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嬤嬤被沈藏鋒叫了進來,蘇夫人兀自氣憤難平,大致說了經過,又連聲罵着不孝子——這要是上回被敲打之前,陶嬤嬤沒準就會趁勢幫劉氏一把了,但上次之後陶嬤嬤一直惦記着給蘇夫人再表一表態——老嬤嬤不蠢,她在沈家地位超然全因了蘇夫人的緣故,就是劉氏待她好,還不也是看着她是蘇夫人的陪嫁也是心腹?
所以雖然對劉氏印象不錯,然而若爲此搖動了自己在蘇夫人心目中的地位,陶嬤嬤卻也不肯的。這會聽了蘇夫人的訴說,覺得顯示自己公平的時刻到了,就勸說道:“夫人何必動氣呢?依婢子看,三少夫人不見得在三公子跟前說了什麼話。”
“那鋒兒爲什麼會忽然跑過來,旁敲側擊的惟恐我委屈了他的妻子?”蘇夫人恨恨的道,“她也不去打聽打聽!我雖然算不上這帝城裡頭數一數二好的婆婆,也從來不會拿媳婦撒氣!究竟不是我生的,還能指望我怎麼對待她?學她的母親宋氏那樣,買一車玉來專門砸給她聽這纔不算苛刻了她嗎?我又不是宋氏那樣進門近十年無所出,想子嗣快想瘋了,就怕疼不過來!我對自己親生女兒也沒有這麼慣的!”
陶嬤嬤賠笑道:“夫人想啊,三少夫人進門這些日子,雖然不能說是天下地上一等一的靈巧,然而也是聰明伶俐的。再者她身邊還有個黃氏輔佐,再不濟,也不可能才被夫人說了,回頭就一狀告到夫婿跟前、看着夫婿過來尋夫人理論卻不阻攔得道理罷?這得多蠢才能做下這樣明顯的事兒?”
蘇夫人皺起眉,道:“興許她年輕,進門以來頭一回受委屈,就存不住……”
“有件事兒也是婢子不好,沒想到及時告訴夫人。”陶嬤嬤微笑,“方纔三位少夫人一起出了門,在外頭回廊上聚着說了一會話。之後大少夫人和二少夫人先走了,就剩了三少夫人帶着下僕預備回金桐院,結果黃氏拉着三少夫人說了幾句,看到這一幕的小使女離得遠,沒聽清,但想來大庭廣衆之下,黃氏也不會說什麼很不妥當的話罷,然後夫人可知道三少夫人怎麼了?”
蘇夫人皺眉道:“她怎麼了?”
“三少夫人原本在大少夫人和二少夫人離開之後臉色就不大好看,聞言之後立刻大聲呵斥了那黃氏。”陶嬤嬤道,“那黃氏試圖分辯,反而被三少夫人又說了一通,後來也不敢說什麼了……周圍僕婦使女可都在,婢子可是聽說,金桐院裡向來就是黃氏管着的,黃氏又還是宋老夫人着意栽培多年的人……”
蘇夫人明白她的意思:“不管是院子裡的得力管事姑姑,還是長者所賜,都沒有爲了幾句話當衆、尤其是當着黃氏平常管束的那些人的面教訓的道理,更何況黃氏兼具兩者的身份。”神色緩和了下來,“看來也許不是她告的狀。”
然而蘇夫人還是很不悅,“那也定然是她面上帶着臉色回去,才叫鋒兒起了疑心!我說她難道是沒有緣故的嗎?自己不學好,還不許長輩提點些?這樣她及時沒告狀,卻和告狀有什麼兩樣!”
陶嬤嬤道:“這都是年輕的緣故,三少夫人自來被孃家寵着,進門以來夫人待她也好。夫人請想,大公子素來寵愛大孫公子的,若有一日大公子訓斥了大孫公子,即使出於愛護,大孫公子能不格外傷心?少年人沒經歷過風雨,又得夫人厚待在前,總歸是沉不住氣。所以婢子想,三少夫人未必是故意流露委屈,怕還是城府太淺,壓不住心事。”
又說,“婢子多一句嘴,大少夫人和二少夫人也不是不能容人的人,之所以這次向夫人進言,到底還是四少夫人年少氣盛了些,不是……賢婦之行。”
劉氏也好、衛長嬴也罷,到底都是蘇夫人的嫡親兒媳婦,她們的丈夫也是蘇夫人的兒子。相比之下,裴美娘終究是隔了一層的。陶嬤嬤吸取上次的教訓,不說劉氏不好、也不說衛長嬴不好,當然也不可能是蘇夫人不好——這個不好的人當然是從外頭挑了,再說這事本來就是裴美娘不客氣在先的。
蘇夫人皺眉良久,嘆道:“這裴美娘確實不通情理,這回儀兒和長嬴都給她進門忙前忙後的,她倒是隻會體恤自己,半句客氣話也沒有……只是弟妹去得早,藏暉雖然是我撫養長大的,到底不是我親生之子。如今那裴美娘美貌,藏暉很喜歡她,敬茶的時候你也看到了,他們新婚燕爾的正融洽,我這時候去和他說裴美娘不好,縱然藏暉不敢不應,心裡想必也覺得我是自恃撫養過他,挾恩自重!上回藏珠的事情,夫君就說過不許我委屈了二弟的骨肉了,你說這……”
陶嬤嬤一聽這話就知道自己的揣測沒錯:敬茶的時候裴美孃的回答,蘇夫人也是聽在耳裡恨在心裡——劉氏和衛長嬴雖然也是幫了忙的,可最上心的、主持大局的還不是蘇夫人嗎?結果這個侄媳過門之後對她連句客氣話也沒有,蘇夫人心裡能痛快纔怪。
只是顧忌着沈藏珠的婚事上她被沈宣再三埋怨,若是貿然教訓這侄婦,沒得再引起沈宣的不滿。故此纔不許媳婦們去找裴美孃的麻煩——說到底蘇夫人也是怕爲了個侄婦影響了自己與丈夫的關係,得不償失。
“婢子想着,也許四少夫人才過門,還不知道咱們家這邊爲她操勞的事情。”陶嬤嬤沉吟片刻,道,“所以鬧洞房那會,才埋怨着大少夫人她們不體恤她呢!莫如下回夫人跟她提一提,若四少夫人曉得之後,去向大少夫人她們賠個罪,大少夫人她們也都是知書達理的人,必不會再計較。如此家中也就和睦了,夫人以爲如何?”
蘇夫人想了片刻,道:“如今他們新婚,這裴美娘不出月也不會往這邊來,到那時候她若還是沒請罪,我再與她講罷。”因爲此刻身邊就只陶嬤嬤一個人,蘇夫人多少有點後悔,“當初怎麼就沒多訪一訪這裴美娘呢?若早知道她是這麼個不懂事的性.兒,再不能替藏暉聘進門來!藏暉的妻子可是二弟那一房的冢婦,你說這樣性情的女子,一進門就開始得罪人,往後可怎麼輔佐藏暉?”
這樣想着蘇夫人又覺得頭疼了,“當初替藏暉物色妻子時,二弟堅持不肯從和咱們門當戶對的人家挑選。我曉得他的意思,他也是好心……族裡既然定了栽培鋒兒,他不希望藏暉被人挑唆。但我想着藏暉是他嫡長子,這正妻降到世家裡選,不是本宗元配嫡出女那是絕對不能要了。選來選去,這裴氏最爲美貌,託了打聽的幾家夫人也都誇她能幹知禮,是個做冢婦的料,下定之後又鮮少能夠看見她,裴家一直說她羞怯,那時候我就擔心她過了門可別還是這樣怕見人……如今看來卻是裴家擔心咱們發現了她這真性情?”
蘇夫人覺得自己被騙了。
陶嬤嬤想了片刻,道:“現下四少夫人才進門,只是一面,也許只是偶然呢?處上些時日,或者就好了?”又道,“二夫人雖然去得早,然而大小姐現下在家裡,也會看着點兒的。”
如今人都娶過門了,之前也是沈家主動提的親、人還是蘇夫人給侄子挑的——總不能爲了幾句不客氣的話把人送回裴家去,說不想要了吧?即使沈家門楣高於裴家,也不帶這樣欺負人的。
蘇夫人嘆了口氣,只得怏怏道:“也只能指望如此了。”
到底大伯母和母親是不一樣的,這要是她的兒媳,她還用得着和陶嬤嬤訴苦,直接沉了臉管教了!
上房這邊蘇夫人爲媳婦和侄婦頭疼着,金桐院裡,沈藏鋒回了來,絕口不提被蘇夫人趕出門的事情,笑着報喜:“母親準咱們出去兩日。”
衛長嬴驚訝:“真的?兩日,那不是還要在外頭過夜?”
“春草湖邊咱們家有別院。”沈藏鋒道,“方纔從前頭走,我已經讓沈聚先領幾個人過去收拾了。”
衛長嬴嫣然一笑,道:“那我去收拾東西,都要帶點什麼?”
沈藏鋒摸着下巴道:“你先不忙收拾東西。”
“呀?”
“快點把欠爲夫的吻還了來!”沈藏鋒笑道,“不然爲夫不帶你去了。”
衛長嬴聞言,朝他揮了揮拳頭,恐嚇道:“你敢不帶我去?”
沈藏鋒擡手接住她的粉拳,慢條斯理的道:“爲夫說了,爲夫不怕捱打!”
“那就打到你怕!”衛長嬴掙了幾把,嗔怪的在他手上打了幾下。
兩人笑鬧了一陣,沈藏鋒才鬆了手,衛長嬴掠着鬢髮,笑道:“哎,別鬧了……去那春草湖,到底要帶些什麼呀?既然要在別院裡過夜,衣裳得帶上兩套罷?又要遊湖。”
沈藏鋒笑道:“你親親爲夫,爲夫就告訴你。”
“偏不!”衛長嬴嘴上這麼說,卻還是靠過去在他頰上吻了吻,推着他道,“好啦好啦,說罷,都得帶些什麼去?”
沈藏鋒伸臂抱住她,笑:“你讓萬姑姑去安排不就成了?以前我每次過去都是萬姑姑給收拾的。”
“那我可被你騙了。”衛長嬴反手在他頰上自己吻過的地方一點,要笑不笑的道,“早知道,直接去問萬姑姑就好了,做什麼要在這裡搭理你?”
沈藏鋒把下頷抵在她肩上,懶洋洋的道:“知道被騙也晚了,你如今親都親過了……要是覺得虧了,不如爲夫再吃點虧,讓你多親幾下?”
衛長嬴又好笑又好氣,打他道:“這是你吃虧,還是我吃虧呢?”就拍開他抱着自己的手臂,“我去問萬姑姑。”
聞說沈藏鋒要帶衛長嬴去春草湖遊玩,且要在湖邊別院小住一晚,萬氏笑道:“別院那兒,因爲年年都有人去住,如今什麼都有,也不缺什麼。只是既然要遊湖,得提防衣裳沾了湖水要更換,以婢子之見,多帶兩套衣服可靠些。”
衛長嬴就讓人依言收拾了。
到了次日一早,沈藏鋒陪着她到上房請安——蘇夫人看到他,頓時有點氣不打一處來,就板着臉道:“你今兒怎麼也過來了?倒是難得這樣勤快。”
衛長嬴聽着這話不太對,神色一變。沈藏鋒就賠笑,道:“今兒個要帶嬴兒去春草湖,自要來給母親請個安再出門。”
蘇夫人本想說“我幾時答應你可以帶媳婦去春草湖了”,晃眼就瞥見衛長嬴神色惶恐,狐疑的望着丈夫,不禁暗暗皺了下眉,心想:“這不省心的東西,怕是昨兒個回去就在衛氏跟前打了包票了!這會倒想給我來個先斬後奏不成!”
只是兒子,尤其是已經成了家的兒子,到底不像還沒及笄的小女兒那樣方便打罵駁斥。尤其沈藏鋒在御前當差,又得族裡看重,蘇夫人不能不額外給他份體面,就不肯當着衛長嬴的面揭穿他。
所以蘇夫人只得忍了忍,冷哼道:“過兩天就是魚舞的生辰,你們最多在別院住一晚,知道嗎?”
沈藏鋒早就知道母親不會不給自己這個面子,狡黠一笑,道:“孩兒遵命!”
因爲他在,劉氏和端木氏心裡嫉妒也不好把話說太酸,都微微而笑,道:“三弟可真疼三弟妹,怨不得四弟成婚,二叔要讓三弟妹過去幫把手。”
衛長嬴一蹙眉,這話粗聽着是沒什麼,但仔細聽聽,莫不是在提醒蘇夫人,提防自己像裴美娘那樣自恃丈夫疼愛……驕橫跋扈嗎?
她正要接口,沈藏鋒已經爽朗一笑,道:“藏鋒也只是想着自己就剩這麼幾日空閒,所以想出去鬆快一下,獨行無趣,春草湖也不遠,故而帶着嬴兒。這也是兩位兄長近來忙碌,否則這時節也會攜兩位嫂子與侄兒侄女一同出行了。”
又客氣道,“我們兩個都去春草湖,金桐院裡萬請嫂子們幫忙照拂着些,母親這兒也賴兩位嫂子照料。”
蘇夫人可以看着媳婦們當面鬥來鬥去,只要不是太過分,她都裝作聽不出來。但她和普天下的母親一樣不喜歡看到媳婦爲難兒子,見是沈藏鋒接了話,劉氏、端木氏還要說什麼,就不冷不熱的道:“好了,那春草湖你們又不是沒去過,都是打小玩大的地方了,如今你們四弟的婚事已經忙完,你們想去,自己回去商議了,難道我還會攔着不讓嗎?”
這話裡未必沒有暗指劉氏和端木氏說不動夫婿陪同出遊就嫉妒三房的意思,劉氏和端木氏笑容一滯,可礙着說這話的是蘇夫人,無從發作,都訕訕道:“母親說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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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兒個發熱,希望今天能好,這種天吹一夜風扇,算什麼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