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金桐院,衛長嬴斂了與婆婆稟告今日回孃家二叔家經過時的輕快笑意,又揮退左右,只留黃氏商議,凝神道:“黃姑姑看二叔說的是真是假?”
黃氏眯眼道:“二老爺雖然不似二夫人那麼縱容溺愛子女,然對子女也非常疼愛,尤其衛長娟這嫡幼女,就婢子在那兒的時候看來,的確是打小就深得二房上下寵溺。”
“這樣講來真是劉家五房了?”衛長嬴沉吟道,“先前衛長娟與我爲難,多受劉若耶利用而不自知。這一點衛長娟年幼人笨,一直看不出來,但二叔可不見得不清楚。有沒有可能,是二叔惱恨劉若耶對衛長娟的利用,今日又想救女兒,索性來個一石二鳥?”
黃氏道:“少夫人可記得,二老爺這麼說時,似有意似無意提到過,劉家五夫人,即劉十小姐的繼母張氏與知本堂二夫人張氏乃是同父異母的親姐妹?”
衛長嬴沉吟道:“張韶秋和張韶光嗎?看名字也是親近的關係。”
“去年年初的時候,二房串通了知本堂,把少夫人習武一事添油加醋的告到了夫人跟前,以至於夫人心頭不快,在二姑夫人領着表小姐、表公子過府道賀時,故意稱讚知本堂的衛令月,又把常常佩帶的沉香手串送了她。”黃氏慢慢的道,“後來二姑夫人寫信回鳳州告知老夫人,又委婉在夫人跟前解釋少夫人並無對公子不敬之意,卻是有意以公子的喜好爲重。夫人知道後這才釋懷,又送了那對比翼棲連理枝血玉對簪去鳳州,暗示彌補之前的誤會。”
衛長嬴蹙眉道:“是啊,當時,母親還拿這個說過我好幾回。”就沉吟道,“姑姑想說什麼呢?張韶光……劉若耶也傳出過覬覦夫君的謠言——當然,她說是謠言,至於她是不是真的沒有覬覦過,怕是隻有她自己心裡清楚了。倘若這兩邊不當謠言看,那麼這兩家都覬覦過我的丈夫?這樣不是爭起來了嗎?”
黃氏笑道:“少夫人您當時不在帝都,很多消息怕是迂迴聽到都變了樣了。實際上,那回夫人送沉香木手串給衛令月的時候,帝都各家都沒想到咱們公子身上去,倒是都想到了沈家的五公子。”
“藏機?”衛長嬴一怔,道,“難道說張韶秋和張韶光打的主意,是兩家一起和沈家結親嗎?”
黃氏道:“誰說不是呢?當時,就連咱們二姑夫人都是這麼想的。要不是表公子湊巧聽見四小姐和人議論起此事,二姑夫人壓根就沒把那一幕想到少夫人您那兒去,也不會給鳳州去信了。”
衛長嬴咬着脣,冷笑着道:“還真是姐妹,連給女兒選夫婿也看中了同一家。再加上知本堂同我瑞羽堂的仇怨、燃藜堂的內鬥,聯手也不足爲奇了……怪道我人遠在鳳州,帝都這邊對我的議論詆譭,居然能夠比鳳州還盛呢!只是他們做下來事情,見未成功,甩手不認,以爲就能這樣了嗎?”
“張韶光這邊,當然是想用公子去壓劉希尋,又是藉助咱們公子在族裡的地位,援助劉若沃得勢——不僅如此,單論爲夫,咱們公子也是一等一的人選。若當時能攪了這門婚事,對於她們母女,可謂是裡子面子都齊全了。”黃氏道,“張韶秋那邊,婢子方纔回來的路上想了想,這位知本堂的二夫人,沒出閣前和夫人據聞是知交好友,儼然如今四小姐與蘇家的三小姐、四小姐那樣的。所以之前夫人才會信她的話,又故意拿了她的女兒做對比……實際上,婢子揣測着,若非上回臨川公主殿下生辰,少夫人您表露出來對知本堂的敵意,怕是夫人還真有讓五公子娶衛令月的打算。”
要不然,蘇夫人信了閨中好友的話,卻也沒必要拖了閨中好友的女兒下水。正如黃氏所言,恐怕照蘇夫人自己的意思,其實早有和張韶秋結親的打算——兩人的私交且不論,衛令月出身與沈藏機彷彿,又是滿帝都都傳言的嫺靜淑德,從蘇夫人的角度來看,確實是個好的兒媳人選。
奈何沈宣和沈宙都非常重視家中和睦。先過門的三媳衛長嬴既然與知本堂的族姐妹不和在先,若還把衛令月娶進門,沒準就會是一對面和心不和的妯娌。
妯娌不和,哪裡能不挑唆着各自的丈夫彼此敵對?沈宣這一班人活着時候也許能夠壓制,一旦他們過世,誰知道下一代會不會立刻四分五裂、難以齊心?所以衛令月再好,既然還沒聘下就惡了已經過門的一個媳婦了,沈宣肯定不贊成再向知本堂提親——沈藏機又不是非娶衛令月不可!
在這樣的情況下蘇夫人也只能當做當時就是給了衛令月一串沉香手串,並沒有其他意思了。衛長嬴哂道:“這卻是公公傳下來的福澤了,那衛令月看起來不類其堂姐衛令姿那麼容易衝動。這兩回見下來,觀其行,一直都以嫺靜文雅的大家閨秀示人。這樣一個人,當真成了我的弟媳,念着五弟的面子,明面上我還真不能拿她怎麼樣。暗鬥呢,雖然不怕她,可這麼個人常在跟前真是讓人膩煩。”
黃氏點了點頭,道:“閥主深謀遠慮,非同常人。當年咱們家閥主之所以把少夫人許給公子,一則是看公子年歲雖幼,氣宇不凡;二則卻是瞧中了閥主的魄力才幹,認爲沈氏這兩代必興,所以才主動提議婚姻之事。”
沈宣這個公公到底有多能幹,衛長嬴現下無心議論,道:“那照姑姑的意思,二叔所言可信?”
黃氏沉吟良久,方鄭重點頭:“照着婢子事後的查訪,和二老爺這回所言對比,十有八.九。”
“那應該錯不了了。”衛長嬴冷笑了一聲,轉着腕上玉鐲,緩緩道,“姑姑說,咱們現在要怎麼辦呢?”
……事情是這樣的,先前在衛府,衛長嬴死活不開口叫停,衛盛儀只能任安氏一直打下去。衛長娟嬌生慣養的,打小連耳光都沒捱過,哪兒受得起家法這樣打法?沒過多久喊叫聲都低下去了。
衛盛儀雖然還勉力支撐,不肯功虧一簣。然而外頭的人覷見,卻有人惟恐事後擔責,悄悄跑去後頭告訴了端木氏。端木氏聽說女兒似乎被打出個好歹來了,嚇得六神無主,什麼都不管了,直接跑到前頭來喊停。
不但如此,端木氏眼見安氏停手後,衛長娟竟是俯在地上起不了身、卻是提前一步痛得暈死過去,急火攻心,也不管心腹嬤嬤阻攔、衛盛儀喝令她退下,指着衛長嬴就破口大罵了起來。
這麼一來事情當然就是火上澆油鬧大了。
衛長嬴今兒個上門去,名爲請罪實爲問罪,本就是懷了滿腔怒火。衛盛儀綿裡藏針的敷衍着,她已經非常不耐煩了,端木氏還要上來辱罵她這一房,衛長嬴也懶得羅嗦,抓住端木氏失口提到了一句宋老夫人,上前揪着她衣襟就是正正反反一頓耳光——直接抽掉了端木氏兩顆牙齒!
中間衛盛儀上前阻攔,卻被賀氏死死抱着抓着,連聲大叫“二老爺和二夫人要一起打咱們少夫人了”……當時堂上鬧成一團,亂得跟煮滾了的粥也似。
最後原本被叮囑特意避開的衛長雲、衛長歲兄弟接到消息匆匆趕到強行拉開衆人,端木氏臉上腫得都沒法看了,衛盛儀也被賀氏連抓帶撓得弄了個滿臉開花。
倒是衛長嬴這邊,仗着有備而來,選的都是身強力壯的健僕,衛長嬴本身又會得武藝,不過略整衣裙,又氣定神閒的恢復成端莊貴婦了。
父母吃了這樣的大虧,衛長雲和衛長歲即使忌憚衛長嬴背後的宋老夫人,當然也要向堂妹問責。而且也覺得這是抓了衛長嬴一個把柄——當衆毆打叔嬸,這忤逆罪名可不輕!
然而衛長雲和衛長歲卻沒想到,衛長嬴也不傻,死死咬住端木氏辱罵宋老夫人在前,自己深受祖母撫養教導之恩,豈能坐視祖母爲不孝之媳羞辱而無動於衷?
這樣兩邊各執一理,正爭辯不下,黃氏卻出來說話了。黃氏是這麼講的:“前兩日,原本嫁與司空嫡次子的端木無色才被休棄還家,端木傢俬下里跟宋家求情再三,然而端木無色無德之行,人盡皆知,宋家上下震怒,還是堅持休了她回去。”
聽話聽音,衛長雲和衛長歲都不笨,聞這話臉色就有些變了。
果然黃氏繼續道:“今兒個事情說出去,咱們少夫人最多落個維護長輩過於心急的名頭——畢竟二夫人——如今婢子暫且還叫您二夫人,二夫人您身爲媳婦,公然當着晚輩與丈夫的面,辱罵婆婆,這是先自絕於夫家的行徑。二夫人您這樣做在前,倘若老夫人在這兒,不必咱們少夫人動手,自會打發了您回家去!這樣少夫人打您,算什麼忤逆長輩?您都被休棄了,又算咱們少夫人哪門子的長輩?”
又說,“何況端木無色在前,二夫人您在後,端木家連出兩個被休之女,錦繡端木的名頭,往後可怎麼辦呢?二夫人不懼咱們衛家追究您辱罵長輩之責,難道也不怕自己孃家追究您有辱門風之責?”
衛長雲由於當年自己年幼無知,害苦了一家,一直對父母懷有歉疚之心,此刻聽着黃氏以話語羞辱恐嚇自己的母親,心頭激憤,忍不住反駁道:“黃淺岫你莫要狗仗人勢一口一個休棄!我父在此,幾時提過休妻?!你……”
“二公子,您這話說的可就真的要把事情鬧大了。”黃氏心平氣和、幾乎是滿含善意的、溫柔的道,“二老爺雖然不是老夫人親生的,難道就不要叫老夫人一聲‘母親’了嗎?還是二老爺其實從來沒有認爲老夫人是母親過?豈有人子聽聞妻子公然辱罵母親,卻一言不發的道理?二公子您的意思,難道是二夫人辱罵老夫人,原來已經是家常便飯,從二老爺到二公子,二房上上下下,都聽習慣了,所以不當一回事?”
衛長雲面色鐵青,說不出話來!
而精明如衛盛儀早在黃氏提到端木無色被休棄這件事時就假作無力昏厥,倒在案上以免被黃氏逼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