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衛長嬴聽了季固與曹丫之間相處的細報,頗爲無語。
一起過來聽的黃氏也驚訝的很:“縱然季固流落鄉野,總也是前任太醫院院判之子,不可能不通曉文墨懂得禮儀的。他在曹家堡中權勢極大,不教化一方也就罷了,怎麼連自己的外孫女都放任至此?”
百年季家代代出太醫,這可是個伺候貴人的差使,不懂得禮儀規矩,哪裡能到貴人們跟前?季家家傳的可不只是醫術!
衛長嬴嘆道:“可不是嗎?他若子嗣衆多,顧不過來倒也罷了。但他不是就這曹丫一個外孫女兒?”
主僕兩個都覺得曹丫委實太沒規矩了點兒,至於說季固對這個外孫女也是冷言冷語……呃,季去病不也是這樣的?姓季的說話不好聽,怕是滿帝都都默認與習慣了。但是這麼想來的話,曹丫雖然不姓季,卻也是季家血脈,那她對外祖父……呃,這是報應麼?
難道……
這就是季去病一直不娶的緣故……?
……究竟季固也好曹丫也罷,都跟衛長嬴沒有直接的關係,衛長嬴也懶得多事,去教誨曹丫對長輩要尊敬——季固難道教訓不得這小外孫女嗎?他都只是嘴上罵罵,不定這潑辣的小曹丫就是他自己慣出來的呢!
所以兩人私下裡感慨猜測一番,也就算了。
到了四月下旬的時候,前來西涼慰軍褒獎的欽差抵達日期定了下來,就在八日後。
……本來穆休爾一伏誅,西涼這邊就給帝都報了大捷,按說欽差早就該到了。
奈何這次捷報極大,又牽連到了整個西涼的局勢,朝中關於如何封賞議論了個熱火朝天,連鮮少過問政事的聖上也親自召開了數次大朝,勾連牽扯的好容易定了下來。再加上勞軍的輜重既多,隊伍自也緩慢,於是一直拖到了這會。
衛長嬴早在欽差動身後不久,就接到婆婆的信說明了這中間的經過。這一次的欽差說起來也巧,正是端木芯淼的四叔、官拜從三品御史大夫的端木琴。
想來端木琴傳完聖旨,肯定要順路把端木芯淼帶回去了。
本來因爲端木芯淼自元宵節後一直在診治、鮮少間斷的求醫之人頓時又瘋狂起來……
衛長嬴接到準報之後,也有點惋惜端木芯淼要走——這年頭,尤其是在西涼這種地方,有個厲害的大夫在身邊,可是要放心不少。
她感慨着,命人快馬至迭翠關通知丈夫先回來迎接欽差。
雖然說這次心照不宣頭功不屬於沈藏鋒,大出風頭的會是二顧以及鄧宗麒。然而沈藏鋒究竟也在領功之人裡,若是不去迎接欽差,沒準會被認爲恃功自傲,或者心中不服,容易平地生波。
沈藏鋒聞訊果然也是立刻撇下上官十一趕回西涼城,夫婦相見,衛長嬴忙把這些日子西涼城中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訴他……知道衛長嬴擔心木春眠與蒙山幫的幫主賴大勇似有染,怕端木芯淼會因爲季去病的緣故攔在當中,所以這會已經把季固弄到西涼城來住了,沈藏鋒微微頷首:“蒙山幫中確實有幾人堪用,由甲也跟我說過,只是這些日子事情多,還沒顧得上他們。如今季固既在西涼城了,等我說服上官先生,就可以請他幫着引見。”
衛長嬴就笑問:“那上官先生是個什麼樣的人?”
“此人于軍略確實有大才。”沈藏鋒笑了一笑,道,“只是他死活不肯出仕,倒是個麻煩。”
衛長嬴道:“只是不願意出仕嗎?給你做幕僚,也不一定要出仕。”
沈藏鋒伸指颳了刮她鼻尖,含笑說道:“他要是願意這樣倒好了,給他謀取官職雖然不是什麼難事,但只做幕僚不出仕的話,還省我一番手腳。奈何,他兩樣一個也不肯。”
說着就起身到案邊,從這次帶回來的文卷裡抽了一張出來給妻子看,“我三番兩次上門拜訪,邀他出山。結果最近一次去,他寫了這篇《迭翠關賦》與我,算是明志。”
“鉤月出小山峰高,微霜披甲光愈寒。
薜荔羅天,簇城羣巒,有洶洶之綠;
古木森然,夾河高瀑,咆滔滔以穿。
嵐氣肅於林間,嘗聞鴟梟之笑;
瀣珠墜於枝上,孰知清露之甘?
百年烽火地,峨峨之迭九翠於斯處;
千里扼喉關,巍巍兮開一徑以鎖蠻。
慨吾生之有涯,薦碧血可潤滄桑;
報國疆以弓鋏,剖肝膽義絕魍魎。
柘弓兮射天狼,青鋒兮懾狄荒。
單于兮驚惶,胡虜兮倉皇。
斯言地荒僻,屏西涼兮第一關;
慢語城寂寥,阻秋狄而錦河山!
苟赤心於此,輕富貴於世,所謂——
不羨鴻鵠之高遠,寧爲邑犬狺籬霞!【注】”
衛長嬴讀完,雙眼放光,大是意動,道:“迭翠關這般好景色?豈不是比西涼還要草木豐盛?還有瀑布……下次帶我去!”
沈藏鋒:“……”
他想了想,才道,“此人眷戀故土,不願意受招攬,在他眼裡,迭翠關自然是極好的地方。”
“哈哈!”衛長嬴也不是真的看了這篇文章就把正事忘記了、只惦記着要去玩樂,不過是調侃一下,此刻笑了一陣,就道,“依我看,這人既然戀着迭翠關不肯離開,你就拿了迭翠關跟他談嘛!他不出山,你不給迭翠關好日子過,不就成了?”
沈藏鋒笑着摟了摟她腰,道:“這怎麼成?你沒見這上頭寫着,迭翠關乃是千里之內的扼喉之地。說句不好聽的,若是丟西涼城與丟迭翠關讓我選,我寧可把祖堂暫時落在敵手之中,也萬要保住迭翠關。有迭翠關在,西涼早晚都能奪回來。若是迭翠關丟了,整個西涼都難保了。”
“這話出去說了,仔細人罵你不孝子!”衛長嬴輕輕打了他一下,嗔道,“我不信這世上當真有無慾無求之人,難道這人除了眷戀故土之外就沒有旁的愛好了?”
沈藏鋒笑道:“不急,橫豎如今穆休爾已伏誅,烏古蒙與阿依塔胡的大單于之爭還沒結果,即使現在就招攬到他,一時間也派不上用場,慢慢的磨便是。這人的才華不錯,在他身上多耗費些功夫也沒什麼。”
這件事情到這兒也差不多了,兩人說笑了幾句,便也就安置了。
到了次日,距離欽差抵達還有一日光景,衛長嬴一早就打發人以沈藏鋒的名義把顧夕年請到明沛堂來。
說起來前年衛長嬴在帝都送別丈夫時也是跟這位顧二公子照過面的,奈何當時她一顆心都系在了丈夫身上,哪裡有功夫去管旁人?所以當時根本沒注意過顧夕年的長相。
這次顧夕年上堂來拜見,衛長嬴一面笑着讓他不要客氣,一面打眼一看,心頭頓時就是一沉!
倒不是說顧夕年容貌醜陋到了光天化日之下都把她嚇到了,而是這顧夕年眉宇之間與其嫡兄顧乃崢足有六七成相似!雖然他輪廓更加俊秀,一身絳色便服,束玉帶、頂金冠,頗有些翩翩濁世佳公子的意思,氣度也是優雅裡帶着散漫,正是衛長嬴打小見慣了的典型世家子弟。但……
這些都不能抵消他與顧乃崢相似的事實!
難道自己這樣命苦,到西涼之後,遠離了季去病、顧乃崢,卻還是逃脫不了他們的徒弟或血親嗎?衛長嬴悲涼的想着,在心中升起了深深的防備!
因爲沈藏鋒既在西涼,這次請顧夕年過來,他自然也在。等他跟顧夕年寒暄過了,微笑着道:“今日請賢弟前來,乃是因爲你嫂子有話要跟你說。”
衛長嬴一邊防備着一邊微笑着道:“也不是旁的事兒……柔章在西涼也有好些日子了,之前因爲戰事,她一直都不敢去打擾你,前些時候又因爲住不慣西涼城,搬去下頭一個縣裡暫住了。本來你回來之前,我就要打發人去接她的。結果不湊巧,派去的人回來稟告,道是她進山去打獵了……這兩日因爲要迎接欽差,我這兒人手實在不夠。我想,你若是得空……”
話說到這兒,顧夕年也明白情況了,他的嫡妹什麼性情他還不清楚嗎?什麼不敢打擾、住不慣、恰好進山打獵……都是爲了避着自己,好繼續拿這個當藉口賴下來!
顧夕年暗自一嘆,心想自己好容易得了點時間閒暇,還沒想好做什麼呢,就被妹妹佔了去。因爲衛長嬴跟顧柔章之間的關係到底不是很親近,她幫着照看顧柔章這麼長時間已經很不錯了。現在已經就差明着告訴顧夕年,顧柔章的事情請他這個顧家二公子來操心,橫豎衛長嬴是不想管了。
顧夕年是顧乃崢的庶弟,然而到底沒有其嫡兄那樣的厚顏無恥,忙把話頭接了過去:“衛嫂子真是太客氣了,舍妹頑皮,一路前來西涼,多虧了嫂子照料。這些日子在西涼,也賴嫂子庇護。不意她這樣不懂事,還要到處給嫂子增加麻煩。待夕年尋着了她,一定嚴加管教,定然要她過來給嫂子賠禮!”
衛長嬴暗鬆了口氣:謝天謝地這顧二公子可算是個正常的了!
既然顧夕年沒有推脫,這件事情三言兩語就可以說完了。衛長嬴叫人拿了顧柔章如今落腳的那處別院的地址來給他,又給他派了帶路之人——顧柔章就交給她哥哥、衛長嬴也不替她操心了。
把顧柔章交還給她哥哥,衛長嬴又再次領人把明沛堂裡裡外外、上上下下鉅細無遺的檢查過了。見一切無誤,打發人去跟沈藏鋒等人說了,便回院子裡沐浴更衣,養精蓄銳的預備次日欽差抵達。
【注】自己寫的,當道具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