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青沅起身之後幾乎是奪門而出,寒星和撫春連忙追了上去;雅間內瞬間只剩下紀明軒一人。
那句“如果真有此事,朝廷會詔告天下”的安慰被紀明軒默默咽回了肚子裡;上京城先前就風雲詭譎,他們出了上京這麼些天就一直在趕路,還多是趕的水路,並不知道那邊現在是什麼狀況。
如果這事是真的……紀明軒食不知味地吃了一片炸雞皮,心底卻涌起了一陣陣波瀾。如果這事是真的,青沅就不會再嫁給寧王了,那他是不是可以……
馬車裡,寒星覷着謝青沅發白的臉色,心中擔憂,硬着頭皮寬慰了一句:“殿下,剛纔也只是坊間傳言,當不得真的,如果真有這事,朝廷早就詔告天下了。”
謝青沅何嘗不知道朝廷會有詔告?只是先有瞿永正跟她說了這事,後有她去找紀霖問詢卻沒有找到人,再到現在,竟是連坊間都說得跟瞿永正當初的話並無二樣了;謝青沅心裡已經信了七八分,餘下的兩三分,不過是還沒有親眼看到詔告罷了。
或許連詔告都已經出了,只是她們一直加緊趕路,才並沒有注意到?又或者那份詔告已經在驛站公文傳送的路上了……
撫春見謝青沅一直默然不語,生怕她又像上回那樣病倒,連忙幫了一句腔:“殿下,寧王殿下不是那種人……”
謝青沅輕輕搖了搖頭。
寒星見她搖頭,心裡驀然一慌:“殿下,不如我快馬回上京一趟,向寧王殿下問個究竟……”
“不用了。”謝青沅閉了眼往身後的榻背上靠了靠,“朔州事情更重要些。其餘的事,該來的總會來,該走的……也不必強求。”
問個究竟又能如何?她這樣的想法,在瞿永正這些人的心裡只怕會被嗤之以鼻。
與寧彥那一出,她當初就一直沒有給紀霖一個解釋,之後又被寧彥劫持走了那些天,瞿永正說的,正是時下人們的看法,一個女子被劫持了那麼幾天,哪裡還有清白可言?紀霖願意兜個圈子後又回來娶自己,就該是自己燒了高香,就該是自己感恩戴德了……
可是她不想。
如果不是紀霖那般強勢地闖進她的心房,此時大仇得報的她,本來也早該改頭換面遁出上京了……
紀霖固然對她情深意重,可是男人都是有野心的,男女之情和大位相比,該委屈的是哪一邊,明眼人都會做出選擇,更何況,按照瞿永正的說法,不過兜個圈子招攬元氏那邊的力量而已,最後還是會着落回她這裡。
何況就是紀霖這樣選擇了,站在他的立場上,也並沒有什麼錯。自古皇位之爭都是搏命,能夠借到助力,更多一分勝籌,又有什麼不對的?
瞿永正弄不懂她的心思,只以爲她是爭風吃醋,心胸狹窄。只是謝青沅有自己的原則,如果男人連婚姻之事也能拿來謀取利益,她以後還能相信他多少?
她不想紀霖在這場爭鬥中敗北,可是也不想失了自己的原則,如果接受了這樣的事,紀霖勝了,她怕自己以後也會一直在疑心重重中度過。
男女間的感情一旦被利益沾染過,又有誰還能做到謹守當初的本心?就如她製藥一樣,用量失之毫釐,功效謬以千里……
馬車驟然一停,謝青沅沒有提防,身子一晃,差點就要栽出去,幸好被寒星及時拉住了。
撫春頭上卻是撞了個大包,痛得眼淚漣漣地拉開了車簾子:“周大哥,出什麼事了?”
周興顯然也才緩過氣來,顧不得答撫春的話,先喝向突然撲倒在馬蹄前的一個小子:“你不要命了!”
他駕車駕得好好的,這小子突然就撲過來,要不是他及時勒住了繮繩,不是這小子被軋死,就是會驚了馬;此時周興當然沒有好聲氣。
撲在馬蹄前的小子不過十一二歲的模樣,還只是一個小少年,一身的髒污,衣衫襤褸,聽到周興喝斥他,也不說別的,只抱着自己的腿在地上痛呼起來:“哎喲,我的腿被踩斷了,痛死我了……”
周興不由氣笑了起來,這不長眼的小子竟然是訛上了!
不等周興開口,謝青沅已經跳下了馬車:“我是大夫,我來給你看看。”
那少年聽說車上坐的是大夫,面色一下子驚惶起來,等看清謝青沅不過一個比自己大上幾歲的少年,咬了咬牙又硬挺住了:“我右腿被你的馬踩斷了!”
周興連忙向謝青沅解釋:“殿…少爺,小的勒馬及時,並沒有挨着這小子半指的!”
謝青沅輕輕點了點頭,看了那少年一眼並不說話,伸手只一摸,就知道這少年腿骨好好的,見他還在大呼小叫地呼痛,眉頭微微一皺,取了一兩銀子遞給他:“你的腿是好的,把銀子拿着走吧。”
少年見她隨手就取了一兩銀子出來,眼睛轉了轉,將脖子一梗:“胡說,我的腿明明就是被你的馬踩斷了,你算什麼大夫,不會診就不要亂……”
“既然你非說你的腿斷了……”謝青沅打斷了他的話,站起身將那兩銀子揣回了荷包,“周興,打折他的右腿,然後我再給他治好,讓他知道我是什麼樣的大夫!”
這人怎麼這樣?!那少年駭然一怔,見周興應了一聲就要上前,連忙一個翻身從地上爬起來就想跑,寒星已經刷地伸手抓住了他的肩:“還想跑?居然敢訛到我家少爺頭上,哼,你放心,我家少爺說給你治好就能給你治好!”
寒星手上發力,那少年頓時被重重地摔到周興腳前,周興擡腳就向少年的右腿踩去。
“哥哥!”一個髒兮兮的小姑娘突然從圍觀的人羣中躥了出來,一下子撲倒在少年身上,眼淚汪汪地擡眼看向謝青沅,“少爺您行行好,饒了我哥哥吧!是我哥哥不對,我…我代他給您磕頭,您饒了他吧,您饒了他吧……”
小姑娘抱着那少年的腿,跪在地上“嗵嗵嗵”地給謝青沅磕起頭來,每一下都極其用力,額頭很快就從紅腫變成了青紫,一抹殷紅從蹭破皮的地方慢慢滲了出來。