏、端木氏婆媳聞訊不顧三更半夜起身趕到時,水也燒好了,使女端着水要送進去,迎面看到蘇夫人一行就待行禮,被心急如焚的蘇夫人揮手止住:“快送進去……問問裡頭可好?”
在這之前,蘇夫人和黃氏一面商議着如何瞞住衛長嬴,一面互相安慰對方:“她身子骨兒向來就好,季神醫也幾次三番的說沒必要總是請他來的……一準不會有事兒!”
可到了關鍵時候,季去病在與不在還是有區別的,尤其他之前那樣頻繁的過來,這緊要關頭卻不在,習慣了依賴他,一下子難免調整不過來。
蘇夫人都是做祖母的人了,只匆匆穿了身薄薄的春衫,絞着帕子在外頭吹着夜風,披風都忘記拿了,可非但不覺得冷,反而心中一陣陣燒也似的熱,七上八下的不能定心,想來想去就禁不住暗暗的埋怨衛鄭音:“你擔心你兒子,也不能全不管你侄女啊!”
正默默祈禱上天庇佑之際,端木燕語上來小聲道:“母親,三弟妹這到底是頭一次生產,季神醫既然不在京中,莫如請芯淼過來候着?這樣咱們也能定心些。”
聽了這話,劉氏禁不住看了她一眼。
蘇夫人被提醒,忙道:“你說的很對!我竟把八小姐給忘記了,雖然如今天晚,但她與長嬴素來關係好,又是你妹妹,想來會給咱們家這個面子的。”就要打發人去請。
端木燕語忙道:“這三更半夜的,還是媳婦跑一趟罷?”
“辛苦你了。”蘇夫人見她這樣關心正生產着的妯娌,很是滿意,先前奪她權時對她的惡感也隨之煙消雲散,暗想次媳大事上到底還是賢惠的。
只是賢惠的端木燕語在她跟前恭恭敬敬說了:“母親說的哪裡話?三弟妹又不是外人,何況如今這家裡上上下下誰不爲三弟妹掛着心呢?媳婦能盡綿薄之力也是靠了孃家族妹的光。”
到了馬車上,熟知她真心的心腹使女就小聲道:“家裡的八小姐脾氣與那位季神醫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裡印出來的,尤其這三更半夜的去吵了她,也吵了她那一房,到時候說話還不知道多麼難聽……就爲了三少夫人,少夫人這又是何必呢?”
端木燕語瞥她一眼,嘴角一翹,哂道:“你懂個什麼?衛氏這一胎是男胎,生下來就是沈家的二孫公子了!舒明都快十歲了,纔有一位二孫公子,再加上沈藏鋒在族裡的地位,往後她想不母憑子貴都難!”
“那少夫人就更不能幫她了呀!”使女不解的問,“萬一請了八小姐過來,恰好救了她,那先前她懷孕後要保胎,還給少夫人的權……豈不是又要叫她拿了回去?”
端木燕語咬着脣道:“所以說你蠢,這衛氏自幼習武,身體本來就好,加上她身量高挑,又不是那等生產艱難的骨相,自她保了胎後,我就覺得她生產上頭不會吃很多苦頭。先前季去病隔日跑一趟,都說她順順利利的生產、母子平安那是毫無問題的。季去病的診斷你還不相信嗎?今兒個晚上,我料她即使有些變故,有那黃氏在就出不了大事了!婆婆這樣擔心,不過是之前一直依賴着季去病,而現在季去病不在,就覺得失了主心骨——說到底還是沈家男孫太少了!盼了這麼多年才迎來這位還沒落地的二孫公子,婆婆能不巴心巴肝的關切麼?!”
“那少夫人如今還要去請八小姐……”使女沉吟着,眼睛一亮,道,“少夫人是說給夫人聽的?”
“也不僅僅是這樣。”端木燕語抿了抿嘴,輕聲道,“生產這樣的緊要關頭,我這個二嫂子站出來,三更半夜去替她請自己族妹過府以策安全。這是人人都看在眼裡的一份恩情,你說衛氏要是母子平安了,能不報答我?她還好意思把我手裡這份權就這樣搶回去嗎?就是我去還她,她也得拒絕!縱然收了,肯定也要另外補償!萬一……萬一她不好了,我也在婆婆跟前掙了份賢名,以婆婆的爲人,回頭當然更不會叫我歇着不要管事了!橫豎我都吃不了虧,跑一趟又怎的了?”
使女自是忙不迭的恭維:“少夫人真是智珠在握、算無遺策!”
端木燕語也覺得自己今晚上反應敏捷,心情很好的道:“還有一個呢!衛氏是頭一次生產,憑她再順利,沒有幾個時辰也不可能生下來的。婆婆因爲她懷的是個男孫,一得消息就親自趕過去了,大嫂子也去了,我不得不也去——現下雖然是暮春了,可夜裡還有寒意,這些且不提,三更半夜的吹着冷風守在產房外聽她鬼哭狼嚎的生孩子!還得時時小心的伺候着婆婆,想想就心煩,還不如討個差使溜出來,帶芯淼過去,她肯定沒那個心情傻站在外頭等!她肯定要進屋去坐的,總不能沒人招待她罷?婆婆掛心衛氏,能不叫我陪着芯淼?到時候我也可以坐在那裡喝着茶水等了,這樣不是鬆快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